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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已经在香罗殿等候,为皇帝诊治过后,开了一帖醒酒药,喂了下去。宫女太监们又张罗着给皇帝沐浴更衣,间中皇帝昏昏沉沉地吐了两回,众人只好又从头来过。
皇帝身边的贴身小太监小孙子战战兢兢地跪在床边,屁也不敢放一个。只见素方冲小孙子露出森森的白牙:“再有下回,看太后娘娘不削了你的脑袋!”
小孙子咚的一声,又把脑袋磕在地上。
一切收拾停当,太医也以项上人头担保皇帝明日会活蹦乱跳地醒过来,素方的心头大石这才算落了地。她一边接过浸湿的帕子,搭在皇帝的额头上,一边长出了一口气。
这时,素方才想起一件被她忽略了很久的大事。
“皇后娘娘呢?”
周围的宫女太监们面面相觑,竟然没有一个人回答。
忽然,方才给素方递湿帕子的手举了起来。
“我在这。”
众人怔怔地望着那一身大红衣裳里黑得发亮的圆脸。
小孙子又咚的一声,倒地晕倒了,口吐白沫。
一个太后倒下去
皇后是个黑胖这件事情,在一夜之间,就像长了脚一样传遍了整个后宫。而第二天晌午,连宫外头的的符大丞相夫人,凌大将军夫人都收到了消息。
整个京城为之震动。
而命途多舛的小皇帝,此刻仍在香甜的睡梦中。
皇帝在梦里,看到一个美美的少女,手捧着一丛雪白的茉莉,冲着他绽开山花一样烂漫的笑容。
“皇帝哥哥。”美少女甜甜地叫。
皇帝在梦里笑起来,笑着笑着,就笑醒了。
他觉得喉咙干涩得难受,于是眼皮也不掀地嘟囔了一声:
“水……”
哼哼唧唧地半坐起来,眼前果然出现一个青瓷杯子,皇帝一把抓过来,灌进嘴里,这才觉得身子通透了许多。
一只手伸过来,把他手里的杯子取走。
皇帝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盯着那黑黑胖胖的手,再往上,再往上,一张黑黑圆圆的脸映入他的眼帘。那脸上一双亮盈盈的眼,像他在猎场里猎到的幼鹿。
皇帝被水呛了一下。
“你是谁?”宫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又黑又胖的宫女?看她穿的这是什么衣服呀,红得像是用辣椒油炸过一圈似的。
“我是你的皇后呀。”金凤笑眯眯的,十分友善。
“什么?”皇帝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我……我的皇后是威国公的女儿……”他颤声说,帝王的威严忘得一干二净。
金凤不以为忤:“我就是威国公的女儿。”
皇帝静默了片刻:“你是刘白玉?”
虽然传言不可信,但是……这差别也未免太悬殊了吧?
金凤摇头:“我不是。”她眼神笃定地望着皇帝,“不过我是你的皇后,这应该没有错。”
“……”
香罗殿里,随后响起了一声野兽受伤一样的咆哮。
在向众宫女太监求证过一轮之后,皇帝终于接受了这个生命中无法承受的事实。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气若游丝地问。
“你可以叫我黑胖。”
“……”皇帝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冷静。“你没有别的名字吗?”
“有,刘金凤。”
皇帝气滞:“朕还是叫你黑胖好了。”
金凤在皇帝的逻辑里是一只十分奇怪的生物。他活了一十二年,所见到的女人都是十分美丽的女人,他从来没有想过,女人可以不是白嫩香软腰肢窈窕的,女人也可以是心宽体胖脸黑腰粗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黑,这么胖?”他终于忍不住问。
金凤认真地想了一想,说:“在我娘家那儿,我就是村里第一美人。”
皇帝不信:“你娘家在哪?”
金凤很淡定地说:“我娘家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叫永福村。那里的山上长的都是蜜桃,河里流着葡萄美酒。那里又瘦又白的女人是没人要的。村长家的女儿其实比我更黑更胖更美,可是她只是长得美,脑子却傻得很,别人说什么都信,所以也就没有男人喜欢她。”
皇帝心里觉得她在扯淡,可是她这样一本正经的样子,他又不能确定她真的是在扯淡。
“太后驾到!”门外的小孙子扯着嗓子喊,于是太后娘娘便领着徐太妃和素方等一众女官气势汹汹地杀进来了。
金凤盈盈行礼:“臣妾给母后娘娘,徐太妃娘娘请安。”
太后娘娘已经管不了这么多礼数了,大声呼道:“你给我抬起头来!”
金凤乖顺地抬头。
太后娘娘和徐太妃顿时瞠目结舌,连郁结好的怒气都忽然无影无踪了。
半晌,太后娘娘手指颤抖地指向金凤:“你……你究竟是谁?”刘歇就算要掉包,也不该挑中这么个女娃娃。
一个多月的皇室礼节不是白学的,金凤于是恭谨答道:“臣妾威国公之女刘金凤,亦是皇上昨日刚刚册封的皇后。”
“不可能……刘歇明明没有女儿……”太后娘娘喃喃道。
“臣妾自幼身体多病,被养在府外,所以外人不识。”金凤对答如流,这是刘大夫人和她套好的词。
“那……那皇后金册呢?我颁下的懿旨呢?上面明明写着刘白玉的名字啊!”太后娘娘仍然无法置信事态会发展到这种程度。
金凤于是命人取来皇后金册,恭恭敬敬地呈上。
太后娘娘心惊胆战地展开金册,上头端正地写着:刘氏金凤。
她忽然遍体生寒。刘歇在朝中只手遮天,她是知道的,可是她万万想不到,刘歇居然在后宫也能将太后懿旨玩弄于股掌之中。
在刘歇面前,皇室何尝还有半点留存的威严!
她合上金册,整个人平静下来,幽幽地叹了口气。
“威国公啊威国公,你真是好给我皇家面子啊!”太后娘娘的眼中滴下一滴泪来。
她只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美丽而柔弱。先帝在时,曾说她“有一颗天底下最温柔美好的内心”。像她这样的女人,期盼的是一个为她撑起一片天的强悍的夫婿,一个有着坚强背脊的强悍的儿子,可是丈夫早逝,儿子幼小,这偌大的一个王朝,竟落到了她这样的一个弱女子肩上。
一颗温柔而美好的心,真的能支撑她度过今后的岁月么?
左右连忙上前扶住太后娘娘摇晃的身躯,徐太妃叫了起来:“威国公眼里,还有王法么?还有先帝爷的存在么?太后,您断不能再纵容他下去了,应当立刻下旨……”
“徐太妃!”太后娘娘蓦地出声截断她的话,“威国公将亲生女儿嫁入宫中,正显示了威国公对皇家的一片赤诚之心!来人,赐威国公黄金白两,玉璧十面,以彰其心!”
众人皆动容。
太后的神情高贵而隐忍。
“太后!”徐太妃潸然泪下。
皇帝默默地在太后娘娘面前跪下:
“母后,一切都是皇儿不争气,才致使母后你受此奇耻大辱。”他只有十二岁,却已经能够明白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
太后娘娘抚摸着儿子的头顶,忍泪道:“皇儿,哀家只盼你,快些长大。”
金凤跪在侧旁,眼睛发直地看着这苦情的一幕。她知道,自己就是他们口中那个奇耻大辱。
她有点想出言去安慰他们,可是她知道,这一刻她没有任何说话的余地。
这时殿门外忽然传来一个轻佻的声音:“啊哟哟,这都是怎么了?大喜的日子怎么都哭成个泪人儿似的?我的小黑胖侄媳在哪儿呢?”
段拢月摇着把扇子晃进来,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和殿内的气氛十分不匹配。
太后娘娘带泪的花容刷地一下就白了。
拢月王爷段拢月最擅长的事情,莫过于哪壶不开提哪壶。
偏偏段拢月是个十分有闲的人,又偏偏,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那不开的壶。
段拢月“啊哟哟”地颠过来,把拼命往后缩的小黑胖刘金凤提溜到众人面前,细细打量了一番,啧啧道:“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可真是不简单啊。皇嫂,我看她比你当年有分量的多。”
太后娘娘强压着一口恶气,向金凤道:“见过你皇叔,拢月王爷。”
没等金凤拜下去,段拢月就一把把她搀起来:“啊哟哟,这是怎么话说的,堂堂一国之母,怎么能对我这个闲人屈膝呢?还是我给皇后娘娘请安才是。”他一揖到地,金凤反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由他去!”太后娘娘哼了一声。
皇帝从地上站起来,神情有些尴尬地唤:“皇叔……”
段拢月全当没听到,把皇帝拽到一边,揽着肩膀,窃窃私语起来。
说是窃窃私语,声音却能叫在场的女人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说皇帝呀,你不要看你这媳妇脸黑了些身宽了些就不待见她。你还年轻,不晓得女人的妙处。须知女人的好,全都包在衣裳底下,平时是看不见的,只有等一个夜晚把线绳解了,封皮拆了,细细地验过,才知道里头顺手不顺手,合意不合意……”
太后娘娘和徐太妃的脸腾地通红。
“段拢月!你……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
“啊哟哟,我这皇侄平日里所见的不是女人就是太监,我这皇叔若再不传他些男人的常识,怎么对得住我死去的皇兄哟……”
太后娘娘胸口剧烈地起伏,脸色已经从雪白变成了葱白,最后变成了一朵葱青。“你……你……你……”她又痛心又气愤,一口气没上来,厥过去了。
宫女太监们瞬间又乱作一团,徐太妃哭天抢地地跪倒在地:“先帝爷阿,您怎么就去得那么早啊!您让我们这些孤儿寡妇的,怎么活啊……”
在这一片乱景里段拢月摇开扇子,凉凉地看风景,忽然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金凤的眼神十分不能苟同。
段拢月挑眉:“皇后娘娘,有何赐教?”
金凤看了他半晌,说:“皇叔,您还没娶妻吧?”
段拢月一愣,宫里头很多年没有人关心他的终身大事了。“是又怎么样?”
“我娘说,芳心寂寞的男人都是狂躁的狼。”
“……”
段拢月拊掌大笑,刘歇的女儿果然是不一般啊。
可是当他接触到小小的黑胖少女认真的眼神时,他笑不出来了。
黑胖少女的脸上居然带着些睿智的光芒。
莫非……莫非他这么空虚,真的是因为没有娶妻的原因?拢月王爷摸着下巴,有些黯然神伤。
这一日,就是黑胖皇后正式进驻皇后寝宫香罗殿的第一日。金凤在这香罗殿里,无声无息地,一住就是两年。
皇后生涯原是梦
皇宫里所有的人,都自动忽略小皇后的存在。
除了太后娘娘。
金凤就像太后娘娘心里的一根刺,拔不得又碰不得,却又硬生生立在那里,涨的发疼。于是太后娘娘派了贴身心腹女官素方到皇后宫里做总管,无时无刻地监视着金凤的一举一动。
监视了大半年,并没有发现金凤有什么异动。
这位皇后每日早上卯时起身,晚上亥时就寝,早膳必定要吃满满一碗大米饭配上腊肉干和青椒丝,雷打不动。用过早膳,小皇后要挨个去给太后娘娘和徐太妃请安,当然这两位都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偶尔在徐太妃那遇见皇弟段云重,倒是会多说一两句废话,但也都停留不久。
过了午,皇后娘娘便会在宫里头沿着宫墙散步,走着走着走不动了,便叫素方抬轿来把她接回去,晚上看一会儿文宣阁里头弄来的书,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一两个月的,威国公夫人会进宫来探望皇后娘娘,聊上一个时辰,所说的也无非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像威国公的小公子又长胖了几斤,刘家白玉小才女又做了些什么新诗。
总体来说,皇后娘娘的生活过得尚算惬意,不知不觉的,竟把整个皇宫都走了一遭,文宣阁里头皇后读过的书也摆了整整两柜子。
当然,看的都是些无用之书,走的也不过是无用之路。
因为新婚之夜以后,皇帝再也没有踏进过香罗殿一步。
素方有时候瞧着皇后娘娘用膳时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觉得她有些可怜。这么与世无争的孩子,怎么就落到一个无人管无人问的地步了呢?将来一辈子,只怕都只有失宠的份了。
谁教她是刘歇的女儿呢?
谁教她不仅是刘歇的女儿,胃口还这么好呢?
终于有一天,素方看不下去了,伸手拦住皇后娘娘往嘴里扒饭的筷子。
“娘娘,您今天就少吃些吧。”
金凤皱眉:“为什么?”
“您再这么下吃去,皇上一辈子都不会来咱们香罗殿的。”
金凤摸了摸凸出的腹部。
“我不吃,他就会来了么?”
“……”素方不知该怎么回答。“娘娘,您还记得皇上长什么样子么?”
金凤认真想了想:“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