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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甯正要反唇相讥,拓跋锋却已经到了,众战将依次起立,恭贺海其腾君生辰。
“王家的狐狸”混在拓跋锋的侍从队伍里,前后左右都有人围着——看似不显眼的位置却埋伏着许多小心在意。
这许多时未见,她衣饰减了华丽,形容愈见清雅,神情却颓废许多。朝阳宫初见那份孤傲、云间营重逢那份柔弱、波柳堂被困那份锋芒,仿佛只是他做过的几场梦,在她身上毫无踪迹可寻。
容甯很快移开了视线,和慕容飒一起请拓跋锋入座。
今天拓跋锋的兴致却是难得的好,落座之后,来者不拒地痛饮了一回,终于带动了中军的情绪,诸将好像都活过来似的。
因战功新升了的前锋参将的斯马力第一个跳出席位,愿与海其腾君座下第一高手居澜角力,以为助兴。
两人摔跤身势甚是精湛,一时之间,春台上的舞乐反而不被注意了。 不一会斯马力一个疏忽终于不敌居澜,摔出去甚远。众将方哄笑不已,斯马力却豪爽地抖了抖衣服,毫不在意道:“今日我方知道,当年未曾入选郎主侍从的缘故了。”
拓跋锋举杯赐酒,道:“斯参军有此气度,正可以学千人敌、万人敌之术。”
慕容飒亦笑道:“郎主看人从不出错,那我亦要为斯参军的未来,敬你一杯了。”
斯马力在座前两杯饮过,红着一张圆脸归座去了。
两位主将都赐酒,容甯却似蛤蜊一般闭住嘴不来凑趣,拓跋锋终于也发现他不得劲,顾他一眼道:“今天不舒服么?”
容甯这句话倒听见了,答道:“有一点中了暑气,但也没什么要紧。”
慕容飒话中带话似的道:“我看还是回去养养,近来城里有些时疫,更要当心。”
容甯瞪了他一眼道:“不要咒我!中暑而已,我以前就这样,夜里风大了就好。”
拓跋锋道:“也罢,今天我也想早点休息,一会甯同我一起退席便是。”
慕容飒赶忙问:“那么郎主今天在哪里休息?奉天殿斋宫里倒是给郎主收拾出地方来了的。”
拓跋锋沉吟了一下道:“住不惯,亦不方便。今天就住小甯营里好了。”
此言一出,容甯心里咯噔一下,越发觉得天气闷热——这些时,他正住在王家的聘林馆。
慕容飒点点头,向拓跋锋笑道:“臣这一台歌舞亦无甚可观,诸将只等着金铜仙人承露舞完了,得点彩头,郎主得给他们赏脸。”
拓跋锋微笑颔首。容甯饮干杯中酒,眼睛扫过无人欣赏却依然不敢懈怠的春台乐舞。
不过,当慕容飒搜罗的那队歌伎进入春台上时,喧哗的席面却为之一静。
主舞女子,妆若飞天,艳丽无双;陪舞四人,姿态秀雅,亦一时之选。
正如一首俗词所唱:“丈夫只手把吴钩,能断万人头。如何铁石打作心肺,却为花柔?”见惯尘沙血雨铁骑猛士,往往为江南名花所倾倒,这亦是难逃的定数。
容甯瞥了一眼慕容飒,慕容飒举杯向他意味深长的一笑。容甯再看拓跋锋时,却见他正低头剥桔子,王家的狐狸大约是有点站累了,略略靠着一点拓跋锋的椅子,表情勉强地吃了片剥好橘子。
容甯收回眼光,再度看往台上,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已完全不能集中,只盼着她们早点跳好完事。
金铜仙人承露舞,为前朝汉武帝所创。汉武好神仙,铸造十二金人,日夜举盘承接天上雨露,以炼长生不老之药。虽是汉人舞乐,今日用作为海其腾君祝寿亦堪称恰当。
那台上诸女子舞姿蹁跹,已经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那为首的美人歌喉婉转,她边舞边歌,余音绕梁,唱道:玉户金缸,愿陪君王。邯郸宫中,金石丝簧。
卫女秦娥,左右成行。纨缟缤纷,翠眉红妆。
王欢顾盼,为王歌舞。愿得君欢,常无灾苦。
海其腾君新晋襄亲王,这词藻极是奉承应景,何况又是由这等美人唱出,真教人难以遣此,未免有情了。歌舞已毕,诸将喝彩不绝,各自垂涎。
慕容飒将那五位女子叫进廊下,那五人次第行礼,刹那间大厅之上仿佛绽开了五朵牡丹,满室生春。
慕容飒笑对拓跋锋道:“这五位女子是幽州有名的梨园供奉,请郎主赏赐诸将。”
拓跋锋摇头笑道:“你这事办得不妥,僧多粥少,如何分?”
慕容飒道:“佳人难得。郎主必有定夺。”
拓跋锋尚未开言,那跪着的美人忽然开口道:“婢女谢静仙,歌舞若有可观,可能求一恩典?”
她的嗓子清越甜润,听到的人都不由浑身一酥,连慕容飒竟也没有想起来要喝斥她僭越无礼。
拓跋锋眉头一挑,却温言道:“说来听听。”
那谢静仙抬头望向拓跋锋道:“郎主今要将吾姐妹赏赐诸将,势难兼顾公允平均,得失之间,未免教人不快。倒不如赐婢女等自择人侍奉。诸位将军若是好男儿,当无话说,而吾等姐妹亦当尽心竭力,侍奉自选之主。”
闻言,拓跋锋不由哈哈大笑,道:“大汉女子可是个个都若你般聪明?”
谢静仙低头敛眉道:“郎主谬赞,婢女愧不敢当。”
拓跋锋却瞬间收了笑容道:“只是太过聪明的女人,往往不善事人。故而,本王不免为诸将担心。”
那谢静仙却蓦然抬头,道:“那么,婢女能选郎主你么?”
此言一出,整个奉天殿寂静无声,慕容飒挑眉失笑,容甯也是一怔,不免用眼角去瞥拓跋锋的椅边人——王家的狐狸正悄悄拿牙签扎一碟削好的苹果,虽然是筵席,但现在整个殿里就只她的眼睛是看着盘子的。
拓跋锋不露声色地把果盘往自己面前一拢,看那爪子划了个空,方淡然道:“不能。”
顿了一顿,他又恢复了笑容:“不过,我亦不辜负你的才貌与胆识,”转头向容甯,“赐雪城主了。”
还不待容甯反应过来,拓跋锋又将一清丽的青衣女赐给了斯马力,接着便道:“我要先退席了,诸将若尚未尽兴,余下的美人便做个彩头,愿得者比箭取之。飒,你务必主持到底。”
慕容飒点头。
拓跋锋倏然起身,诸将行礼,他便摆摆摇摇出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诗、这舞、这美人、这字数,高端洋气吧^…^
第16章 连枝之谊(上)
容甯跟着拓跋锋回到聘林馆,不过才掌灯时分。
自从拓跋锋驻马卢州,容甯就一直住在聘林馆暂领云间大营事务。住惯了,容甯就发现这王家的府邸实在建得好,虽然地处幽州郊外,但四通八达,离幽州皇城近,离奉天殿近,离云间山大营近,离卢州也不远。要处分军务,调动粮草,都是极方便的。
王家虽是人去楼空,却因为是御赐的府邸,因为铜锁牢固,也因为王家在大汉的人望,是以金银细软宛然依旧,并无盗贼擅入的痕迹。因而,也方便了容甯把这府里的各房各院恢复旧观,是以王家的狐狸到了内院时,终于神色复杂地瞥了容甯一眼。
拓跋锋是主帅身份,他一来,容甯便把一向住着的绘桐馆让出来,自己移到临花园的致爽阁。
安顿好拓跋锋,容甯刚想躺下歇一歇,慕容薄却把那三千将领皆欲得之的谢静仙带进来了,那女子人如其名,眉目静美,飘然欲仙。
然而,容甯自从受了王家狐狸的刺激后,见到大汉女子都不免有三分发憷——何况这位看上去比狐狸还要漂亮一些,还要厉害一些。
“今天可要让她伺候主子么?”慕容薄大约觉得这份“礼物”很有脸面,很希望容甯拆开用一用的样子。
容甯两眼一翻道:“你没看我头痛到现在了,把人带远一点,别来烦我!”
慕容薄顿时蔫了,而谢静仙这回竟从容而去,一言未发,大概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无情拒绝的缘故。
人都走完了,容甯忽又想起一件军务,虽然明天禀报也可以,但总觉得心里挠得慌。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走到绘桐馆门口了。
初夏时节,中堂大开,容甯一眼望去,见拓跋锋正陪着王家的狐狸在吃饭。
就这么一会功夫,那狐狸竟换了一身藕粉色的袍子,头上云鬓雾鬟两行金钗。不再穿不合身的礼服,不再梳谨严的宫髻,猛一看简直不认得了。
楞了半天,容甯才恍然醒悟:这绘桐馆是她当年的屋子,这衣服首饰,也是她当年的旧物。原来当年的王樨是这个样子——是一朵花,并不是一把剑。
拓跋锋在屋里看见容甯,却招手叫他道:“你来。”
容甯走进房中,见那两人在堂中对面而坐,竟有几分融洽与居家。
拓跋锋用筷子敲了敲桌上放着的一个小瓮,向他笑道:“你在此住了许久,却没发现窖藏,是不是太粗心?”
容甯掀开瓮盖,一股极陈极醇的酒味喷薄而出。容甯捻捻手指上的土屑,刚从土里挖出来?
王家的狐狸此刻以主人自居,摆好三个酒盏,将酒倾出。亦不等拓跋锋说话,拿起自己的那盏,在他杯上一碰,便一饮而尽。
拓跋锋笑笑,亦端起酒杯,喝干,正想说话,忽然皱了皱眉,竟然玉柱倾颓,一头倒在桌上。
容甯不由大惊失色,猛然站起怒喝道:“你下毒……”
狐狸开口冷笑道:“开什么玩笑!醉和死,你分不清?”
容甯低头一看,果然拓跋锋呼吸绵长,只是醉了。但是,拓跋锋何尝又醉倒过呢?
狐狸往幽暗的院子里看一眼,叹道:“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象他一样喝了酒睡觉;第二、马上坐下,呆在你的位子上,不要说一个字亦不要动一下。”她盯着容甯眼睛道:“性命攸关,可懂?”
容甯懂了,他是练武之人,已察觉到夜色中忽然升起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容甯静心细听,拓跋锋的当值侍卫竟毫无声息,世上可有这等高手,能瞬间灭掉铁骑近卫?容甯慢慢坐下,轻轻握住湛露,不动声色地看着绘桐馆的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为什么要卖关子么?因为我,寂寞=。=
第17章 连枝之谊(下)
十年不见,谢静山比当年更美了。
看到她紧紧地裹上一身夜行衣与方才殊异其趣,我忍俊不禁道:“韵殊表姐,多年不见了。”
谢静山亦是第一眼就看到我的穿着,皱眉道:“你穿得是什么?家孝国孝在身……”
我抖了抖衫子,笑道:“我怕表姐不认得我了,所以特意换上以前的衣服。”
她的眸子闪烁了一下,道:“这套衣服,我可没见过。”
我点点头,道:“十五岁生日新做的,那天我就穿着这套裙裳,坐在这间屋子,等着大哥和韵殊表姐来为我祝寿,可惜你们,一个也没来。”
提起往事,谢静山黯然片刻,但旋即恢复了漠然。她一眼扫过拓跋锋,看着容甯,却问我道:“你倒是不让我费手脚,为什么还留一个?”
我嘿然道:“韵殊姐对表妹绝情也就算了,连亲侄儿也要杀么?”
谢静山眉头一皱,“哦”了一声,总算是想起来她长姐和亲的事了。
容甯却变了脸色,一滴汗水从鼻尖冒出。看来他也是高手,高手见神,便是这种反应,不象我就丝毫感觉不到来自谢静山的压力。
终于谢静山暂时放过容甯,又转脸看我道:“知道我来做什么?”
“来盗灵,来杀我。”我答得很快。
谢静山却哂笑道:“猜对一半,是来救你!”
我瞪大眼睛,道:“为什么?”
谢静山道:“虎符令主不知道影卫之责,还问为什么?”
我眼珠子都要瞪掉了,道:“卫潜风告诉你的?”
谢静山皱眉道:“笨死了。他是金吾,我是影卫,当然我先知道。”
我干巴巴地笑了一声,道:“那你一定比我还先知道,哈哈。”
也怪不得纪晴明不肯放过我!
“还啰嗦什么,走不走?”她又瞥了眼容甯,这冷血动物。
“你既然能救我,为什么不救陛下?”我幽幽道。
谢静山吃了一惊,没有说话。
“舅舅在宇文雍处,还得意吧?”
谢静山俊脸一沉,斥道:“不得对主上无礼。”
我冷笑道:“主上?登基了么?叫得这么亲切做什么?”
“简郡王宽厚仁德,自是大汉之主。”
“哈,卑鄙小人,给陛下提鞋也还不配!”
谢静山冷冷道:“先帝失德无道,你这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既然看不上,为什么你那姐姐还是皇后,你还是影卫?一家子弄虚作假十几年,不觉得辛苦?不觉得可悲?”我欠身端过容甯面前的酒盏自己喝了,道:“宇文雍若是仁义之主,为何他用的人,一概的不见天日不择手段?为何他行的事,一概的蔑视朝纲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