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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从前,有老祖宗护着你!”八龙子道。
龙九微笑,道:“是啊,从前是老祖宗护着我,现在该换我护着别人了。八哥,送我去吧,你信我,我不会死的。”
站在一旁的大龙子听到这儿,已经对固执的龙九忍无可忍,道:“老祖宗刚走,龙宫里恁多事还未处理停当,谁有功夫管他死活。他既不会私自停雨,就由老八送他过去。若这小崽子敢翻什么风浪,直接宰了了事。”
“多谢大哥。”龙九道。
“滚。”大龙子吐出最后一个字,八龙子便带着龙九腾云而起,往盘龙镇方向去。
……
幸而那震动只是一瞬,盘龙山并未崩塌。
载着钱程巳和小秀儿的马车却不好了。那马端的是被这一震吓住,抬起前蹄,妄图脱了缰绳又挣脱不开,车身晃动。那马又欲奔走,载着一车人飞驰。
周围衙差都被吓住,钱小凤想着车山怀着身孕的秀儿,随手拔了一把衙差的官刀,迎着飞驰而来的马车冲上去,翻身爬到车上,官刀砍断马儿缰绳,那马脱了绳跑远,而他们的车在地上擦了几丈,终于停住了。
另一辆马车上的葡萄一家吓坏了。他们怕发生同样的状况,全下了车。
“秀儿!”
钱小凤听见钱程巳与张娘的撕心裂肺的喊声,心头一跳。钱程巳抱着小秀儿下了倾斜歪倒的车。他托着秀儿身子的衣袖上沾了几滴血,秀儿看着那血迹倒头晕了过去。
张娘大哭出声。
钱程巳泪光闪动,道:“姐姐,秀儿需要大夫。”
钱小凤被他一句话拉回了神,道:“快,上另一辆马车,咱们马上去医馆。”
钱程巳托着秀儿上了葡萄一家所乘的马,张娘也上了马车,鞭子抽马赶车,喊道:“快走!”
那马被张娘抽了几鞭子,嘶叫几声却是纹丝不动,张娘急得大哭,骂道:“你这畜生倒是走啊!”
钱程巳在马车中等得心急如焚,抱着秀儿下了马车,往镇上奔赶。葡萄一家跟着他一同往镇上赶。
张娘没有跟着他们去,她有些魔怔了似的坐在马车上抽那马匹,一边哭一边骂:“你倒是走啊。”
走?
往哪里去?
回去?还是离开这里?
钱小凤上前,握住张娘挥舞的鞭子,手掌拉扯间划出了血痕。她一只手握住鞭子,一只手握着官刀,将马与车之间的缰绳统统斩断。
“走吧,走吧。”
马儿脱了缰绳,不安地转了转,发现自己真的自由了,前蹄高抬嘶叫出声,往盘龙镇外奔驰。钱小凤丢下官刀和手中鞭子,握住张娘的手。
张娘还在痛哭,钱小凤扶着她,迎着大雨滂沱,一步一步往盘龙镇里走。
镇口的衙差一个也没敢上前抓捕钱小凤,他们还沉浸在方才的地动山摇中,待他们回过神,却再没有功夫去应付这一家子。
钱程巳几人和张娘、钱小凤先后往盘龙镇中奔赴,却有越来越多的人往镇口赶。
本来他们对那白纸上的字还存有疑虑,现在盘龙山山摇地动,许多人都信了。
钱小凤同龙少爷回盘龙镇那日,见过因为战事背井离乡的百姓。此刻镇中人同他们一样,背着孩子,挑着担子,赶着羊群,一辆牛车就载了全部家当,一块破布替车上财物遮风挡雨。他们身着斗笠,冒着风雨,背井离乡去。
钱程巳赶到医馆时,偌大一个医馆竟连帮衬的学徒都没有一个。坐在摇椅上抽着水烟的大夫抬眼看了他们一眼,不知是笑还是哭。“怎么在这时来?”
他家里已经收拾停当,马上便要关了门逃命去了。
“大夫,您快看看我家少夫人吧。”葡萄哭道。
钱程巳将秀儿放在榻上。大夫的手刚搭上秀儿的脉,葡萄爹就引着张娘和钱小凤进来。
张娘捂着口鼻不敢哭出声惊了大夫。钱小凤也屏息待着。钱程巳坐在椅子上,抱着头不知在想写什么。
大夫替秀儿诊了胎,开始研墨下方。钱小凤内心忐忑,问他:“大夫,秀儿她……”
“少夫人并无大碍,但胎儿受了惊,我给开几贴安胎药,这几日静心休养,便可大好。”
一家子都松了一口气。
钱小凤嘱咐弟弟照看秀儿,自己拉着大夫往内堂走,门一关上,她便捂着嘴低声啜泣。要是秀儿和孩子出了事,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她本该直接往盘龙镇上贴上那三千印纸提醒众人逃生,而不该妄图从衙门老爷处入手,妄图盘龙镇人迁址而居。否则今日就不会有人拦下他们的马车,耽搁那一会儿,让山上动静惊了马伤了秀儿。
现在秀儿腹中胎儿受了惊,他们哪里还敢冒着风雨赶路……
大夫头一回见到泼辣的钱大姑娘如此失态,叹了口气,给了钱小凤一张巾帕。钱小凤刚擦掉脸上泪痕,葡萄爹娘就揪着小葡萄进门来。
“钱大姑娘……”他们不在钱家做工,同镇上的人一样,叫她一声钱大姑娘。
葡萄爹搓着手,为难道:“您看,少夫人身子不好,经不住路途颠簸,可这盘龙山随时都会崩塌,我们一家留在这儿,着实不安……”
“爹!”葡萄恨道,“大小姐怎么对咱们一家的您不清楚?这种时候你怎能说这样的话?”
钱小凤握住她的手,道:“葡萄,不要这样与你爹娘说话。”
她又拉着始终默不做作声的葡萄娘,道:“叔婶的意思,小凤明白。葡萄跟在我身边多年,无微不至,恁大了,还被小凤累得人都没得嫁,小凤一早打算给她谋个好出路,如今看来,唯一的方法,就是让她离开盘龙镇,才能全了我的心意。”
葡萄才为秀儿止住的眼泪又在钱小凤这里哭了,道:“小姐,我要跟着你。”
这句话,梅子也曾对她说过。
钱小凤自己也哭了,道:“梅子因我去了,我不能让你也跟着折在这里。小葡萄听话,随你爹娘去,到盘龙镇外看看,那外边儿世界大着,很快也没了战事。那时你找个好人家。你不是说过吗?要找个喜欢的。一家人平平安安,不就很好了吗?”
“小姐……”
钱小凤对葡萄爹娘点点头,二老拽着大哭的姑娘出了内堂,出了医馆。
钱小凤坐在椅子上,仿佛那一家人冒着雨走得很远了,她还能听见葡萄的哭声。
大夫给她几贴药,有些不忍,道:“这是少夫人几日的药剂,钱大姑娘您收好,若没什么吩咐,我便关了医馆大门,家中人还等着我回去。”
他说的是回去,到底还是要“出去”的。
钱小凤收拾好自个儿心绪,谢了大夫。到外间叫上钱程巳和张娘。钱程巳抱起秀儿,张娘与钱小凤替他举着伞,又回钱家去。
盘龙镇街上已空无一人。钱家家仆也被钱小凤尽数辞退。
钱小凤走到钱家门口时甚至有些发笑,不知为谁辛苦为谁忙。
最后,竟只有他们走不了,出不去?
大雨遮掩的盘龙山在她眼里那样狰狞可怖。盘龙山随时都会崩塌,镜湖里的水随时都会倾泻,山洪冲垮堤坝。
只有他们,逃不掉?
厨房里还摆着果蔬鲜肉,米缸还是满的。今晨厨娘辞别时给他们做了最后一顿早饭,再不动钱家厨房分毫,给钱小凤磕了三个头,提上包袱扭头出了大门。
钱小凤给他们熬了白粥,又混着酸菜炖了一锅肉。秀儿醒来吃了一些,张娘忍痛与她说了山上的险情,秀儿捂着自己的肚子,哭道:“难不成就为了它一个,咱们一家人都折在这里吗?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要……”
张娘是最疼女儿的,那会子一时没有忍住,扬手给她女儿一巴掌。
钱程巳和钱小凤都被她这一举动吓了一跳。秀儿自小没挨过母亲打骂,一时委屈至极。索性母女再没有起冲突,两个什么也不说,抱头痛哭。
张娘和钱程巳都没有心思吃饭。钱小凤只挑了些酸菜下白粥,见没人再动筷,便起身收拾。张娘要帮她,她便拒绝道:“您陪陪秀儿吧,我来收拾着。”
肉汤倒入泔水桶,钱小凤双手泡在锅里,油渍腻在手上。她一向只做菜,不管洗碗生火,一时有些恶心,好不容易忍到洗好了碗碟,忙使了厨娘留在厨房里的桂香胰子。
本以为止住了恶心,没想到她胃里翻搅得厉害,钱小凤站在水缸边,将中午吃的那些东西吐了个干净。
大雨冲散了她的呕吐物,正当时张娘打着伞往厨房来,问:“小凤可有酸枣一类东西,秀儿吐得厉害,想尝些酸味儿。”
钱小凤听着张娘的话,有些发呆,张娘见她脸色苍白,以为她病了,关切道:“小凤没事吧?”
钱小凤回过神来,摇摇头,与张娘在厨房中翻找着。张娘在石柜中寻到一个管子,里头是厨娘自制的蜜饯,张娘一手抱着罐子一手举着伞,又问了钱小凤一道:“小凤当真还好?现下镇中大夫还未走光,若有什么,得赶紧就医去才是正理。”
钱小凤只管点头,她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该与张娘如何解释。
张娘也再顾不上她,抱着罐子往屋里走。
钱小凤浑浑噩噩回到自个儿房里。
屋里值些银子的东西不少,但在钱小凤眼里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又不愿听钱程巳的,往朱掌柜那里典当。他们刚走半日不到,还无人上门偷盗,钱小凤的房中基本无甚变化。
她最看重的一样东西也摆在床边。
这玩意儿长得快,如今已有四尺之高。钱小凤一家逃命,人都挤满了马车,不可能还带着这么株核桃苗。她坐在床边,看着苍翠的叶子,手掌无意识的抚着自己的肚子。
“小青芽……”
她喊着。
核桃苗摇曳枝干,她肚腹里也有个生命在跳动。
“轰隆隆”一阵雷响,钱小凤坐的这床摇晃,摆在木柜上的瓷瓶倒了滚了一转儿,“啪”的落到地上摔个粉碎。
这一回的震荡比方才那一下强,钱小凤扶正花盆,奔出屋子往钱程巳屋里赶。钱程巳正好抱着秀儿,与张娘一同出来。他们站在院子里,望着远处的盘龙山,神色惊惧。
自他们头顶掠过一阵大风,张娘给钱程巳和秀儿打的伞都快被那风折断,她拽着伞柄拼命给她女儿挡住。钱小凤手上那把伞却不幸被风卷走。她站在雨中,看到一条游龙往盘龙山去。
盘龙山大道上,孩子们穿着斗笠在牛车上又跳又闹。他们玩着自个儿捏的泥巴龙,眺望与他们越来越远的盘龙山,忽然指着山上团团乌云大声欢叫:“娘,快看,那是龙!”
作者有话要说: π_π睡前默念三遍:我是一锭写甜文的银子~
☆、第六十一章
“你到底想做什么?”
八龙子看着盘腿坐在镜湖边的龙九,道。
老龟说过在这盘龙山上他们使不了法力,他还当是天方夜谭,自个儿带龙九来了此处,竟也没有例外。八龙子站在随时都会爆发的湖水边,有些不安。
龙九安坐在湖岸上。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道:“我一直在想,为何我在这盘龙山毫无法力?甚至一开始连一个凡人小姑娘都不如。”
“那日为了救她,这一身法力都回来了,却只能在外使用。回到盘龙镇,我依旧是个普通人。为什么?”他道,“现在我懂了,或许是刑期未至,又或许是因为,哪怕我在这湖底呆了四百多年,都从未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从未认为。
“我打翻了宝瓶,累得人间三月大雨,洪水泛滥,不知要了多少人的性命。若不是老祖宗求情,我哪里能保一条命?”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恁多人的性命,现在想来,四百年的刑期,委实少了一些……更何况,我还是个冥顽不化的少爷。”
“你是如何想明白的?”
“想明白了吗?没有。”龙少爷道,“我折腾出这样大的动静,那些所谓的神明如何能不知道?他们知道。他们知道只要这接连三月的大雨会毁了盘龙镇,伤害盘龙镇下许多人的性命,却依然要坚持他们所认定的规矩。我倒更糊涂了,究竟怎样做才对?按照他们所认定的那一套做下去,便是正确的?我不知道。”
他眼中流露出迷茫之色。
“别说了……”八龙子打断他。
“我也不愿提及这。”龙少爷道,“自镜湖底出来,我为重获自由而狂喜,除了收敛狂性,未曾想过当年对错;我宁肯被父王打得皮开肉绽,也不肯在盘龙镇布雨,不过为小凤儿一人而已,而非那一镇人的性命……我从未理解过他们所指定的规则,也从未有过他们所期许的慈悲。”
他嗤笑道:“却不料兰因絮果,曾有多少杀孽,而今都要还回去……”
“老祖宗今日教我,有的人,即便他死了,也能完成一种守护。她以一人之力,庇佑部族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