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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离,”她顿了一下,语调愈重,“谢娘娘恩典。”
她怨意骤生地被迫顺从,我知道,宫里,自今日后,又会多一人对我不满。但,这又何妨?我已不愿再见到生死的凄惨绝决。
众生之命,岂是任人可以随意掠去的?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那泠泠倔强的宫女。
“娘娘可唤奴婢望舒!”她声音里似有隐含的笑意,但稍纵即逝。
“望舒?很别致的名字。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淡淡笑道,把手递给她,覆上我的,是冰冷沁骨的纤手,不同天烨的冰冷,是沁入骨的凌冽,指尖微微一颤,她似是觉得,低声道:
“奴婢自幼手凉,惊到娘娘了。”
“无妨,这样的温度,却更能让人清醒。”我喟叹道,复对萱滢:
“扶我走吧。”
“是,娘娘!”
继续前行,身后,是琴离愤恨折断树枝掷地声,还有宫女劝慰声。
丝履轻轻踏过来不及清扫的积叶,“咯吱”声声入耳,间或有飘落的叶拂过我的脸畔,伴着瑟瑟的寒风,吹得眸里隐隐刺痛。
我阖上暗然无光的眼眸,同样的黑暗,但却可以缓和那丝刺痛。这月余,我渐忘对复明的渴望,而安然于无尽的黑暗,一如,我的心,已再无波澜,昔日的痛楚竟被麻木所代替,覆上心口,微微的跳动,让我知道,我还是有心的,但,却无力于任何突如其来的变故。
窸窣的裙裾飘扬在深秋的萧茫的后宫,却染不红,那抹惨淡的正午艳阳。
因为,阳光在我心里,再不是似火地暖意……
第一卷 缘起 第18章 菡萏香销故人回(上)
未央宫位于紫禁的东隅,一路行来,心下却愈忐忑。
这是我第一次面对我的姑姑,在这样的身份下相见,会是怎样的情景。
但无论怎样,为了吟芩,此行,我必是要去的。
萱滢扶着我,已至未央宫正门。
“宸昭仪前来给帝太妃请安,麻烦姐姐通传!”萱滢柔声对门口的宫女道。
“是,请娘娘稍等。”那宫女应声前去禀报。
约摸过了半盏茶光景,我听到急奔而来的零碎步子,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唤起:
“小主,是您!您可回来了!”
吟芩?!
我摸索的手向声音方向伸去,她温暖的手覆上我的,有晶莹的水珠滴落我的手背,灼热地,散去了之前的寒冷。
“芩,你还好?”本想说的话语,到这时,仅化了这一句。
“小主,不对,奴婢失言,该唤娘娘了,芩很好,那日多亏帝太妃的懿旨,准我以带罪之身侍于跟前,娘娘勿忧!”吟芩徐徐述来。
素指触到她的手,却不是彼时的柔滑,些许的茧子糙糙地蹭着我的指尖。
在暴室那段日子,她因我所受的这些苦,我却丝毫未能护她。
心下不禁沧然,沉默间,吟芩已接着言道:
“娘娘,帝太妃请您回宫将养身子,既有皇上口谕,自是不必前来请安。”言语间,她近身,以略低的声音,道:
“如若娘娘因为帝太妃而违了圣意,帝太妃实是不愿见的。”
我瞬时领悟了姑姑的意思,今番单独请安,定是会招人非议,她本避世之人,于中秋家宴亦不愿出席,又怎愿再处是非之间?她定是明我此来,实为吟芩,故才让她出来见我,以了却我的担忧之意。
轻轻握住吟芩双手,字字叮咛:
“芩,好好侍奉帝太妃,你我相识一场,你待我如何,我心里自是明白。”遂褪下腕间的七彩琉璃珠串,放入到吟芩手心,她方要推辞,我稍紧握住,深深道:
“戴着它,这是我从府里戴进宫的,如今你戴了,亦如和我在一起般。”
“娘娘!吟芩谢娘娘赏赐!”她行礼谢恩,已被我扶住。
“娘娘的眼睛还是未好?”她声音里难以掩去真挚的担忧。
“心亦盲了,要眼何用?”我无谓地浅笑。
第一卷 缘起 第18章 菡萏香销故人回(下)
一边有冰冷的手突搭上我左手的腕脉:
“娘娘只是淤血未清于脑,才会导致暂时看不见。”泠然入耳,是望舒的声音。
“望舒,你怎可随意替娘娘诊脉!”萱滢不悦道。
“这位妹妹是?”吟芩似觉脸生,问。
“奴婢唤望舒,本内务府指于雪魄公主,因侍侯主子不当被责,幸得娘娘收容。”
“依妹妹所言,可知如何医好娘娘?”吟芩继续问。
“只需每日几味草药调理,再加针灸,不过月余,定然复明。”望舒似胸有成竹。
“妹妹何以有此把握?太医对娘娘的用药都不见效。”
“那是因为他们只会硬套医书罢了,望舒家人世代行医于民间,这些疑难病症,岂会难倒望舒?”
“那好,请妹妹竭力医好娘娘!”吟芩语气转急,继续道:“妹妹所需草药,可写好方子,每日交于我,我自当为妹妹准备!”
“芩……”我欲语,终是止住。宫女不得擅自配药,太医院如若不是太医亲自开方,亦不会提供草药,吟芩必是托了小太监,从宫外带药进来,此举自然不妥,但,她亦是心系我的眼疾,才如此吧。
“娘娘,不管吟芩身在何处,心里一定是有娘娘的!”她的手温温地覆上我的手,轻轻言道。
“芩,我不值得你待我如此。”眸里一热,话语却是抑制住自己的感情。
“娘娘,芩不能侍奉娘娘左右,就让芩再为娘娘尽点绵余之力吧。”
萱滢轻轻扶住我,道:
“娘娘,时辰不早了,您也该回宫了!”
不经意的提醒,却让我明白,确实在未央宫外驻留时间过长,若被别有用心人瞧去,对吟芩却是不好的。
吟芩自是知道此话的含义,当即松开覆住我的手,行礼道:
“奴婢恭送娘娘回宫!”顿一顿,又对望舒嘱咐:
“娘娘的眼疾就交于妹妹了!”
“望舒定不负姐姐重托,再则,医好娘娘也是望舒之责所在!”
秋风渐起,空气里弥漫开一阵淡然的清莲气息,蓦然心悸,深秋时分,哪会有清莲怒放,那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摄政皇叔。莫不是,他亦在这附近?
但此刻却不容我再去细想,天际开始飘落丝丝细雨,间或滴在脸上,夹着寒风,是沁骨的冰冷。
望舒已接过吟芩命人取来的伞,撑住这一方冰冷,萱滢的步子却是急急地,似不愿我在这里再多停留。
她是天烨派来的宫女,那么,今日我与吟芩的对话,必也会如数传至天烨耳中吧。固然她为我而残,我心有愧疚,但,我始终于她还是有芥蒂,并不能完全释然。
天烨,既然你如此对我无动于衷,甚至于厌恶,又何必派人至我身边,难道,真是因为安陵氏的权势让你有所顾忌抑或是防范吗?
心底的凉意一如这漫天纷飞的雨丝,微微把眸抬起,在黑暗里,我似乎隐隐看到,那残荷池畔,孤寂落寞的玄色身影……
第一卷 缘起 第19章 暮云合璧风云变(上)
接下来的日子,是风平浪静的。
望舒每日开好方子,从吟芩那取来药,便亲自细细替我熬来,针灸亦是隔天一次。
她的出现,在顺理成章外却终如是一个迷,就如她一直不卑不亢的语气,冷泠,精简。
直到那日,她替我针灸完,扶我回榻略作休息,稍后沐浴时,忽然问:
“娘娘,真要遮着面纱过下去吗?”
不禁愕然,素手抚上面纱后的狰狞疤痕,漠然许久,缓缓道:
“失之,焉知不是幸事。”
“望舒亦知道娘娘实是不愿复明,只是为了不让芩失望。”
我沉默,扶着她的手渐渐松了,她反手紧握,一改冷泠的语气,道:
“娘娘一直顾虑他人感受,哪怕违背自己的本意,此时,难道不为相府着想?“
“舒,何意?”我面上拂过不悦,反问。此话绝非一个宫女会对主子启口,如若不是她熟谙我不会怪责,又怎会出此妄语。
“圣上虽然封娘娘昭仪之位,娘娘亦知,君恩的浅薄。相府纵然如今权势固若金汤,但,亦知他朝又会如何?”
我慢慢在榻前坐下:“舒,你今日未免说太多了!”
“娘娘,望舒失言了。”她止话不再言语,只替我取来更换的更换衣物时,以极低的语音道:
“娘娘亦该为贵妃留下的双生帝姬着想!”
我顿时一惊,她此话又是何意。耳边传来萱滢由外走入的声音,柔声禀道:
“娘娘,温汤已备好。”
姐姐的帝姬,我一直未曾得见。那日中秋晚宴亦未见出席。
自入宫就一直自怨自艾,乃至竟疏忽了她们。
身为贵妃之女,纵然为她们带来一时的殊荣无限,却可能已在姐姐薨后,变成无人问津的冷落。
天烨,对她们的宠爱怕也只基于一时的爱屋及乌,伊人不在,剩下的,仅余回忆随时间的流逝而抹煞。
氤氲的浴气渐渐笼来,薰得思绪愈渐迷离,四周弥着胡荽的淡淡香气,自望舒来后,就一直为我在温汤内添加胡荽,那种隐约的辛温香窜,逐渐侵入四肢,愈显绵软……
日子波澜不惊的流逝间,却是孕育更加磅礴的暗潮。
南越宁安公主被正式封为美人,赐住德妃所居的旖裳宫。
因不日将圜丘祭天,故又大赦天下,贤妃亦从暴室被释到长门宫,贬为庶人。
那晚的事,如若真是她所为,岂会将铸有宫号的木棍遗于现场,又怎会选那个自己也在场的时候动手呢。
但后宫的事,一如我姐姐的含怨莫名离去,不过是明里的替罪者,暗里的真相却是沉没的渊深。
第一卷 缘起 第19章 暮云合璧风云变(下)
这年初冬将至时,却是天灾连连。
金城、陇西地震,水涌井溢,室屋多坏,民大疫死。
介根、琅邪飓风,瓦皆飞,海大溢,潮高四五丈,漂没人口七千余。
漠北玄巾军叛乱尚未平息,东歧又依附北溟,纵兵侵犯东疆。
南越自进献和亲公主,上缴贡礼后,对这些,却袖手旁观。
前朝正忧心忡忡时,钦天监奏了一本:
星相异变,东有赤星现世,双子流星崩雨,紫微星逐渐黯淡,大凶之兆,危及社稷。
此言引起轩然大波,双生孽子之说纷纭日上,从前朝渐蔓至后宫。
恰应了望舒之前的那句话,矛头直指姐姐的双生帝姬。
“娘娘,太后方才已把睿嫦,睿雪帝姬从帝姬所传到慈宁宫!”
正用早膳,望舒忽然由外进来禀道。
慢慢舀粥的勺蓦然停下,心内一阵虚慌升起,强自定了心神,急急道:
“速替我更衣!”
手心渗出细密冷汗,姐姐不在了,她的孩子,又有谁会顾念?不过亦是攸攸众指的“罪孽”替者。
今日,我却再再不能坐视不理,稚子毕竟是无辜的!
望舒替我披上外衣,萱滢为我别好发簪,却始终不发一言。
素手微正发簪,簪际的尖锐凤棱却把指尖刺出一滴血,缩手,惊颤袭来,不祥预兆瞬间攫住胸口,暗定了心神,额际沁出的汗意却已把鬓角湿了。
二人扶我,疾疾奔慈宁而去……
第一卷 缘起 第20章 双生妖孽物华休(上)
“暖,送睿嫦,睿雪两位帝姬上路吧!”太后黯倦的声音从大殿内传来。
经通报被允觐见的我此时方走到大殿外回廊处,太后声音不大,却字字听得真切。
心被抽紧了一般,生生地竟觉得丝履千斤之重,迈不开去。
帝王骨血就因钦天监的一席话,就连蝼蚁都不如吗?
不顾礼仪,直奔到大殿,殿内似已有不少人,但我已顾及不到这些。
重重跪倒,叩首,凄求:
“臣妾恳请太后收回口谕,稚子何辜?!”
冰冷的琉璃石砖生冷地磕痛我的额际,别住发髻的凤攒环珠翠镂簪亦被震得有些松动,几缕青丝拂于额前,随着叩首的风声,纷散飘扬。
“宸儿莫不是病还未愈,如此失言,哀家倒是不明白了。”太后的语气带着口谕被违背的不悦。
“臣妾愿以自身贱命替下两位帝姬!”
“宸昭仪,你也是相府之后,难道丞相没教导昭仪谨言慎行吗?今儿这事,事关西周兴衰,岂是昭仪之命所能转圜的?”未待太后启唇,琳昭媛愤愤责道。
“琳儿,你所言亦是过了!”婧瑶皇后忽然开口,语气却是绝凛的,随即转对太后道:“母后,儿臣认为,就因钦天监片面之词,如此处置帝姬,亦难服人心。请母后三思考!”
“哀家下的口谕难道还要你来指正?”太后声音冷然里夹了礴发的愠意,“双生凤胎,本就是妖孽!历代帝王之家又有哪朝所能庇容?当初是皇上被贵妃蒙蔽了,才容留下,如今,此妖孽已危及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