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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西周第一显赫大族安陵氏已经没落,于我,却是“亲手”将它送入毁灭。所以,我又怎么配姓安陵呢?而宸字已于贵妃封号相同,定是不可再唤,所以,安儿,这两字,倒是最适合我的。
哪怕,此生永是奴婢,但远远地见到我的无忆,我心里,就会很满足,他是我唯一的挂念,也是唯一的心之所系。
“那我先带安儿去休息,一会娘娘就该回官了。”
我颔首,随她来到殿后的厢房,她将我安置妥当,人已不得闲地往前殿安排宸贵妃回宫的一应点心,香茗。
稍坐一会,将刚才散乱的发髻重梳齐整,就听前面有了动静,婉绿匆匆进来
“娘娘目来了!”
我忙起身,拢了下发髻, 随她往前殿走去。
殿内,香气更渐浓郁,宸贵妃斜倚在青绿的贵妃榻上,语音不复苑中的软娇,冷冷地道:
“走近些让本宫瞧瞧。”
我依言走近,蹲下身,在她面前。
“放肆的奴才,竟然看见娘娘都不跪!”一边的宫女厉声喝道,早有内侍对着我腿的关节一踢,酸痛间,我扑跪在地。
她轻轻挑起我的下领,如同在苑中一样,让我的眼眸与她的对视,我的刻意低眉敛眸,让她轻浅而笑:
“倒确实是长了一副好皮囊,不过可惜,年龄大了,却依然熬不出个头。你们说,本官与她是否有几分相象?”
“娘娘此言差矣,娘娘的倾城之貌,岂是这等奴才可以比拟的。”方才斥责我的宫女讨好道。
“是吗?”她捏着我的下领略加了几分力,“这么一看,倒又不象了,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唤作安儿。”
我吃疼地忍着她手上的力道,依然面色不惊。
“昨天太后让本宫看的那本书在哪?”
“娘娘在这。”婉绿恭敬地从一边递上。
“今日回来得早,正是时候看这本书。”她松开我的下领,接过婉绿进来的书,详做翻看,不一会,悠悠道:“怎日头尚盛,这光线就如此昏暗呢?”
“娘娘,那奴婢替您点上烛火。”婉绿点着一边烛架上的蜡烛。
“还是太暗。”她顿了一顿,缓缓启唇,“安儿,替本宫将那蜡烛取下,拿到跟前来照着。”
我起身,将烛台上的蜡烛取下,握住底部的柄,然后,继续跪在贵妃榻前,我看到婉绿一边不舍的眼光,但也只那么一瞬,我便被贵妃的话语再次打断接下去的思绪:
“高一点。”她翻了一页书,“再低一点。”
如是,一会高,一会底,一会上,一会下,我的手酸软不堪,但还是得握住蜡烛,随着时间的逝去,烛泪,一滴,一滴,滴坠在我的手上,有片刻的烫灼,接着,慢慢冷却,似凝固的泪一般饰点着我的素手。
低垂的秀眸却清晰地看到她唇边嚼过的一丝笑意,这后宫,愈是高位,愈是人人自危,今日她费心思讨我做宫女,殊不知,是怕皇上见了一样的容貌动心,故早早要在自己身边,也省日后的担忧。
可见,八年,后宫将我的事刻意在淡化,乃至,新入宫的后妃均是不知其一,否则,她又怎敢冒这大不违呢?
烛泪痛的仅是表面,这些,早在八年前,就再伤不到我,所以,我的淡定,让眼前的她,唇边弧度渐渐消去,她的书页用力一掀,我猝不及防,烛火已然烧着书页,嚣艳的火苗吞噬着扉页,也给了她一个借题发挥更好的契机。
“娘娘,小心烫到您的手!”一边早有宫女上前,宸贵妃似受了大大的惊吓,竟不知将书扔掉,蔓延的火苗微薰到她的纤指时,她才骤然将那燃着的书扔到我身上。
“大胆奴才,竟然蓄意谋害娘娘!”
那宫女急着在主子面前邀功,欲待一掌掴来,却被婉绿冲上前挡过,那一掌生生地挨在婉绿脸上,她强自忍了,道:
“水悠,还不快先看娘娘的手是否有事,传太医来诊治,去和一个小宫女计较,岂不误了正经事。”
“本宫的手只怕明天不能再为皇上抚琴了。”宸贵妃凄然委怨道,背后的意味无非是我要担这罪,并且,这罪,落到任何人头上,恐怕都是不轻。
“奴婢立刻去回皇上。”唤做水悠的宫女忙会意道。
宸贵妃却阻止道:
“谁让你去了,这等小事,本宫还要皇上发落不成。”她停了一停,眸光冷冷地扫过我,道:
“难道伺候本宫是委屈你?竟这般陷害本宫!”
“娘娘,奴婢绝无此意。”我低首,依然语音平静,这十年的紫禁生涯,早已磨去我所有的棱角,我活着,不过是为了无忆,其余,加诸在肉体的疼痛和屈辱,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无意尚且如此,有意,那本宫岂不止这点点小伤?”宸贵妃咄咄逼人地说,“也罢,今日若不加以惩处,被别宫看去,倒要说本官管教下人不严,愈是明日的笑话。”
“娘娘,不如就把她关在暗房,也算是个小惩大戒。”婉绿急急地进言。
“怎么连你今日也不懂规矩了?”宸贵妃悠悠地道,唇边的弧度渐起,“来呀,让她给本宫跪在庭院里去,没有本宫的吩咐,不许送她一口饭。”
“娘娘,这若让其他宫娘娘知道,亦不见得是好啊。”婉绿恳求道。
“放肆!本宫说的话,你也敢驳?真是愈发反天了。来人将婉绿关到暗房思过。”
婉绿,你又是何苦护着我,明哲保身的道理,你在宫中这么多年竟还是未学会。
未待再想,我已被一边的宫女拖起,迅速拉到外面的庭院,然后,水悠走近我,笑着说:
“果然是司花的,这么不知深浅规矩,你呀,就好好跪着吧。”
我跪在那边,黄昏的阳光早已是那般的灼热,偶尔有乌啼,远远地从天际传来,只一会,便再无声响,跪久了,膝盖便麻木,觉不到痛,饥饿对我,更不能算是折磨的一种方式。
原来,当人经历了极大的悲创之后,所有今后一切看似坎坷的事,都不能再虐已至深。
因为,最坏的,都已经经历了,还有什么会更坏呢?
殿内的烛火点燃,满室辉煌,渐渐,又熄灭,重归一片黑暗。三月的晚风,带着些许凉意,却吹得思绪愈加清明。
以前,还知道因着恨意,去争,因为不争的结果,就是一无所有,可,当自己所拥有的,都已失去时,争与不争,则都不重要了。
今日,再多的恨都随着那日,烟消云散,剩下的,仅是一个不愿意提起过往的女子,二十四岁,韶华不再,如今的一切,除了无忆是唯一的慰籍,其余都不能让我有丝毫的动容。
可惜,宸贵妃不会知道,她还是视我为一个不该出现的女子,生怕分了后宫中最遥不可及,又是最岌岌可危的圣宠。
略略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脚,素青的裙在月色的柔和晖映下,更显幽静,我开始想无忆,已经有三天没有见到他了,不知道是胖了还是瘦了,是高或者是矮,想到此,不由淡淡一笑,不过三天,一个孩子的变化又能多大呢?
这么一笑,时间也不是如此难捱,紫禁的黑夜和白昼,永是交替地转换,在黎明前的黑暗,谁都不知道能否看到明日的朝阳,在黄昏前的夕阳,谁亦都不知道,今宵共谁赏月。
五更声响,下半身几乎都已经麻木,我的手撑在腿上,借力使跪姿不至于再落人口舌,晨曦微明,有打扫庭院的宫女出来,经过我身边,脸上是漠然的表情,宫中,越是地位低等的宫女,恐怕越不会看人脸色,也正因此,她们大多数终老一身,都只是粗使宫女。
殿内也有了声响,有宫女端着洗漱用品不停进出,接着,是膳点,其后,便继续是沉寂。
这座鸾鸣官,因用珠宝堆砌得太多,草木都被夺去自然的光彩,三月天里,依然看着冷若严冬。
可,这就是西周历代宠妃居住的官殿,历代宠妃仅有上代泠贵妃因喜静好幽,才另赦造倾霁官,故尔,与鸾鸣宫大相径庭。但,倾霁官居住过的两位后妃,都无一例外,或被废或被贬,这座宫,终是不祥,但,置身在这宫中伊始,谁的命连又是吉瑞的呢?
“芊妃娘娘驾到!”突听宫外有人通传,接着我看到玫红色裙裾从眼前走过,莲步婀娜间,行至我身边略略停驻,宸贵妃已缓缓走至殿前,看来并不打算让芊妃进殿小坐。冷然问:
“今日不知道芊妃这2早至此,有何要事吗?”
“素日不曾向姐姐请安,实是因为姐姐一直侍奉皇上辛劳,幸得昨晚,皇上垂怜,未曾召唤姐姐,故,今天,妹妹才特意前来请安。”
“哦,芊妃是来提醒本官昨晚皇上翻了你的牌,本官倒忘记了,芊妃已有月余未得翻牌,昨日之喜,本官理该先备薄礼慰问才是。”
我早从藏云之行前知虞芊婳此人绝非简单之辈,她有美貌,也有心计,否则,焉能独得圣宠这么多年,不过宸贵妃的出现打乱了她的步伐,也使她终于尝到失落的滋味。
后宫中女人的绝望并非是因为一开始的无宠,更多的是缘于,隆宠多年,然后失宠,这样的落差,常会将人逼得更加不择手段。
宸贵妃涉世不深,仅仗着皇上的宠爱,而不知收敛,丝毫不懂集宠即集怨之理,所以,一旦失宠,她的日子,远不如芊妃怡然。
芊妃可以在谈笑间姐妹相称,句句含沙射影,但宸贵妃的喜怒皆过形于色。
虽然我一直低首敛眸,可,跪在庭院正中,又怎能真被她们当做空气呢?
“咦,这嬷嬷怎么跪在此,莫不是昨晚惹恼了姐姐?”
她见我满头白发 竟误当成嬷嬷也不奇怪。
“不过是个不中用的宫女,芊妃对下人倒颇是体贴。”
芊妃走近我叹:
“妹妹只是见她一把年纪,怪可怜的,跪在这,也不知姐姐何时能消气,不如妹妹代她求个情,姐姐让她起来吧,也免得被六宫知道,说姐姐不怜惜老嬷嬷,到那是,岂非姐姐的不是了。”
“谁敢说本官的不是?芊妃你的眼力愈渐差了,这哪是嬷嬷,不过与你同年
芊妃的玉指轻抬我的下颔,我不知道当她看到我的脸时会怎样的惊愕,毕竟,她亦算是当年知道旧事的人,但,此时的情景,又岂容我做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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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相见莫如俩相忆
她如烟的水眸在看到我容颜时果然咻地变了颜色,但,不过转瞬,即恢复平静,唇边掠过一道弧度,放下我的脸,转对宸贵妃,淡淡道:
“看来是姐姐的眼力不及妹妹才是,姐姐可知她是何人?”
“不过一个低等宫女,唤作安儿,”宸贵妃对芊妃的反问,略带不悦,“难道芊妃对本官身边的一个低等宫女都这么感兴趣?”语锋一转,声音不复柔和。
芊妃依然不恼,咯咯笑了 方缓缓道:“姐姐果然入宫时日尚浅竟不知她是谁。她是罪臣之女,真名叫安陵——宸。”她刻意加重“宸”字的发音满意地看到宸贵妃脸色微变后,方继续道:“也就是昔日的璃妃,如若不是她父亲事败,恐怕今日的中宫之位就是她的。姐姐,你说,你的眼力是否不及妹妹呢?”
宸贵妃再是愚笨,都会听出话外之音,芊妃这招连削带打,实是阴狠至极,我俯低身子,自知今日的我,不过是任人发落的宫女,宸贵妃要我死,便是死,后宫,人命如蝼蚁,最尊贵的身份,在翻云覆雨间亦比不过草芥。
“不过是往日的废妃,难道,本宫识得她方为有眼力?”宸贵妃冷冷启唇,“本宫既为今日的贵妃,她的生死还不是由本宫发落?”
“姐姐可别现在夸口哦,虽然姐姐蒙得圣恩,但这人,你却是动不得,莫怪妹妹没有提醒姐姐,皇上可赐过她在这宫中,除向太后外,不需向任何人行跪礼,姐姐今日让她跪于此,已属逾旨。”
“难道皇上还为这罚本官不成?芊妃你休以此奚落于本宫。”
“妹妹怎敢奚落姐姐,妹妹只是真心不想姐姐受罚。顺公公曾说,只有她,才是皇上心坎上之人。姐姐的封号,与她的名字——”
原来,我和琳昭媛之事,后宫也已皆知。
一步步地煽动,果然达到效果,宸贵妃最不能忍的,_白就是自己本以为傲,帝王专用的“宸”字竟然是我的名字。她疾走几步,走到面前,居高临下,语意阴骘道:
“不过是一个弃妃,你还想和本官斗?你凭什么和本官斗!”
“娘娘,奴婢如今仅是一名卑微的宫女,但求能在紫禁伺候好主子,断无其他之念。”我扣首,言辞平和。
“哼,你的生死,全在本宫手中,本宫让你下一刻死,你又岂能活得到明日。”她的话语里,竟台着一丝恨意,这么短的时间,因为圣宠,就可以让素昧平生的人产生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