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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刘黑胖-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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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云嶂来到树下,往周围徐徐环视了一圈,只见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极为陶醉的情意,那样投入,那样真实。他蓦地长叹了一口气,寡人寡人,当真是孤家寡人啊。
  这样寻常人家的儿女情长,他从来不敢想,也没有心思想。他每日每夜心中所想的,是如何让灾民吃上救济粮,如何让黄河今年不决堤,还有最重要的——如何才能扳倒威国公刘歇。
  如此说来,皇帝这份工作,虽然锦衣玉食,却也当真苦不堪言。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知道如果这样的心思教小黑胖知道了,一定会嘲笑他。小黑胖会说,寻常百姓家有青椒炒腊肉吃就已经很满足了!
  正当他魂游天外之时,一旁树下最冷清的小摊后的小老头儿出声唤住了他:
  “少年人,上元节还孤身一人,好不寂寞呀!”小老头儿须发灰白,带了个一个方方的高帽,仙风道骨。小摊旁边挂了个布幡,上写着:“惩前毖后”。
  段云嶂看了一眼那布幡:“老人家,你知道‘惩前毖后’是什么意思么?”
  小老头儿深思地道:“总是好话。”
  段云嶂忍俊不禁,倒也不去纠正他了。
  小老头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拿眼角的余光高深莫测地瞟着段云嶂:“少年人,可要算上一卦?”
  段云嶂心知这老头儿生意冷清腆着脸拉客,只道:“不必了。”
  小老头儿腾地站起来,一把抓住段云嶂一只手:“少年人,算一卦吧,我老人家的卦,不准不要钱。”
  随行的内侍见状要上来把他扒开,段云嶂举手喝止,想了想,道:“也好。老人家,那你就为我算上一卦吧。你算算,我现在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小老头儿闭上眼睛,拈着胡须沉思了一会儿,口中叽叽咕咕念叨着什么东西,半晌才睁开眼睛,笃定地道:“你在找人。”
  段云嶂失笑,他方才东张西望地找寻金凤等人和刘白玉的身影,自然是在找人了。
  “我在找谁?”
  小老头儿又装模作样地掐指算了一下,然后言之凿凿地转着食指:“命、定、佳、人。”
  “哦?那么如何才能找到我的命定佳人呢?”
  小老头儿像偷吃鱼的猫儿一样翘着胡须笑了:“来来来,少年人,我来告诉你我祖传的秘方。”
  “祖传秘方?”
  小老头儿神秘兮兮地点头:“我这里有一首口诀,你站在这树下,闭上眼睛将这口诀默念一遍,再转上三圈,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的命定佳人。”
  “是什么样的口诀?”段云嶂被他勾起了一丝兴趣,干脆地放了一两银子在他面前。
  见了银子,小老头儿的动作当下提速,再不多言,拎起毛笔在纸上哗哗地写了几句,恭恭敬敬地交给段云嶂,不忘补上一句:“此口诀有神灵庇佑,拿回家去贴在门上,还可保家宅安康。”
  段云嶂险些跌倒。
  他细细去看那纸上的字句,居然是一首熟知的《青玉案》。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对着纸张,段云嶂发起呆来,小老头儿戳了他一下:“还不去试试?”
  段云嶂无语,于是默默地把纸张揣起来,站在树下闭着眼睛转起了圈儿,口中念念有词。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犯傻。
  转了三圈,他忽然心里一跳。万一他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是这神棍老头儿,这可怎生是好?
  心里默默祈祷了一番,心道睁眼后第一个看到的是谁都好,千万不要是这老头儿,不然他只怕是要吐血。
  正凝神苦思,口中却忽然被塞了个东西,舔了一下,口水直流。
  段云嶂一愣,下意识地张开眼睛。
  便见着一个穿蓝色碎花衣裙,扎两把辫子的小黑胖口里叼着半颗糖葫芦,邀功一样看着他,眼珠明亮如一双夜明珠,眼角弯弯像翘翘的月牙尖儿。黑红的脸颊圆嘟嘟的,像是诱人去捏一样。
  段云嶂莫名地失了神。
  小黑胖“哈”的一笑,从背后抽出五根糖葫芦,举在他面前。五根糖葫芦握在一只小短手里,蔚为壮观。
  段云嶂却没有被那糖葫芦阵给震慑到,他仍旧呆呆地望着金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口中的冰糖溶化,山楂的清香直沁入心肺,或酸,或甜,便似青涩的情思。
  良久,他清了清干涩的喉咙,欲说些什么。
  “黑胖?”
  “嗯?”金凤满足地捧着糖葫芦,挑眉看他。
  “黑胖。”他再道。
  金凤咬下一颗山楂。“什么?”
  “黑胖……”
  他却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胸口涨得发疼。市井中的喧嚣如生命的本源动力在他四周起伏流动,只有眼前的女子在这喧嚣中静静站立,娓娓浅笑,始终如一。
  她喜欢吃糖葫芦,那就买给她吃,喜欢看小说话本,那就找给她看。她笑的时候他便愉悦快活,她哭的时候他仿佛心脏被酸橘浸泡。如果时间能这样在注视中流过,该有多好。外头的世界如何,并不重要。
  他轻轻地握住她抓着糖葫芦的手,内心里一股难以抑制的愉悦便要化作语言冲将出来。
  “黑胖,你……”
  “公子!公子!”
  远处有人奔跑过来,身形十分眼熟,跑进一看,竟是本应留守宫内的小孙子公公。
  “公子!”小孙子见到他们,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冲到面前,按着膝盖喘得直不起腰来。
  “何事?”段云嶂蹙眉。
  小孙子凑近:“吕大尚书在天牢中自尽了。”
  “什么?”一众人等都大惊失色。
  段云嶂呆住了,原本幽暗如潭的眼眸里渐渐呈现出死水一样的颜色。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外头的世界如何,怎么会不重要。
  寡人终究是寡人
  上元佳节,前吏部尚书、罪臣吕同良于狱中撞墙自尽。
  然而铮铮铁骨的吕大尚书终究没有死成。
  因掌狱使及时发现并延医诊治,吕大尚书性命是保住了,只是撞坏了脑壳,成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废人。
  周大才子得知消息,当场晕厥。皇帝陛下亲往牢狱中探看,吕大尚书于泥地上盘膝而坐,抱着皇帝陛下的龙足便啃了一口。
  皇帝陛下当场惊得面无人色。
  吕大尚书是真疯了。
  皇后娘娘随后向皇帝陛下求情,恳请释放吕大尚书出狱,以彰陛下悲天悯人之心。皇帝陛下对吕大尚书所犯重罪仍未释怀,坚持不肯,皇后娘娘再三恳求,皇帝陛下终于松口,下旨将已疯癫的吕犯释放出狱,由太傅周大才子监管看护,不得私纵。
  对于此事,威国公那边,始终没有动静。想来一个疯子,对威国公也没有什么威胁。
  不过狱中被吕大尚书啃了那一口,皇帝陛下心中存了阴影,始终无法释怀。
  段云嶂跪在熙罗殿中,脊背却硬直如钢。
  “母后,皇儿不纳妃。”他说。
  “你……你说什么?”太后娘娘无法置信地颤声道,膝上各家王公贵胄家千金的画像掉落下来,骨骨碌碌地滚了一阶。
  “皇儿说,不纳妃。”段云嶂笃定地道。
  “皇儿啊……”太后娘娘有些承受不住地瘫倒在椅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皇儿知道。”
  “白玉那丫头的确是万里挑一的人品,可是……天下也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子。依母后看,这些画像里许多姑娘都不比白玉差,譬如这个张侍郎的女儿……”太后娘娘有些慌乱,“早知道,母后就不该让白玉那丫头进宫,竟然会害得你如此……”
  “母后,皇儿并不是为了白玉才作此决定。”段云嶂抬头,笔直的浓眉下一双坚毅的眼睛。
  “那你是为了什么?”太后娘娘不解,“纳妃一事是咱们好不容易才从威国公那里争取来的。何况你一日不立储君,难保威国公他不会生出什么非分之想……”
  “母后!”段云嶂仿佛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皇儿对自己立下了誓言,刘歇一日不倒,皇儿便一日不纳妃!”
  太后懵了。
  “可是……”
  “偌大一个王朝,连一个忠臣的名节都保不住,皇儿这个皇帝还用什么用!”
  “……”
  “母后,可愿意相信皇儿?八年之内,皇儿必定将大权从刘歇手中夺回,江山还会是我段家的江山!”
  太后惊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不认识他了一样。
  “可是储君……”
  “母后是觉得皇儿会早死么?”段云嶂脸上现出冰冷的笑容,“母后放心,皇儿一定会比刘歇活得更久。”
  太后娘娘静默了。
  “你……真的有这份自信?”
  “皇儿若没有自信,天下还有谁有自信?”段云嶂站起身来,轮廓分明的脸上是男性特有的高傲和野心。
  太后娘娘努力维持着正常的表情,双手却握紧了膝上的布料。她仿佛在儿子身上看到了他的父亲,那个豪情万丈的一代英主,那个刀兵戎马和权谋争斗中杀出一条血路的铁血君王。
  可是那个铁血君王,在对待她的时候,始终是存着一份柔情的。不知道自己儿子心中,是否也存着同样的一份柔情。
  他只有十八岁啊。
  太后娘娘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如果她不相信自己的儿子,还能相信谁呢?
  “母后信你。”太后娘娘温柔地笑了,“从今以后,你就是大人了,一切事情都要自己来处理。朝堂上母后不会再垂帘听政,后宫里的事情,母后也能够放心交给皇后打理了。”太后娘娘深深地看进自己儿子的眼睛里。
  “儿子,你的父皇在天上看着你。”
  三月,太后娘娘颁下懿旨,不再垂帘听政。
  八月,皇帝陛下圣旨加封威国公为一等公、天下大将军。另封威国公长子刘萼为武威将军,次子刘藤为骠骑车尉。威国公大夫人谢氏为一品诰命夫人,其他六位夫人也分别有封号诰命。
  第二年开春,朝中破格提拔了许多两年前恩科中榜的进士,其中鱼长崖任户部郎中,肃敬唐任监察御史,最受荣宠的是威国公一派的柴铁舟,荣升吏部侍郎。
  威国公一门荣华,满朝故旧门生,风头甚至盖过了皇室。惟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刘皇后始终未蒙圣上恩宠生得一儿半女,帝后之间的感情,似乎越发疏淡了。
  段云嶂即位的第十二年,威国公的权势达到顶峰。
  而顶峰,往往意味着衰败的开端。
  正是暮春之际,皇后娘娘主事,御花园迎来了一次大的整修。太液池边围了些木栅栏,以免宫人失足跌入,花园里多修了两处亭子,又辟了一个可以给皇室成员务农的菜园。
  皇后娘娘特地请太傅周大才子为新修的两座亭子题名,周大才子大笔一挥,题了“椒山”,“黍微”四字。
  此刻皇后娘娘与周大才子面对面坐在新建的亭中,一点暑气,两片清风,三杯四盏淡酒,五六盘碟,好不惬意。
  “周老师,”皇后娘娘将视线从波光粼粼的太液池上收回,“吕大尚书最近可好?”
  周大才子垂首:“娘娘又忘了,他已经不是尚书了。”
  金凤没有丝毫纠正之意地道:“他还好么?”
  “还好,如今胃口好多了,也不再动不动就撞墙了。”
  金凤咧嘴笑:“本宫早说过,撞墙都是撞给别人看的。”
  周大才子瞄着周围没有闲人,风月又在皇后娘娘背后靠着柱子打盹,便小声道:“微臣一直想问娘娘,当初是如何说服从瑞的?”让铁骨铮铮的吕大尚书为了一己的安危装疯,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当初他不过是稍稍向吕大尚书提了一下,吕大尚书就三天没跟他说话。
  金凤但笑不语。
  周大才子等得痛苦之极,无奈笑道:“娘娘这吊人胃口的爱好和符大丞相还真有几分类似。”
  金凤挑眉:“怎么敢跟符大丞相相比。”
  “娘娘,真的不打算告诉微臣么?”
  金凤的视线再度飘到太液池上,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阳光里闪烁:“本宫不过是从抄家所得中弄出了吕氏先祖共一百二十三尊牌位,然后对吕大尚书说,他要是想留着条命,看到本宫倒霉的样子,就乖乖按照本宫说的做,要是不肯,本宫就把这些牌位通通丢到宜春院里去,每个姑娘分一个,夜夜抱着睡。”
  “……娘娘,圣明。”周大才子真心实意地称赞。
  金凤静静地望着池上水波,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地问:“周老师,你那几位门生,似乎都混得不错啊。”
  周大才子叹气:“是啊,江山代有才人出,像微臣等,都老了,派不上什么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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