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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逃走了。”张力抓住了分析中的漏洞。
方哲又想起了寒歌的话。
……我占尽先机,要享受杀戮的乐趣。我会一个一个杀掉他们,享受鲜血从斩断的动脉里喷涌而出的快意,他们的惨叫在我听来只是死亡的邀约……
“杀戮的目的从来不是死亡。”方哲沉声说道,“这是一场杀戮的盛宴。没有尖叫、绝望和恐惧,凶手就不可能得到满足,杀戮的意义就无法得到满足。强烈的精神控制会削弱被控制者对外界的反应,控制者必须在杀戮开始之前解除所有的精神控制。”
“但为什么只有一个人逃走?”张力执着地追问,“他一个人不可能拦住这么多人?”
方哲脸上浮过一丝奇怪的表情。
“我从没说过控制者和杀戮者是同一个人。”
寻找宝马X6的行动进行得十分顺利。
从修道院回C城只有长梁公路一条路。公路与外环线交汇,方哲与寒歌抵达这个路口时,正是凌晨一时。
虽然路口没有摄像头,但凶手肯定是在这个时间之前通过路口。此后,无论他们从哪一个入口进城,都逃不过摄像头的监控。
视频资料连夜传至特案组,直到方哲和张力走进特案组数据分析实验室时,才刚刚有了结果。
银色宝马车最后出现的图像定格于中央的巨型显示屏上。
半山。
春江路23号,半山茶舍,黑底金漆的牌匾出现在画面中。图像来自茶舍对面的ATM机。时间:凌晨零时十一分。
“接着放。”方哲站在显示屏前,命令道。
视频继续播放,一个人从车上下来后,代客泊车的侍者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库。半分钟后,一辆红色JEEP“指南者”停在路边。
大家都知道,那是寒歌的车。
又过了几分钟,方哲看见自己从茶舍中走出,上了车。
视频反复播放。在方哲离开半山茶舍前的半个小时里,宝马X6的车主是到访茶舍唯一的客人。
是的,确实有这样一位客人,穿过萦绕着琴声与香息的走廊,与方哲擦肩而过,在他一回首中,向方哲投来宁静的笑容。
欧阳。
车仍在地下室,但人已不在茶舍。茶舍内没有安装摄像头,ATM机也没有拍到青年离开时的画面。
雅室“听雨轩”的黄花梨方几上,一张素笺字迹飞扬——迂回蜿蜒的人们的灵魂里,这孤独的面容永生不朽。
“叶芝。”方哲戴上一次性乳胶手套,从桌上捡起纸笺。“威廉·巴特勒·叶芝,爱尔兰诗人。这句话取自他的诗作《尘世的玫瑰》。”
“为什么要留句诗在这儿?”张力纳闷。
方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示意调查员把纸条收进证据袋中,又说:“如果我猜得不错,这里不会有人记得他。”
“你还是坚信催眠?”张力问。
“问问就知道了。”
答案很快揭晓。从前台经理到泊车小弟,再到当夜值班的茶师和侍者,没有一个人记得这位凌晨来客。不仅不记得他,就连雅室的预订单也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这个神秘的青年仿佛一个隐形的人。
“‘听雨轩’今天打扫过吗?”方哲又问。
前台立刻去查,不出所料,在他们到达一小时前,清洁工已经对雅室进行了彻底的清扫。至于那辆银色宝马X6,似乎也不用抱太大希望。
打扫房间,却留下纸条。这当然是有意为之。
“他知道我是谁。”方哲回答了张力先前提的问题。
迂回蜿蜒的人们的灵魂里,这孤独的面容永生不朽——这行诗正是叶芝诗作里方哲最喜欢的一句。
但青年是怎样知晓?
这行诗,是挑衅还是嘲讽?
青年的笑容浮现在方哲的眼前,似乎意味深长。
“昨晚的会面是一个偶然,但一定也打乱了他的计划。”方哲的脸上波澜不起。
“他用了不少时间消除留在茶舍的痕迹,不过,他未必知道我们在受害人家中找到的线索。何川,你带人去美院打听一下,他们应该能够给我们答案。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他足够谨慎,应该知道C城不能久留。”
何川立刻带人离开。
方哲上了楼,回到“听雨轩”,他的目光停留在墙上的画作。烟雨中的长乐山,没有署名。
是他的画吧?
身后有了脚步,张力停在隔门旁。
“方哲,我有一个问题不大明白。如果他认识你,如果正像你分析的那样,他是一个高超的催眠师,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催眠你?你怎么知道你说给我们听的,不是他强行灌进你大脑里的?”
这是张力今天问的最好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一了,我是勤快的更新喵!(求收藏!)
☆、半山与欧阳云
“催眠师?”
上午十点,秋召明取出自己最好的铁观音,放进紫砂壶中。热壶,洗茶,冲泡,茶道一事最适合打发上班的无聊时光。秋召明在市档案馆工作有十年时间,早已混得如鱼得水。
热茶斟进小巧的杯中,双手奉给寒歌:“实在记不清了。哪一年的事?”
“我来这儿的第一年。”寒歌接过茶杯。
寒歌到C城的第一年就认识秋召明,说是救命之恩毫不为过。她无意中提起想找个催眠师,秋召明就介绍了一个。
两人在伊清江边的茶舍见面。
那是一个深秋的下午,落叶从窗前掠过,飘飘零零。
青年名叫半山,穿了一件呢子的外套,脱下后随手放在身旁的椅子上。他身上飘着淡淡的颜料的味道,似乎那些颜色也沾在他浅灰色的中式衫子上。
隽永、清雅。
半山无疑是一个很漂亮的男人。
那天寒歌在茶舍呆的时间很短,因为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再过一会,她需要面纱来挡住脸庞。
她找了个由头离开。
后来,半山还曾给她来过几次电话,问她催眠的事考虑得如何。
寒歌想了想,拒绝了。失去一段记忆固然令人迷惘失落,但让一个陌生人进入自己的心灵,却是她怎么也不能接受的。
方哲说起的那个青年,会不会就是这个半山?
半山,和那茶舍是一个名字。
“实在记不起了。”秋召明蹙眉思考,终于抱歉地说道。
寒流如约而至,狂风吹得小叶榕臃肿的树冠东倒西歪,走廊上的窗没有关严,来回撞得“哐当”作响。阅览室虽开着空调,依然冷得够呛。寒歌坐在磨得鉴光的藤条椅中,手捧着杯子低头沉思,半晌才问:
“你是记不起有这人,还是压根不记得有这回事?”
秋召明愣了一下,方才说,其实脑子里对那件事根本没有印象。
“这事……很重要吗?”他又忐忑不安地问,“要是急着找他,我在圈子里还有点人脉。”
圈子,当然是异族的圈子。
人脉,当然是异族的人脉。
除了对自己身份懵懂不清的,只不要不是特别孤僻,异族们还是喜欢混个圈子。遇上孩子读书择校,换个工作找个医生什么的,有个圈子就可以互相帮衬。
寒歌沉思不语。
当年她和秋召明说这事时,因为有特别的条件,所以秋召明是辗转托了人才有了消息。
健忘是人之常情,忘了人的样子和姓名很正常,但完全记不得这回事,就有些蹊跷了。秋召明是做文史工作的,记忆力相当不错。
莫不是与半山的会面原本就是一场预谋?寒歌思索。
但这预谋又让半山得了什么好处?
催眠她吗?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寒歌不愿意,没人能催眠她。张力置疑方哲被催眠,同样荒谬。催眠方哲且不被他发现,是一件非常非常困难的事。
寒歌把杯子放回茶托,抽了支烟,取火点上。墙上虽有“严禁吸烟”的标志,秋召明可没有拦她的想法。
C城的异族敢请方哲打麻将,但有谁敢在这姑娘面前说一句玩笑话?
秋召明是取了个碟子给寒歌接烟灰。
“知道无名修道院吗?”寒歌问。
“知道。”秋昭明点头。
“教会为什么把它修在山里?”寒歌又说。
每一个城市都有一个地方,可以帮助你了解她的历史,了解曾经存在于这里但却被遗忘的细节。
这个地方就是档案馆。
寒歌打算去掘历史的坟茕,档案馆无疑是上佳的选择。秋召明在档案馆工作十年了,家族世居C城,对C城的过去更是了如指掌。
“这么说,昨晚进山的人出事了?”秋召明来了兴趣。
“你听到什么消息了?”寒歌的目光飞快地在他脸上扫过。
“算不上消息。其实,每年都有人打赌要到修道院过平安夜。有些人打zui炮,有些人是真去。我们有时候会下点小赌注,这都快成传统了。”
“但往年没死人。”
秋召明沉默了片刻。“死过,只不过是很多年前。要不教会怎么会在修道院建成还不到七年就把它关闭了。”
“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听说死了很多人。我爷爷那天清早去打听消息,看见从修道院里运出些黑色的袋子,都向外渗着血。第二天举行驱魔仪式,也没用。然后,修道院就关门了。”
“你刚才说打赌,是赌他们赢还是输?”寒歌又问。
“我赌他们死。”
“为什么?”
“因为……昨晚起雾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平安夜,也起了雾。”秋召明眯缝起眼看向窗外。“不是好兆头。”
雨夹着雪,飞扬地洒落。
C城下雪了。
“都在这儿了。”
秋召明搬出无名修道院的资料,堆在资料室的长桌上。
上午的时光,寒歌在阅读中度过。
民国二十一年,即公元1932年,丁兆一神父筹建无名修道院,宣布将以“主之荣光”驱散邪恶。
那时,它的名字叫做“圣心天使修道院”,共有修士十二名。
1935年,英国人龙彼得在回国前收集了本地天主教会资料,其中包括旧城内和附近乡里大约三十多家修院,“圣心天使修道院”也在其中。
“你看。”秋召明找出当年资料的影印本,铺在阅览室的长桌上。
龙彼得的记载详实丰富,文字与插图相配,还有许多发黄的黑白图片。
上了年头照片有一种独特韵味,那些老街旧巷,那些遗留在纸面上的一颦一笑,奏起绵软悠长的旧曲,背景后嘈杂的人声像旋涡一样,把想要窥探历史的人卷了进去。
照片中的无名修道院几乎和现在一模一样,木门和拱顶,台阶与地面铺着的石板,以及浮雕天使的特写。
龙彼得用大量的文字来形容这些美丽的雕刻,称之为“艺术的杰作”。
丁兆一神父则说,那位天才设计者是一位“虔诚的信徒”。
一张张照片,一页页翻过。其间,方哲发来嫌疑人的素描画像。虽已是三年前的旧事,寒歌还是认出,半山茶舍的欧阳正是伊清江边的半山。
寒歌心中一懔。
这个欧阳太不简单,既通过秋召明接近自己,又处心积虑地观察方哲,三年来居然无人察觉,实在是一个危险人物。
她把电话打给何川,叮嘱他在自己回来之前,切勿让方哲离开他的视线。
身为战术小组负责人的何川是方哲筹建特案组后亲手带出来的一员得力干将,深得方哲器重。
何川和寒歌共事四年,经历的危险不知多少,但从没见她这么紧张方哲的安全。所以,他回答得也十分干脆。
“你放心,寒歌,老大走哪儿我就在哪儿。绝不会有半点闪失。”
“嗯。回头联系。”
挂断电话,寒歌心不在焉。接近正午,天色暗得仿佛傍晚,手机纯黑的屏幕反射着点点灯光。
蜡烛,镜子,血中的手机,池塘边的死者,现场的一幕幕在寒歌脑海中反复,时不时,草尖上的一滴猩红的血刺激得她背旧伤灼痛。
一定还遗漏了什么!
寒歌琢磨,目光随意扫过资料,突然凝固。
依然是七十多年前的照片,穿着青衫的青年站在修道院大门旁,挺拔的鼻梁,翕薄的嘴唇,双目如点漆,透着妖冶。
半山。
同样的面孔,同样的笑容。图片旁有一行模糊的注释:“欧阳云——画家,圣心天使修道院设计者。”
C城的豪宅大多临着伊清江而建,“禹苑”正是其中之一。一栋栋精致洋房伫立在摇曳的林木之中,苑区主路已经封锁,警车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目标:13号别墅。
美院的西洋画系的秦教授认出了受害者家中的画。
“欧阳云。”他确信自己不会记错这个名字。“他为人比较低调,所以知道他的人不多。你们可以去‘禹苑’找他。我听说他在那租了栋别墅当画室。”
13号别墅就是欧阳云的画室。
寒歌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