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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棍天子-第1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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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出于当家主母应有的客套,但在云仙,冒死进入王府,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她柔弱地摇摇头,看了看庾清嘉身边的小侍女,又凄楚自怜地说:“不用了。我自己做的孽,原也该自己承担。”见庾清嘉似乎不耐烦听这个,说了几句抚慰的套话,仿佛拔脚要走,她急急又道:“我但想着,每一鞭子是洗刷我不能当一个干净的母亲的耻辱,心里就还好过些。”
  和一位母亲谈当母亲的感受,最容易有共鸣。庾清嘉本来已经转身,却为这一句又回眸,似笑不笑说:“哦,听说你出府之后,又嫁作商人妇,还生了孩子?”
  云仙眼泪扑簌簌落得真实不虚:“是的,两个闺女,一个赛一个可爱。只是夫主家想要传宗接代的儿子,我却再也生不出来了。”这寥寥几句话背后的凄凉故事,庾清嘉不由顿住脚步,怔忡了一会儿方道:“你既念着孩子和郎君,又为什么……”
  云仙又看了看那个小丫鬟,庾清嘉道:“你不必担心,这是我信得过的人。你要真有什么请求愿望,就今日一面之交,我也愿意帮你。”
  云仙俯首行了个大礼,方低声道:“婢子自从被大王赐出给杨大将军,大将军不愿妻子伤怀,执意不娶婢子,而是认作妹妹,嫁到秣陵,实实在在也过了几天好日子。”她不觉间又是泪流满颊,抬手擦了擦,摇摇头说:“那些事,婢子也不愿意再去回想了。我的日子被毁了,再也回不去了。”
  庾清嘉同病而相怜,默默地看了云仙一会儿,说:“那么,你是为杨大将军进府的?你想做什么?”
  她如此敏锐,云仙心头微微一惊,嚅嗫着竟有些不知说什么才好。庾清嘉淡淡笑道:“你不必怕。大家看我似天上人一般,可是我自己明白,你说的那种从好日子突然掉落到地狱一样的感受,我也有过。”她目光辽远,仿佛透过屋子的墙壁,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说话如同梦呓:“我阿父,从小把我们姊妹当做掌上之珠,疼爱不够。嫁了人,这种被捧在掌心里的感觉,就没有了;我阿父,国之栋梁,却遭人忌惮,在雍州用兵,我日日担忧,期冀着父女重逢的一天总会来临,但是,这希望也没有了……”
  她渐渐泪下,唇角还弯着一抹笑:“他被传出投敌的消息,我的兄弟、堂兄弟、伯伯、叔叔全数下狱。听闻中书郎在陛下授意下,草拟废黜皇后——我的妹妹庾献嘉——的消息。”她突然又把目光聚焦在云仙的脸上:“杨将军是庾家的恩人,成全了我阿父的清名,也救了我们庾家百余口的人命。你若是为他有所求,我结草衔环,万死不辞!”
  竟然来得那么容易,这回,轮到云仙愣在了那里。
  建德王妃进宫进诣皇后,宫娥宦官们皆知道这是姊妹两个,有说不完的体己话,于是奉完茶点,便都退下,把空间留给她们俩。
  庾清嘉仔细看了看妹妹的面容,叹息道:“你常年无事,也该多花些精力在打扮自己上,我那里有上好的玉容膏,转天送点给你来?”
  庾献嘉苦笑着摇摇头:“宫中供奉并没有怠慢我过,只是心情不得舒郁,再好的玉容膏也救不得。”
  她不爱皇甫衮,皇甫衮也不爱她,两个人因为政治而结成姻缘,心里还都存着忌惮,在后宫里相敬如宾,毫无感情可言。原本还维持着表面的敬重,然而自从邵贵妃获宠,皇帝的冷落简直就写在脸上;而从庾含章的事出,就不仅是冷落了,连邵贵妃话里话外,也都是阴阳怪气,就差要踩在她头上了。
  庾清嘉默然半晌,突然抬眼道:“上柱国大将军杨寄,你对他印象如何?”
  庾献嘉的脸色一瞬间有些微红,忙摇了摇手中的纨扇遮掩过,还故意摆了一副冷脸:“听永康公主说过几回,只道他是颇为粗鄙的性子?”
  庾清嘉笑笑说:“性子粗鄙不粗鄙,我倒也不晓得,他那时还是虎贲侍卫的时候,我隔着帘子见过,有些油滑,但也颇有气概的模样。这次阿父的事,还多亏他。”
  庾献嘉故意说道:“怎么,最后在雍州用计放火,使阿父尸骨无存,我们得谢他么?”
  庾清嘉着意打量了妹妹两眼,方始挑眉笑道:“你觉得,阿父当时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庾献嘉冷笑道:“在我看来,原来的路就不错!这样的国家,这样的君王,值得付一条命?‘忠义’不过是个笑话吧?”她的嘴旋即被姐姐捂住了,同时还有她拧眉的惊惧:“献嘉!隔墙有耳,有些话,不可以乱说!”
  姊妹俩沉默了好一会儿,庾清嘉偶尔抬眼,看见的是妹妹刚刚还微红的脸色已然变得煞白,眼角朦朦胧胧的雾气凝结成颤巍巍的一点珠光。曾经那个会娇笑着环围在身边的妹妹已经不见了,代之以一个满腹牢骚的女子。庾清嘉心里楚楚的酸痛:献嘉她该是有多么愤懑郁结,才会说出这样激进的话?
  好久,庾清嘉才轻声楚叹:“妹妹,我知道你心里都明白。这位陛下,对不起你、对不起阿父的地方太多。可是你如今毕竟是他的皇后、是他的正妻,你不能忍,也得忍!”
  庾献嘉冷笑道:“我懂。当时传说阿父叛国的事,他那一脸掩不住的喜色!连邵贵妃都亲自拨冗过来,不三不四说了一通怪话,仿佛擎等着我废到冷宫,她好上马当皇后。不会那么便宜!宫里虽知道我不受宠爱,但是也知道这位陛下的斤两。宫中留下的黄门侍宦,有多少是受我庾家恩重,成为了阿父的死士的,大概他也不知道。”
  庾含章的女儿,岂是坐以待毙的傻女人?越是被冷落的寂寥和苦难,越是磨砺她,给她潜龙勿用、暗暗积聚力量的劲头。要知后宫种种,女人又何尝没有覆雨翻云手段?
  庾献嘉慢慢清醒过来,想着杨寄,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她耐心听完庾清嘉的话,帮杨寄和沈沅团圆这样的事,颇费思量,更重要的在于是不是值得付出巨大的努力和牺牲。庾献嘉最后道:“阿姊的话,我听明白了。杨寄于阿父算不算有恩,我得再想想;而现在北燕发国书求亲,我们拖着不让沈沅和亲,是不是合适,我也得再想想。”
  庾清嘉知道妹妹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让步了,她常年抑郁不得志,想法都变得偏激,若是要求得过了,会适得其反。所以,她只点点头说:“那么妹妹好好想想。若是值得,帮杨寄一个忙,惠而不费;若是不值得,我自然也不能要求妹妹为一个外人牺牲。”
  

  ☆、第192章 爱别离

显阳殿里,又是一个寂寞的夜晚。庾献嘉默默地躺在宽阔的凤榻上,茵褥柔软,锦被轻暖,而一颗心冰凉冰凉的,她每个晚上都必须这样蜷缩着入睡,殿外虽有值夜的宫女,却也无法打消这个华年皇后骨子里的孤单害怕。
  她渐渐地,在春虫的鸣声中恍恍惚惚进入了梦乡。梦中的她,还可以肆无忌惮地笑,可以在半透的轿帘中,打量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英俊男儿,看着他狐裘斗篷裹着的白皙的脸,一脸洒满春日阳光般的笑,啃着路上女子们投掷给他的果子,弯起的唇上水光盈盈,风华绝代。
  她还可以恣意地在阿父身旁撒娇撒痴,跟他说自己有了喜欢的男儿,想像姐姐一样,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阿父一脸无奈,却又驳斥不了,只能在她的纠缠中答应为她想法子。
  她倏忽间又回到了太傅府自己所居的闺阁里,对着镜台,小心翼翼地描画远山之眉,蔷薇之颊,乌云般的发髻里,一点一点插上珍珠的发饰,分布几何都要再三设计。镜中人春水似的眼眸,桃花似的笑涡,精致得像画中人。
  可是,眼睫相交间,镜中人突然老去了。不,也不是很老,只是远山眉头起了云烟,春水眸里灌了阴霾,蔷薇似的皮肤浅浅地生了细纹,而那笑涡,怎么都看不见了。
  耳畔是邵贵妃得意的笑声。庾献嘉万般不甘,猛地把镜台一推,而身子一个趔趄,似乎从万丈深渊上掉了下去,风呼呼地在耳边吹,一颗心提起了老高,想要喊叫却喊叫不出,终于只能盼着这血肉的皮囊赶紧落到地面,就是死,也要踏踏实实的。地面始终没有触碰到,她却浑身一震,在一头冷汗中惊醒过来。
  四周是轻纱的幔帐,外围是山水的枕屏,再外是冰裂纹的窗棂,以及半缺的孤月,被冰纹切割成若干块,悬在旁逸斜出的尖锐树影之后。世界是黑白两色的,她心中莫名的一阵悲怆,咬着被角,死命不让自己在流泪的时候发出抽噎的声音。这样的黑夜,已经经历了太多,近乎于习惯,似乎永远看不到头一样,如同更漏水滴声声入耳,寥落单调,她的人生亦复如是。
  清晨,小宫女惊异地看到皇后的眼圈又是郁青的,偷偷在被头一摸,果然是潮湿的。她们也不敢多话,恍若不见一般伺候着梳洗。庾献嘉胡乱吃了点豆粥,推开碗筷问道:“中常侍鲍叔莲,今日可当值?”
  得到答复之后,庾献嘉点点头说:“一会儿叫他过来。”
  鲍叔莲到显阳殿时,庾献嘉正抬手喂着架子上的鹦鹉,带着冷冷的浅笑,逗弄鹦鹉说话。她眼角余光瞥到鲍叔莲那张仿佛永远没变过的谄媚胖脸,他正迫不及待凑过来告密:“皇后万安!奴今日听邵贵妃那里的小黄门说,邵贵妃昨晚上又在和陛下提立储的事,撒着娇儿,几乎要揪陛下的耳朵了!啧啧……”随即一双慧黠的眼睛瞟上来,关注着这位后宫之主的反应。
  庾献嘉笑道:“她呀,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陛下现在就只她生了一个儿子,立储自然立庶子了。”
  鲍叔莲配合着发出一声不屑的蔑笑:“凭她!搬起蹍盘打月亮——自不量力!”
  庾献嘉摆摆手,止住了这奴才的废话:“咱们陛下有他的忌讳。上次朝上谈论立储的事,有个大臣说了‘庶子’二字,戳了他的痛脚,惹他好好发了顿火。所以呢,也是不好说的事。”
  鲍叔莲还待表忠心,庾献嘉笑道:“你不必说了,我自然知道你不会辜负我,纵使不谈当年赵太后身死失势,我阿父力保你不死,就说如今宫里宫外,仰仗庾家的人还真不少呢。”更何况,鲍叔莲这样的人贪鄙,她手中自然捏着他的短处把柄,不愁他不听话。明晃晃的宫禁朝堂,各有无数交织错落的暗线,如同系在绳网上的铃铛,触碰了哪根,就能响成一片。
  鲍叔莲低头低声道:“是!奴明白。奴的徒儿多,陛下那里有任何消息,奴一定立即向皇后回报。”
  庾献嘉说:“嗯。如今又见当务之急,你帮我办起来。我要去西苑,你帮我想个说辞,然后妥妥地办了吧。”
  鲍叔莲笑道:“这容易。西苑的陈老太妃风痛病又犯了。她原是宜安王的母亲,皇后前往探视,不仅是孝敬庶母,更是抚慰笼络朝廷的藩王,是陛下的贤内助,谁都不好说什么呢!”
  庾献嘉来到西苑,从窗户外第一眼见到沈沅时,微微撇了撇嘴:原以为能让杨大将军爱得忠贞不二的女子,或者是沉鱼落雁,或者是才华横溢。结果呢,沈沅仍穿着布衫布裙,挽着秣陵小户女子常梳的矮髻,手上缝着一件小衣衫,针脚粗糙,她拿针在头皮上擦一擦,自我抱怨道:“唉,又漏了两针,真真是勺大漏盆,眼大漏神。年岁不大,脑子倒越来越不好使了。”
  庾献嘉原来心里说不出来的妒火,被这女子平凡的模样浇熄了一半,反倒是添了几丝轻视,也添了几丝同情。她瞟瞟身后的宫女,那宫女忙进去通报,只见沈沅一脸慌乱,手足无措地放下那堆小衣服,又胡乱把针线插好。及至庾献嘉进了门,沈沅叉手行礼,然后不好意思地说:“妾从民间来,宫里的姊姊虽教我不少礼节,但还没有演练熟悉。”
  庾献嘉笑道:“没关系。北燕那里不重中原之学,大约对礼仪什么的也不讲究。”她故意这么说,细细打量对面人儿的神色,果然见她神色嗒然,瞬间眉眼就失去了光彩。
  沈沅看见皇后在看她做的婴儿衣物,羞赧地说:“叫皇后殿下见笑了。我手工不好,但想着临去之前,为小儿子多做两身衣裳,以后……”她嘴角保持着客套的微笑,可是眼泪却扑簌簌落了下来。
  庾献嘉生了三分同情之意,坐下后说:“你如今是两国罢兵的紧要人物,将来还愁家里孩子缺几件衣裳?就是杨将军,虽然别娶了公主,孩子毕竟还是自己的,国公的爵位虽说首先考虑嫡子,但其他孩子,总也不至于担忧衣食。”
  沈沅并不知道庾献嘉这些隐在关切之下的尖刻,也正是这位皇后要打量她在忧愤之下的形貌神态。她苦笑一声,坦然道:“别说妾没打算倚赖着杨将军,就是妾的孩子们,妾也希望他们别倚赖父亲——身份尴尬,何必惹厌?他们知道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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