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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花带着王八十离开了万圣道总坛。
封磬送了他们一辆马车,过得一日,李莲花挥鞭赶马,表情十分愉快,王八十却被越跑越快的马车颠得头昏眼花,颤声道:“大……大大大哥……红艳阁不要我了,我们不必这么着急,慢……慢慢走。”
李莲花享受着快马加鞭的英雄姿态:“放心,这是两匹好马,跑不坏的。”王八十晕头转向,一个人在马车内撞来撞去,正当马车奔得最欢的时候,马车骤然剧烈摇晃,接着只听一阵“乒乓轰哐”撞击之声,居然停了下来,头上天光乍现,马车之顶猝然掉落,四分五裂。他魂飞魄散地从破碎的车里爬了出来,却见李莲花站在一边,愁眉苦脸地看着倒地挣扎的两匹骏马。
王八十惊骇地指着那两匹马:“你你你……你居然跑死了两匹马,那可是好几十两银子啊……”
李莲花喃喃地道:“晦气、晦气……”他对着四周东张西望,随后又欣然一笑,“幸好这里距离角阳村也不远。”王八十眼看着那两匹马还在挣扎,似乎只是扭伤了腿,有只伤得不重,已经翻身站了起来,另一只却是不大动弹了。
李莲花摸了摸下巴:“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虽是个神医,却不会看马腿,这样吧……”他白皙的手指指着王八十,“你下来。”王八十早就从马车里下来了,愣愣地看着李莲花,李莲花又指指那匹重伤的马,“让它上去。”
王八十这下嘴巴彻底大张,全然呆住,却见李莲花折了根树枝,把那匹半死不活的马扶了起来,慢慢把它赶上那摔得四分五裂的马车,让它勉强趴在上面,然后牵着另一匹还能走动的马,拉着另一匹马的空马鞍:“走吧。”王八十呆呆地看着和一匹马齐头并进的李莲花,这救命的神仙做事……果然就是与凡人不同。
“过来。”李莲花向他招手,王八十呆头呆脑地跟在他这大哥身边,看着他用一匹马拉着另一匹马走路,终于有一次觉得……和这位大哥走在一起,有点……不怎么风光。这一路虽然荒凉,却也有不少樵夫农妇经过,眼见李莲花拖着马鞍奋力拉着匹马前进,那匹坐车的马还龇牙咧嘴不住嘶叫,都是好奇得很。
走了大半个时辰,李莲花委实累了,一匹马很重,并且他显然没有车上的那匹马有力气,于是王八十不得不也抓着马鞍奋力拉马,一高一矮一马,三个影子使出吃奶的力气,方才把那匹膘肥体壮的伤马拖进了角阳村。
此时已是深夜。
入村的时候王八十看见万圣道的马车早就停在了红艳阁旁,心里不由嘀咕。李莲花吩咐他快快去请大夫来治马,接着就欣然把那两匹马栓在了莲花楼门外。深夜角阳村一反常态显得无比安静,显而易见万圣道大张旗鼓在这里找封小七,已经把村民吓得魂不附体。
静夜无声,李莲花打开已经被修好的大门,心情甚是愉悦。他点亮油灯,坐在桌边,探手入怀,从口袋里摸出了两样东西。
一截干枯纤细的树枝,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纸。
这两样东西原来都在王八十怀里,王八十将树枝和纸片递给了白千里,将相思豆递给了李莲花。白千里不看那枯树枝,先看过纸片后将纸片和枯枝都递给了李莲花,然后从李莲花那里拿了相思豆去看,再然后李莲花却没有将这两样东西还给白千里。
当然在万圣道总坛他也曾拿出来让封磬看过,又堂而皇之收入自己怀里,于是这两样东西现在还在他这里。他拿起那枯枝在灯下细细地看,那枯枝上有个豆荚,豆荚里空空如也。那张纸依旧是那么破烂,纸上的字迹依然神秘莫测。
楼外有微风吹入,略略拂动了他的头发。灯火摇曳,照得室内忽明忽暗,李莲花小心翼翼地收起那枯枝和纸片,浑然不觉在灯火摇曳的时候,一个人影已慢慢地从一片黑暗的二楼无声无息地走了下来。
像一个鬼影。
李莲花收起了那两样东西,伸手在桌子底下摸啊摸,突地摸出一小坛酒来,接着又摸出了两个小小的一盅杯,“咯”的一声,摆了一个在桌子的另一头。
那自二楼缓缓走来的黑影突然一顿,“咯”的又一声,李莲花已在自己这头又摆了个酒杯。那白皙的手指拈着酒杯落下的样子,就如他在棋盘上落了一子,流畅自然,毫无半分生硬。接着他微笑道:“南方天气虽暖,夜间还是有寒气,不知夜先生可有兴致与我坐下来喝一杯呢?”
站在他身后的被他称呼为“夜先生”的黑影慢慢地走到了他前面来,李莲花正襟危坐,脸上带着很好客的微笑。灯光之下,坐在他对面的人一身黑色劲装,黑布蒙面,几乎连眼睛也不露:“李楼主名不虚传。”他虽然在说话,但声音嘶哑难听,显然不是本声。
“不敢。”李莲花手持酒坛,给两人各斟了一杯酒,“夜先生深夜来此,入我门中,不知有何所求?”
黑衣人阴森森地道:“交出那两样东西。”
李莲花探手入怀,将那两样东西放在桌上,慢慢地推了过去,微笑道:“原来先生冒险前来,只是为了这两件东西,这东西本来非我所有,先生想要尽管开口,我怎会私藏?”黑衣人怔了一怔,似乎全然没有想到李莲花立刻将那两样东西双手奉上,一时间杀气尽失,仿佛缺了夜行的理由。
过了好一会儿,他将那枯枝和纸片收入怀中:“看不出你倒是知情识趣。”
李莲花幽幽然道:“夜先生武功高强,在下万万不如,若是为了这两件无关紧要的东西与先生动手,我岂非太傻?”黑衣人冷哼两声,抓起桌上的酒杯掷向油灯,只见灯火一黯,骤然大亮,他已在灯火一黯的时候倏然离去。
一来一去,都飘忽如鬼。
李莲花微笑着品着他那杯酒,这酒乃是黄酒,虽然洒了一地,但并不会起火。
此时门外传来某匹马狂嘶乱叫的声音,王八十的嗓子在风中不断哆嗦:“亲娘……我的祖宗……乖,听话,这是给你治伤,别踢我……啊!你这不是伤了腿了吗?怎么还能踢我……钟大夫,钟大夫你看这马……你看看你看看,给拉了一路都成祖宗了……”
第二日。
李莲花起了个大早,却叫王八十依然在房里数钱,他要出门逛逛。
角阳村虽然来了群凶神恶煞,到处地找什么,但村民的日子照样要过,饭照样要吃,菜照样要煮,所以集市上照样有人,虽然人人脸色青白面带惊恐,但依然很是热闹。
李莲花就是来买菜的,莲花楼里连粒米都没有,而他今天偏偏不想去酒楼吃馒头。
集市上人来人往,卖菜的摊子比以往少了一些,李莲花买了两颗白菜,半袋大米,随后去看肉摊。
几个农妇挤在肉摊前争抢一块肉皮,原来是近来猪肉有些紧缺,他探头探脑看了一会,就板上寥寥无几的几块肉想必轮不上进他的篮子,失望地叹了口气。
随即抬起头,那劝架劝得满头是汗的大汉就是三乖,果然很有屠夫的身板。只听耳边有个三姑尖锐地喊叫说肉不新鲜,又有六婆喊说短斤少两,三乖人壮声音却小,那辩解的声音全然淹没在三姑六婆的喊叫之中,不消片刻便被扭住打了起来。李莲花赶快从那肉摊前走开,改去买了几个鸡蛋。
就在他买菜的短短时间里,万圣道的人马已经将红艳阁团团围住,上至老鸨下至还未上牌子正自一哭二闹三贞九烈的小寡妇,统统被白千里带人抓住,关了起来。
他听了这消息,心安理得地提着两颗白菜和几个鸡蛋、半袋大米,慢吞吞地回了莲花楼。
王八十果然眼观鼻鼻观心地仍在数那铜钱,他很满意地看了几眼:“今个中午,咱吃个炒鸡蛋。”王八十“噔”地跳起来:“小的去炒。”
李莲花欣然点头,将东西交到王八十手里,顺口将三乖被打的事说了。王八十一怔:“三乖是个好人,卖肉从来不可能短斤少两,那些人都是胡说。”李莲花想了想,悄悄地对王八十道:“不如这样,你带了那医马的郎中去看他……”
王八十瞪眼:“医马的归医马的……何况三乖壮得很,被女人打上几下也不会受伤的。”李莲花连连摇头,正色道:“不不不,他定会受伤,皮肤红肿,头疼骨折什么的必然是有的……待会郎中来医马,医完之后,你就带他上三乖家里去。”
王八十长得虽呆却不笨,脑筋转了几转,恍然大悟:“大哥可是有话对三乖说?”李莲花摸了摸他的头顶,微笑道:“你问他……”他在王八十耳边悄悄说了句话,王八十莫名其妙,十分迷茫地看着李莲花,李莲花又摸了摸他的头,“去吧。”
王八十点点头,拔腿就要跑,李莲花又招呼道:“记得回来做饭。”王八十又点点头,突然道:“大哥,小的有一点点……一点点懂了……”李莲花微笑,“你记性很好,人很聪明。”王八十心里一乐,“小的这就去下去医马。”
李莲花看着他出去,耳听那匹马哀号怪叫之声,横踢竖踹之响,心情甚是愉悦,不由地打了个哈欠,寻了本书盖在头上,躺在椅上沉沉睡去。
等他睡了一会,渐渐做起了梦,梦见一头母猪妖生了许多小猪妖,那许多小猪妖在开满蔷薇的花园里跑啊跑,跑啊跑……正梦得花团锦簇天下太平,猛地有人摇了他两下,吓得他差点跳了起来,睁开眼睛,眼前陡然一片金星,眨了眨眼才认出眼前这人却是白千里。
白千里显然不是踹门就是翻窗进来的,李莲花叹了口气,也不计较:“金先生,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白千里露出个笑容:“门我已经叫人给你修好了。”
李莲花诚恳地道:“多谢。”白千里看来并不是来说那大门的:“李楼主。”李莲花慢吞吞地自他那椅上爬了起来,拉好衣襟,正襟危坐,“嗯……”
白千里突然叹了口气:“红艳阁的人已经招供,那两头猪都是老鸨叫人放上去的,是一位蒙面的绿衣剑客强迫她们做的,是什么意思她们也不知道。”
李莲花“啊”了一声:“当真?”白千里颔首:“据老鸨所言,那蒙面剑客来无影去无踪,来的时候剑上满是鲜血,甚至蒙面剑客自己承认刚刚杀了一位少女,那少女的样貌身段和师妹一模一样……”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苦笑,“这当然是胡说八道,可是……”
“可是除了红艳阁的这些胡说八道,万圣道根本没有找到比这些胡说八道更有力的东西,来证明封姑娘的生死。”李莲花也叹了口气,“万圣道既然做出了这么大的动作,不可能没有得到结果,骑虎难下,如果不尽快找到封姑娘失踪的真正原因,只怕只能以这些胡说八道作为结果,否则将贻笑江湖。”
白千里颔首:“听闻李楼主除了治病救人之外,也善解难题……”李莲花微微一笑:“我有几个疑问,不知金先生是否能如实回答?”
白千里皱眉:“什么疑问?”李莲花自桌下摸了又摸,终于寻出昨夜喝了一半的那小坛子酒,再取出两个小杯,倒了两杯酒。他自己先欣然喝了一口,那滋味和昨夜一模一样:“第一件事,关于少师剑。”
白千里越发皱眉,不知不觉声音凌厉起来:“少师剑如何?”李莲花将空杯放在桌上,握杯的三根手指轻轻磨蹭那酒杯粗糙的瓷面,温和地问:“你知不知道,这柄少师剑是假的?”此言一出,白千里拍案而起,怒动颜色。
李莲花请他坐下:“不知金先生多久拔一次剑,又为何要在出行的时候将它带在身边呢?”他微笑,“少师剑虽然是名剑,但并非利器,先生不擅用剑,带在身边岂非累赘?”
白千里性情严苛,容易受激,果然一字一字地道:“我很少拔剑,但每月十五均会拔剑擦拭;带剑出行,是因为……”
他微微一顿,李莲花柔声道:“是因为它几乎被人所盗。”白千里一怔,李莲花很温柔地看着他,“金先生,你当真不知少师剑是假的?”
白千里睁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一句“绝不可能”还没说出口,李莲花已接下去道:“你是何时感觉到有人想要盗剑?清凉雨现身的那个晚上?”
白千里心思纷乱:“清凉雨杀慕容左之后,我回到房间,发现东西被翻过,这柄剑的位置也和原来不一样。”
李莲花微微一笑:“第二件事,封姑娘和故去的总盟主夫人长得有多相似?”
白千里又是一怔,他做梦也想不到李莲花抛了个惊天霹雳下来之后第二个要问的竟然是如此毫不相干的一个问题,他是封磬的弟子中唯一一个和封夫人相处过一段时间的弟子,自然记得她的长相:“小师妹和师娘的确长得很像。”
窗外日光温暖,李莲花慢慢给自己倒了一杯小酒,浅浅地呷着:“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