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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棍天子-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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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沅来到孙侧妃所居的屋子梢间,里头陈列着银镂金花的眠床和两张小榻,前面垂着五色缣纱帷幕,四围是蜀锦屏风,泥金色用得多,亮得晃眼。几个丫头、妇人围坐在一个小婴儿身边,那婴儿和阿盼差不多月龄,哼哼唧唧就快哭了。沈沅先时还很厌恶这个抢了她女儿“饭碗”的孩子,及至到了跟前,看着白白胖胖的娃娃,心里就软了下来。
  伺候这位小世子的丫鬟松了一口气:“总算来了!今儿侧妃已经用了回奶的药,我们正担心小世子会饿。来,快给世子喂奶吧。”
  沈沅看着娃娃的脸,一时间眼前晃着阿盼的影子,急忙解怀。小世子吃得咕嘟咕嘟的,非常满足地渐渐睡去了。
  丫鬟们见娃娃不吃了,这才小心地从沈沅手里接过去,放置在榻上,四围均用枕屏围好,被褥盖妥实,怕孩子着风,又怕他热着,拿绢子轻轻摇着。沈沅咋舌:这讲究,也太夸张了吧!
  一个中年的妇人,大约是孙侧妃这里管事的,见沈沅还呆呆地立着,清了清喉咙道:“好了,没你事了,下去歇着吧。你的饭食由侧妃这里单独做,每日两只猪肘子,两条鲫鱼,一色煨汤,不加油盐,不加葱姜。”
  “不加油盐葱姜?那怎么咽得下去?”
  妇人怒目道:“咽不下去也得咽!你当这是给你吃的?这是给小世子备下的!”
  好吧,她就是头奶牛。沈沅咬了牙,硬把自己腾腾腾上来的暴脾气给压了下去。
  

  ☆、第18章 建德王

隔了两日,沈沅在梢间给小世子喂奶。突然听见外头一片热闹,旋即,那个一向对她说话冷冰冰没有温度的孙侧妃,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在问安,又带着点娇滴滴的泣声:“大王!妾还以为大王已经把妾忘掉了。”
  沈沅顿时喉头一紧,接着听见沉郁顿挫的男声:“嗯。我来看看阿兖。”
  皇甫兖是沈沅怀里这位小哥儿的大名。沈沅听着男人步伐往梢间走的声音,顾不得太多,挪开怀里的娃娃,迅速掩好了自己的衣襟。小娃娃吃得正欢,突然没奶吃了,放声嚎啕起来。外面的步履声便显得急促了,还夹杂着其他人的步伐声。
  尖锐的声音首先是来自孙侧妃的:“怎么了?世子怎么了?”
  两边的妇人丫鬟连忙跪直身子回报:“是乳母突然掩了衣襟,小世子吃不到奶了。”
  沈沅脸通红,一手抱着皇甫兖,一手死死地捉住衣襟两侧握在胸前。在建德王皇甫道知的眼中,她那抿得紧紧的嘴和现出棱角的下颌骨,简直好笑得要命。他如平常时那般冷漠地喝道:“怎么回事?”
  沈沅抬起眼皮瞄了他一眼。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和印象中那个骑着高头大马,遍身缟素的建德王似乎差距很大。头上是远游冠,身上是月白色锦袍,腰间赤色革带上一溜串的羊脂白玉銙和带钩,腰带上还悬着一把佩剑。她没敢仔细看脸,直觉上那是一脸睥睨傲慢的神色,比起杨寄总是一副笑模样的脸,显得很是讨厌。
  建德王又提高了声音:“你是聋的吗?问你话呢!”
  沈沅道:“我在给世子喂奶,以为应当是非礼勿视的,哪晓得大王突然闯进来!”
  “如此倒是孤的不是了?”
  说话的声音不带感情,沈沅不由想着这个人曾经的可恶,心里那丝害怕就被愤怒盖住了,低着头,回答却不客气:“我听我阿兄说,贵人家讲究礼制,只觉得自己穷门小户,不懂礼法,做下了丑事入不了大王的法眼。如今却不知大王家讲究的到底是怎么样的礼制。”
  建德王眯了眯眼睛,突然弛然笑道:“孤想起了,你是沈家的那个女郎。”
  沈沅心道:您才想起来!既然都忘了,为什么不放过我算了?腹诽的话未曾出口,皇甫道知傲然道:“你也配和孤谈礼制?如今可知道后悔了?”
  他自负得不等沈沅说话,便抬手道:“到了王府,才知道你以往的生活就和溷厕里过的一样吧?‘一世长者知居处,三世长者知服食’,什么叫做体面!你现在后悔也晚了,孤从来只纳清白的处子,你这样的,大约也只配做做下人了。”他丢下一句话:“继续喂。”转身要走。
  沈沅偷偷嘀咕着顶撞道:“才不后悔!”
  皇甫道知回过头,皱了皱眉,问道:“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沈沅又瞄了他一眼:“我阿父是名屠户。”
  皇甫道知冷哼一声:“怪不得!没见识的东西!”
  他的话真真气死人,接下来的行为更像显摆似的:“等喂完阿兖,带她到书房,好好学学服侍!”
  沈沅的心更加“怦怦”地跳得厉害,好容易才见他出门了,只能忐忑地先喂饱了小世子皇甫兖。然后在王府仆妇的带领下去皇甫道知的书房。孙侧妃悠悠然说:“仔细着些伺候大王。这妮子嘴虽然贱,奶水倒还丰厚,别被大王一怒之下处置掉了,我这里还得赶着找人喂世子。”
  这阴阳怪气的话语让沈沅听得直皱眉。她又不是卖身给王府的奴婢贱口,凭什么他皇甫道知可以随意处置?在这样的腹诽中,已然来到了皇甫道知的书房门口,仆妇打起门帘,沈沅不得不低头走了进去。恰见皇甫道知端坐在细蔑坐席上看公文,她低头屈膝问了安。
  这男人席地坐着,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冷笑,沈沅偷眼看他,他的模样倒也英俊,冠玉似的脸,傅了粉的感觉,斜长的凤眼,薄薄的唇,若不是两颊刀削似的棱角分明,显得刻薄寡恩,那五官简直就是个美人。
  皇甫道知半日都没有吭声,沈沅站得腿酸,两只眼睛瞧室中陈设也都看腻了,她以为他已经压根忘记了自己在这里的事实,却又突然听见皇甫道知闲闲的声音传来,仿佛不是在对她说一样:“烹茶。”
  沈沅眨巴眨巴大眼睛。外头伺候的人已经举着茶案和全套的茶具来了,红泥小火炉燃着橙色的火焰。银水壶里舀满水,在火炉上烧得渐渐发出沸腾前的“嘶嘶”声。沈沅看看拿茶具来的人跪在一旁躲闲,便也傻乎乎地盯着火炉,直到皇甫道知怒喝:“你没长眼睛?水沸了没有看见?”
  沈沅一吓,磕磕巴巴说:“你……你是叫我烹茶?”
  皇甫道知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谁许你和孤说话是‘你’‘你’‘我’‘我’的?不是叫你烹茶,我请你过来看我案牍劳形?”
  最后四个字,沈沅也没有听懂,但是“烹茶”是请她来,她听明白了,心里不忿,又不好直接顶撞,撇撇嘴小心地把炉火封小了些,又往沸水里加了些冷水止息住翻腾的水泡,这才回眸看茶盘上的茶:那是一圆精致的茶饼,上面还印着五福捧寿的花样。她在家也会烹茶,不过家里粗茶,没有这么精良的制作,也没有这么浓郁的香味。她从灰绿色茶饼上敲下一块,在一旁炙成赤褐色,再捣成茶末,用刚刚烧滚的水浇在上头,盖上盖子一会儿,奉到皇甫道知面前。
  皇甫道知一直潜心在案上的文牍里,此刻才漫不经心接过茶碗,先嗅了嗅气味,皱起了眉,再呷了一小口,怒道:“你是用什么芼的茶水?”
  沈沅愣了愣说:“就是直接滗出来的。”
  “那旁边的姜与橘就是摆设喽?”
  沈沅这才注意到茶盘上的其他繁复的玩意儿,也听到那个端茶盘的侍女掩口讪笑的声音。沈沅讪讪道:“我们家烹茶,就是这么烹的。”
  皇甫道知说话狠厉,但实则并没有怎么样沈沅,反而有些得意一般嘲笑她:“无知村妇!生生糟蹋了我的好茶!”
  一旁那个侍女便轻盈盈过来,不露声色地拨开沈沅,重新烧水煎茶,沈沅看她一会儿用细管吹炉中的炭火,一会儿在水上洒上细盐,用细银匙撇水面上的水膜,一会儿用小釜炙茶叶末,一会儿又用竹筴投入茶末,最后还在茶水中加盐加姜,又从橘子上滤过。香味倒确实与刚才不同,清冽芬芳异常。
  建德王皇甫道知满意地喝了这盏茶,又对沈沅道:“细致活儿干不了,就擦擦屋里陈设吧。仔细些——”他指着博古架上的那些东西,絮絮叨叨说:“这是先秦的铜卮,这是汉代的银觞,这是犀角的酒盃,这是古绢的书帖……”
  这些古董老物,在沈沅眼里,就是破烂流丢一堆垃圾:不是生着锈,就是长着霉斑,好容易有件贵金属的,还长满了黑漆漆的银垢。她不明白皇甫道知要显摆什么,只是依着他的吩咐,小心又小心地把这些破烂都擦了一遍。她故意不费力省点事,连那破铜杯子上长满的绿锈都没蹭干净。
  折腾完她一轮,建德王皇甫道知满意地挑挑眉,冷哼道:“回去吧。你也只配做这些粗活儿。”
  “是。”沈沅急忙又屈了屈膝,如释重负地退出了皇甫道知的书房。她偷偷捏了捏袖中的手绢,偷偷露出一点得意的笑容。
  回到孙侧妃那里,已经是晚膳的时间了。正屋里丫鬟婆子川流不息,沈沅看着一盘盘菜肴开进去,色香俱全,接着听见孙侧妃慵慵的声音:“没啥烧得入味的。我也倦怠没胃口。撤吧。”
  然后,那些动了一两筷子,甚或一筷子都没动的菜肴,又一盘一盘端了出来。沈沅咋舌,偷偷问身旁人:“就这么不吃了?”
  身边是个丫鬟,冷冷淡淡说:“自然的。王妃不吃,赐下来我们吃,我们吃不下就喂大王养的鹰和犬,除非有时太多放臭了,否则是不会浪费的。”
  沈沅在秣陵,也算是中户人家的女儿,一听说这样的山珍海味丢了喂狗还不叫浪费,暗暗咋舌。那丫鬟瞧她盯着盘子的模样,越发瞧不上她的小家子气,嗤笑道:“你别看了,眼馋也没用。我们或还能尝两口,你呢,只能看看——不放油盐的肘子汤和鲫鱼汤才是你的饭食——就这,怕也不是一般百姓家能日日享用得起的!”
  一个小丫鬟,也这样眼高于顶!沈沅学着建德王的模样,暗暗也冷哼了一声,回自己屋子吃饭。但是,肘子汤和鲫鱼汤端上来,她还是犯愁:不错,小户人家能吃顿大鱼大肉确实是少有的,但是!不放盐,嘴里淡出鸟来;不放姜葱,腥味更是可恶;天天吃,那就是简直要吐的节奏!她看着食案上摆的这千年不变的两道菜和一碗黄米饭,恶心的感觉已经泛上来了。
  

  ☆、第19章 乳母

“吃吧。汤一定要喝完。”
  沈沅瞟一眼盯着她的那个老气横秋的仆妇,哀怨地说:“你盯着我我吃不下。”
  那厢“哧”地一声冷笑,嘟哝道:“又不是狗,看你两眼怕抢食么?”扭身离开了。
  沈沅见她走了,松了口气,小心地从袖子里拿出手绢。手绢叠成一小方,一层层打开后,最里面有一撮亮晶晶的粉末,她捏了一点撒在两碗汤里。可不容易哪!这是她趁着给皇甫道知烹茶时,偷藏起来的盐!
  汤里有了盐,味道就好多了,沈沅甚至后悔,应该再偷点姜丝出来,去腥膻那是杠杠的!不知可还有机会再为皇甫道知烹茶,好再偷点“宝贝”回来。
  晚上,她拍着小世子皇甫兖入睡,隔一两个时辰就要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给孩子喂奶,半梦半醒的刹那,白白胖胖的小脸常常让她产生错觉,拍着孩子的小屁股时,就会不知不觉轻轻唤着“阿盼”这个名字,而那个吃着奶的小家伙,听懂了一般会往她怀里拱一拱,有时还哼哼两声,让沈沅的辛苦突然间有了些甜蜜的余味。
  整晚整晚不得好睡,沈沅白天未免有些无精打采的。奶娃娃除了吃奶便是睡觉,醒来后玩耍什么的也不归沈沅管。她刚想回去好好补一补觉,前院的一个丫鬟偏生过来道:“大王请乳母沈氏去书房伺候。”
  孙侧妃约略知道些过往的事,不由长了个心眼,冷冷地盯了沈沅半天,见她愁眉苦脸的,才说:“你也是个聪明的,当知道大王好洁净——你哪里都好——不要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念想,到时候害了自己我也保不住你。”
  沈沅低头称是,想了想又说:“王妃,您能不能和大王说说,他身边若是缺伺候的人了,总有其他法子找到,为何非要找我呢?”
  孙侧妃愣了一愣,哂道:“大王要找你,我又有什么办法?”她优雅地放下手中的茶杯,但沈沅分明看见她的手指有些许颤抖,而她精心画就的眉头,也那么轻微地蹙了一蹙。
  沈沅不安地来到皇甫道知的书房,他果然又在“案牍劳形”,案几上堆得高高的文牍几乎高过了跪坐在那里的他的脸。沈沅一到,他就吩咐道:“过来磨墨。”
  没法子,这位是如今大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握朝中实际权柄的建德王皇甫道知。沈沅毕竟不是个傻子,不能惹翻这个人她还是明白的。所以,她小心翼翼,在皇甫道知的坐席前跪坐下来,拿起他的墨锭,在砚台中打起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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