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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谈话?!
杨寄蓦然握紧手中的剑鞘,上半身倾斜着逼迫过去:“陛下,玩火者必自焚!您以为,我就没有其他法子?!太初宫就这么大!建邺城就这么大!我就是翻遍了太初宫,翻遍了建邺城,也不信翻不出我家阿圆来!你信不信,你根本就关不住她!”
然而,他也是那个玩火者,皇甫道知的脸被愤怒烧得通红,连着一双眼睛也瞪得血丝毕现:“杨寄!那我们就拼个鱼死网破如何?你弑君,我的人杀沈沅,咱们一命换一命!”
杨寄竟然给他说愣了:妈的!这家伙才是天字一号的大赌棍啊!比起自己当年瞪着血红的眼睛要砍胳膊,那是更胜一筹啊!
退步的台阶已经被双方都堵死了。杨寄心里恨死了擅做主张的沈岭,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且也只能对着皇甫道知发。他冷笑一声说:“陛下放心,我是打过仗的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是最愚蠢的。你既然不肯通融,那我们少不得慢慢耗着,看看谁赌得赢这一局!”
他出了太极殿,感觉自己今日还是莽撞了。但是覆水难收,只能考虑这样的状况下该怎么做才好。“太极殿这里给我轮班儿,皇帝要去任何地方,必须有人跟着,再及时报于我知晓。”杨寄扭头吩咐道,“他身边的宦官宫女要去任何地方,也必须有人跟着。然后,宫里所有的宫女宦官,叫中常侍重新点数开单,年纪大的一律放出宫去,其他的,从饭食起,一个人一个人地比对。”
不过就是细工夫!杨寄咬着后槽牙暗搓搓想,从核对人数、清查你的行踪开始,就不信这个太初宫我翻不过来!
鲍叔莲主动来到尚书省办事的地方,通报见了杨寄,左右看看笑道:“大将军好是威风,不过,老奴为难之处甚多,还要请大将军谅解呢。”
对于他,杨寄不能不多担待着,陪着笑迎进来,还亲自去闩上了门:“中常侍这话可折煞我了。有啥为难,你只管说!”拍拍胸,表示仗义。
鲍叔莲抿嘴儿一笑:“你可知太初宫有多少宫苑,多少屋子,多少宫女,多少宦官?”
杨寄摇摇头:“所以要靠中常侍嘛。”
鲍叔莲也摇摇头:“太初宫九十九座宫苑,八百多屋子,宫女儿往少里说有近两万,宦官则有八千多。进了宫的自来就出不去,年纪大的白头宫女不知在哪个掖庭里蹲着,死了便拉出去埋掉。一个个查,费劲是小,根本都是空子,将军想要找的东西,没法子找,还会逼得那人狗急跳墙。”他说了一大半,到得解决方法就没话了,又闲闲地开始拨指甲。
杨寄知道这些宦官的尿性,耐着性子笑道:“挨着找那是下策,上策莫过于切断那位和内里的联系。他现在任用的几个宦官心腹,我瞧着都是贼眉鼠眼的,哪里像中常侍那么正派诚恳?若是中常侍能像当年那样,掌握整个后宫的权柄,想必那人那里的几个为首的阉党,也兴不起风浪来了。”
鲍叔莲眉花眼笑:“哦哟,老奴哪当得起大将军这样的夸奖?!老奴都一把年纪了,什么权不权的又有啥用?横竖不过是方便为大将军办事罢了。”
看来马屁拍得还算到位,而且这老货想要什么也很明确,杨寄笑道:“那是!中常侍人品杠杠的,我在当虎贲侍卫的时候就知道了!这几年总归是让中常侍受委屈了。远的不谈,近的么,只差处置掉那位身边的几个小鬼,就不怕阎王了,是啵?只是我有心,有力,却没有机会——”
他的目光斜乜过去,鲍叔莲自然明白意思,笑眯眯说:“简单得很,在宫里,谁能不犯错处?我叫人盯着,尚书令到时候只管下令也就结了。”
狼狈为奸,自然是要对付皇甫道知身边得用的宦官。自汉代以来宦官专权,基本靠的就是“近天颜”这一条,然而风险也是极大的,东汉桓灵二帝,任用宦官除掉外戚,却让国政失控,党锢之祸为害多年,甚至可说就是动摇了汉室的江山根基,所以后来历任的帝王,对宦官的任用也都极其谨慎,以免蹈其覆辙。
大楚的律法之中,就特别限制宦官的权限,而要帮皇帝传递、获得信息,皇甫道知身边的几个亲信少不得踩着雷池边线,做些越轨的事情。鲍叔莲身在宫内,又格外熟悉各项宫规法度,帮这个忙,也就是乘隙告密,自然是手到擒来。很快弄到了内侍省几个人的大小罪过,一例发到了杨寄那里。
话说宫里和民间的习俗一样,十三上灯,十八落灯。落灯之后,就意味着过年的休闲结束了,衙门开印,民人上工,一切又要进入正轨了。
显阳殿里仍然停着大行皇后庾清嘉的棺椁,入殓之后,棺椁上另加灵棚。这日正好是“二七”,虽不算最隆重的殷奠日子,但也由和尚敲打念经折腾了一天。
皇后遗下的两个孩子,大的六岁,小的才三岁,懵懂间知道自己失去了娘亲,哭得也极是哀戚。一直坚持守灵的庾献嘉,衣衫污浊,蓬头垢面,一双眼睛又是红肿,又是郁青,累得都失去了以往的神采。她陪着两个小侄儿侄女哭过了阿姊,抱着两个娃娃帮他们擦眼泪:“临川公主,淮南郡王,你们不要难过了,阿母在天上,看你们乖不乖呢。”
她回首对鲍叔莲说:“我叫安排送公主和郡王去西苑的车驾,安排好了?”
鲍叔莲说:“早安排好了。只是——非要去西苑?”
庾献嘉说:“所幸阿姊有先见之明,郡王不为父亲所喜,不过是无辜的娃娃,就算覆巢,兴许还有挽还的余地。”她眸子似乎突然射出光来:“我交代的话,你可还记得?”
鲍叔莲苦笑道:“娘娘是赌徒,奴是打下手的。要不记得娘娘的吩咐,奴自己的命都要送掉,只能记得才行。希望老天爷还给我有命去说罢。”
庾献嘉冷笑了一声,又问:“这些日子,那个人如何?”
“能如何?”鲍叔莲道,“自然是憋屈。娘娘的法子虽是在幕后,但是筹谋于朝堂之外,中书省的禅位诏一拟,那人必定和杨寄翻脸,彼此就没有了退路。现在,杨寄心狠手辣,以擅乱朝政的名义把那人的亲信杀的杀,流放的流放,那人光杆一根,自然被逼到了极处。今日出太极殿又被虎贲侍卫拦下,那人气得在朝堂上大闹了一场,说是皇后的二七,夫妻情深,不能不来奠酒——只怕——”他伸头向外张望了一下:“只怕就快到了。”
他匆匆带着庾清嘉的两个孩子,从后头绕行,离开了。庾献嘉气定神闲,等候着一场属于她的战役。
☆、第222章 殷奠
和尚们敲着木鱼、铙钹,喃喃地诵起了“往生咒”和“赞佛偈”,素白帷帐飘飞的灵棚里,顿时又是一阵凄苦的热闹。庾献嘉双手合十,在那毫无感情的节奏韵律里,默默拨动手中一串念珠——那是姐姐最后留给她的遗物,她的心,随着袅袅升起,渐渐化入一派无边无际而又广袤空阔的地域中去了。
再睁眼时,灵棚之外,紫光沉沉,冬日寡淡的夕阳隐没在灵棚中无数的蜡烛焰光和忽明忽暗的香火中了。和尚们唱着晚上的经文,梵音阵阵,连着徐徐缕缕的香烟,把一切浸入一片寒冷的迷幻空灵中。而庾献嘉突然打了个寒噤,缓缓回头,看见那个人,远远地站在显阳殿下的玉墀之下,遗世独立,冷得像一块寒冰。
皇甫道知越过唱经的僧侣,越过守灵的宫女,越过拂烟似的层层幔帐,来到庾清嘉的棺椁前。棺木已经钉死了,七七之后便要下葬,他的手颤抖地抚过棺木上厚实的髹漆,打摆子似的一阵一阵抖,最后对一旁冷眼旁观的庾献嘉喝道:“你出去。”
庾献嘉不发一语,默默地起身,敛衽退了出去。
她许久没有走动,觉得双腿有些跪坐麻木了,一步下去,万蚁齐啮般又痒又痛,可是心里却有一种异样的舒适与安泰,缓步在显阳宫的殿外踱着,四下看着宫城巍峨的高墙,与太初宫台城的通道,除了太极殿外的一片开阔广场,便是两边的内宫窄门神兽门与云龙门,与太初宫九门相比,这两座小门不过是宫内宦官所守,若是真的外头打进来,几乎等于守不住。若是杨寄要进来……她不觉笑了,他只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就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明明已经是黄昏了,但是四处还是明晃晃的,倒是天空显得黯淡些,庾献嘉一挑眉:原来,已经来了!不知用了多少火把,竟然照得那么亮!
杨寄就站在宫城之外,在太极殿外的朱明门边,朱明门亦是宫城的一道正门,带着刀兵越过这里,自己就被钉在“造反”的柱子上了。他本来倒是想着事缓则圆,想着慢慢从宫里的供奉情况开始排查,查到沈沅所在之后再谨慎营救,但是,一切发展都快得出乎他的预料。
先是中书省宣读皇帝禅位的诏书,杨寄依着前朝的惯例,上表辞谢,做出了守国忠臣的模样。未料到朝内谣言四起,都道建邺的孩童在传唱歌谣:“驺虞旗开,佞臣伏诛,天皇人皇,二世而斩,问鼎逐鹿,三羊开泰。”歌词之外,惹人联想的地方颇多。
皇甫道知在年后的第二次朝会上,笑得眼角生出皱纹来,对着杨寄说:“将军入京,已经历朕与废帝两个皇帝,将军这辞谢的表章,再谈什么‘君子之泽’,未免显得有些虚伪。”传唱的童谣让他动了疑心,说话说得尖刻,让朝臣们无言以对,面面相觑。
对于皇甫道知,退位不过是早晚的事而已,既然无力抗争,也不求怜悯,那么,他唯剩的事情就是报复。“皇后仙逝,朕真正是孤家寡人了。”他漫漠地笑着,“不消人赐口残羹剩饭,来苟延残喘。尚书令亦不必惺惺作态,朕,已经在此虚位以待多时了!”
杨寄当时还不想和他翻脸,哂笑道:“陛下这话,叫臣当不起了。譬如一局樗蒲,即使一方兵戈多,但另一方握着兵戈走在最前头,胜负也还未定。还说不定有下到和棋的时候,两全其美,皆大欢喜,不是更好?”
沈岭在他身后笑道:“尚书令说笑了,一场赌局,做了和棋,有啥意思?陛下念尚书令有人君之相,三番五次和中书省说,尧帝禅位,千古留名,自己何必强占一席,而让天下疑惑观望?”他举着笏板,大声道:“请尚书令不要推辞了吧!”
杨寄突地心慌起来,回头瞪了沈岭一眼。沈岭面无表情,冷冷地垂下眼皮,却不容置疑地躬着身子,似乎在向皇甫道知行礼,但更似在向杨寄表明忠心。而身后静默了片刻,有人应和着沈岭,赞着尧帝禅位的美事,这样的声音从稀稀拉拉,到渐渐高起,终于汇成一股浪似的,把最直接关联的两个人湮没。
而后,杨寄最信任的唐二——此时已经做了中军都督,在没有杨寄钧命的情况下,居然带着北府兵和虎贲侍卫,包围了太初宫。特别是北府军那群贼囚,个个脸上油光红润,比平日训练殷勤数倍,大约当够了底层人,终于有一天看见代表着他们这个阶层的杨寄,也有翻身做皇帝的一天,这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兴奋,不啻于赌徒们押对了好大一宝,即将看着自己的赌注翻翻儿地往上涨了。
几近于黄袍加身,杨寄想要斥责沈岭和唐二的自作主张都来不及了,这时候再装忠臣的脸孔,直是叫人不耻了,也会丢掉北府军、虎贲营,乃至整个建邺、整个大楚,对他的信任。杨寄只能在假做巡查的时候,把沈岭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你怎么回事?你这是要造我的反了是吧?”又恶狠狠道:“唐二这个混蛋,回头我非拿军棍打烂他屁股不可!敢背着我搞这一出?!”
他一凝眸,却见沈岭正凝视着他,此刻瞳仁微微一缩,竟然低下头去。
杨寄最善识人表情,立刻质问道:“怎么,这都是你安排的不成?”
沈岭重新抬起头,恢复了以往的淡然,道:“庾清嘉薨逝,正是皇甫道知心智大乱、生趣寡然的好时机,你不用好这个时候,只一味地担心阿圆,优柔寡断,何以能成大事?”
沈岭瘦峻的脸比往日都显得憔悴,在窗外的火光闪耀中显得一阵是温暖的橙红色,一阵是冰冷的暗蓝色。他唇角挑着一抹讽刺般的笑容:“所以破釜沉舟,免得你优柔——里头那位,难道不就是吃了优柔寡断的亏?不过,我和唐二反客为主,乘隙插足,逼迫主帅,也是大忌。过了今日这关,便任凭你处置了。”
杨寄气馁地心想:我能怎么处置你?顶了天揍你两拳,连军棍荆条都怕你吃不消。你大概也是认准了这点,总是来拿捏我吧?他气愤的小眼神飘过去,然而沈岭全无表情,默默然看着宫城的高墙,决绝得仿佛完全不担心里面他的妹妹会出危险。杨寄对这二舅子一点办法都没有,几近于哭丧着脸,问道:“那你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