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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继一脸不解,连之轻道:“本来行完也非没有先例,只我亦以为王爷仅祭祀罢了。”
庭继摇首道:“皇上本就想王爷把这事儿办妥了,又怎会分作两截儿?何况朝上王爷也没细问,我当王爷已晓得了,这才没多嘴。”
铭儿道:“三哥不想领宴麽?”
镗儿望我一眼接口道:“蔡大人,不知今晚华延阁都请了甚麽人?”
我不由一笑,微微点头,方转向庭继:“正是!老蔡啊,今晚除了王室子弟外,还请了谁?”
庭继奇道:“还能有谁,不就是朝里的大臣…”突地脸色一变,“这回子皇上说是称帝以来第一个亚岁,要恩威并施,故而还请了住在京里的…”至此已说不下去,一张脸煞白,只管望着我。
我扫眼众人。铭儿只管拉着镗儿小声儿打探,镗儿正和他咬耳朵,铭儿听了连连点头;连之面色阴晴不定,似有话说,却咬着下唇不开口。
正要开口,门外子敬朗声道:“爷,来了。”
我冲他们使个眼色,四人乖觉,起身转入内室,我方道:“进来吧。”
子敬轻启半门,一人闪身进来,子敬自将门合上,那人反手将门扣好,方跪下叩首道:“麒尉见过三爷!”
“罢了。”我微微摆手,“你到禁军有一阵子了,可有甚麽不妥?”
麒尉躬身道:“虽没被张家父子怀疑,可也没被当作心腹,奴才失职,愿受爷罚!”
我轻笑道:“自灭了申国回来,你方入禁军,能叫他们不起疑已该赏,何罚只有?”
麒尉低声道:“本来是有个事儿的,只奴才自个儿也没探明白,正犹豫着要不要说与爷,子敬大哥就来了。”
我颔首道:“但说无妨。”
麒尉道:“张家父子在禁军中秘密挑选了一批人带走,并不提去何处,也不说做甚麽。”
我一皱眉:“甚麽时候的事儿了?”
麒尉想了想方道:“最初那天似是四王子班师回朝的日子,后来又有过几次,但昨儿又选了一些,内务府那头儿也嚷嚷禁军要了好些弓弩,可也没见着用在何处。奴才本以为是要他们混入百姓中,好暗中护着游行的安危,谁知今儿在人堆里,奴才一个眼熟的都没见着。”
我缓缓点头:“麒尉,老莫有和你联络?”
麒尉垂目不语,半晌方身子一抖:“…不曾。”
我行至他身侧,柔声道:“你别担心,我敢说,今儿晚上你就能见着了。”
麒尉猛地一抬头:“爷怎麽晓得?”又惊觉僭越了,忙的低头道,“奴才冒犯了。”
“无妨无妨。”我轻笑道,“你在禁军时,有易容吧?”见他点头应了方道,“既如此,今儿你就别回去了,晚上与子敬随我进宫。”
麒尉眼里波光一动,忙的跪下:“奴才…奴才不知该说甚麽了!”
我呵呵一笑,拉他起身:“那就甚麽都别说了,这回子先下去好好歇歇,晚上等你立功!”
麒尉拧着扣个头才起身退下了。
待他出了门,我低声道:“你们以为如何?”
不期然,四人均是惨白着脸转出来,不发一言。
我咳嗽一声:“怎麽哑巴了?”
庭继身子一晃:“皇上,皇上不会是想…”
我望眼连之,他幽幽一叹:“该来的躲不了。”
镗儿皱眉道:“可这也太冒险了。”
铭儿道:“虽说收服了天下,可也着急了些。”
我连连点头;“你们说的,都不错。现下怎麽办呢?父皇明摆着把我推到这浪尖儿上了,没事儿自是皆大欢喜,可若有个甚麽茬子,各位都跑不了。”
庭继一昂首:“我这就找皇上理论去!”
唬得连之忙拉了他:“这节骨眼儿的找了去,不是自寻…”后头话咽了下去,满眼不安,只得转目望我。
镗儿亦道:“蔡大人三思。”
“该三思的是皇上!”庭继一顿又道,“四海初定,就算要铲除异己,也不该这麽心急,叫那些降臣如何心安?”
铭儿搔首道:“我倒觉得父皇有些道理,尾大不掉,终是祸患。”
庭继气呼呼道:“我自然晓得不能久留这些人,可现下动手,实在不妥当!”
“老蔡,你先别急。”我眯眼笑道,“父皇是何样儿人,怎会想不到这些,既然他下了决心,说甚麽他亦不会听的,万一惹恼了他,你怎麽办?”
庭继一瞪眼:“身为谏官,此分内事耳!”
“好个强项令!”我鼓掌赞道,“可惜你遇着的不是光武帝,而是武圣!”
庭继一愣,又道:“若真这般行事,天下必会大乱!”
我瞅眼连之:“你怎麽说?”
连之沉吟片刻方道:“皇上定有准备,才会这般动作,依我之见,不妨作壁上观。”
我点头笑道:“这亦不失为一条道儿。”
铭儿皱眉道:“父皇也真是,吃饭罢了,偏要弄出这些恼人的玩意儿。”
镗儿忙的拉他袖口,悄声道:“你这张嘴早晚要惹出祸来!”
我装着没听见:“镗儿,你又怎麽说?”
镗儿转过头来,皱眉道:“三哥是问我怎麽办呢,还是问我以为三哥该怎麽办?”
这小子,倒真是长成了些,遂点头笑道:“是你如何?”
镗儿清清嗓子道:“若是我自个儿,自然是甚麽都不晓得,该吃吃,该喝喝,该玩儿玩儿,该醉自然醉。”
我哈哈大笑道:“是我又如何?”
镗儿小心望我一眼方道:“若是三哥,镗儿以为最好顺着父皇的意思为上。”
我点点头,又对庭继道:“你也听见了?”
庭继哼了一声,扭头不看我。
我心里一叹,面上笑道:“老蔡你也别恼,礼部该怎麽办怎麽办,我这儿,你就别担心了,就和老四一般,作个明白人吧。”
庭继瞪我一眼,一拱手拂袖而去。
连之等他走远方小心道:“你要我们作甚麽,这就说吧,离入宫可没几个时辰了。”
我心头一宽:“亏得还有你们几个明了刘锶是何样儿人。”
镗儿轻笑道:“三哥就说吧!”
铭儿眨眨眼睛:“虽说我不太明白三哥想如何,但只要三哥发了话儿,就没有铭儿做不到的!”
我不由一笑,轻道:“那敢情好!”
再入宫时,只觉着疲累不堪,偏又得打起十二分精神,面上挂足笑意,周身撑起厚厚障壁来,方能挡了明枪暗箭。
方瞅见华延阁,就被郭采叫住了。他语多试探,我装着糊涂。心里倒嘲弄一番,平日里看来不偏不倚,还以为当真是个一心为国,不管谁人得势亦一般对待之人,看来,圣人亦不能免俗,何况是个假圣人。
没说几句,南宫自后首赶上,也就岔开话儿去,只说说今儿的菜色,要演的歌舞。笑了几声,转入殿门,就见着亓过早到了。
正想过去说话儿,偏又叫张广看见了,凑过来说说笑笑,倒也不好立时就走,也就敷衍几句,心里挂着今夜之事,总觉着他话里话外有些意思,却又抓不着边际。说了一阵,有禁军来找他,他告了罪先行一步,我方舒口气。细细想想方才说的,也无不妥。遂自嘲一笑,真乃杯弓蛇影。
给亓过行了礼,他亦躬身回了,起身时却一指口道:“三王爷,今儿这儿进去的,只是佳肴醇酿,出来的,亦只是华章美辞。”
我一皱眉:“亓相这话说得刘锶云里雾里。”
“今儿你甚麽都别作为好。”亓过望我一眼,满目深意。
我呵呵一笑:“我可是领宴,若是甚麽都不作,父皇只怕要我作信使,直接去见先祖们了。”
亓过眯眼笑笑:“如此最好,三王爷是聪明人,晓得甚麽时候儿该闭上眼睛。”
我颔首道:“多谢亓相指点!”
他摆摆手:“你且应酬去吧,不用守在我这儿,叫旁人见了不好。”
我面上笑着告罪,心里却冷嘲,聪明?自然,聪明很好,但若与“智慧”相较,终是天渊之别。刘锶早不是当年的刘锶了。
转身与其他大臣寒暄应对。谁家女儿嫁了,谁家儿子娶了,谁又纳了小妾,谁又得了独子,这些都是明面儿上能拿来打响儿的;谁在外头金屋藏娇了,谁的夫人勾三搭四了,谁家强占了几多周围的田,谁家又逼死了几口佃户,这些都是暗地里眼神儿透着的。你捏着我的痛脚,我抓着你的短处,谁没个软肋,只看你懂不懂去寻了。
叹口气,这朝堂说是一团和气、上下一心,皇上文滔武略、心怀天下,谁不晓得里头如何麽?可偏又那麽多人,削尖了脑袋往里头儿钻!
绕了一圈儿,该说的说了,该见得见了,该来的亦来了,抬头望时,只差父皇…不对,怎地白槿他们那边儿,竟还空着两个位子?
招手叫小冯子拿了礼单来看,不看不打紧,一眼望见那个名字,竟愣了片刻。这当口,高公公尖细嗓门唤了一声:“皇上驾到——”
苦笑一声,果不其然,那后头跟的,可不是麽?!
25 云散月现
从未想过会如此重遇。
原以为会是战场短兵相接,亦或是商场尔虞我诈。老天今日志得意满,也来玩笑。
武圣瞅我一眼,并不言语,径直上座。
那两人,竟不望我,只寻了自个儿的座儿,端的潇洒大方,不愧是一国王子。
慕容澈,好久不见,一张秀气容颜,竟添了几分倦色;韩焉,看来出人意料,乃君之专长。刘锶愚钝,自愧不如!
他竟是虢国王子,三年前破国时,我并未注意有此一人,以他才华,虢何以亡?为何我完全不知有此人存在。父皇,你藏的好,竟毫不留余地。
如此一想,倒可解了心头疑问。
你与父皇之间,定有若干约定,否则,以虢之小境,与卫国并无姻亲往来,怎能让王室一脉苟延残喘至今;无怪乎你能翻云覆雨至此,各国朝堂之间能游刃有余。父皇暗中扶持,还不是为了卫国,你如此聪明,又怎会不懂鸟尽弓藏?
至于慕容澈,我当真小看了你。想来灭申时,你悄悄潜逃至桧国,就是与韩焉及刘钿来个内外接应。你投了桧王,刘钿又来搅和。桧王举棋不定,而韩焉自可有所动作。难怪父皇对我派镗儿行桧国不置可否,原以为他是碍着镱哥与文清娘娘的事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侧目望眼刘钿,他面色和煦,正与身侧大臣说些甚麽,见我看来,点头一顿,竟是一笑。
笑得好,若是我,定也是笑。看来刘钿早知韩焉身份,两人联手,将我逼到如斯境地。难怪父皇厚赏,赏的好,赏的好!只你于此事中得了甚麽好处,倒想不出了。
“三王爷?”
我一顿,举目看时,原是庭继,遂笑道;“何事?”
庭继轻道;“都到了,王爷快些领宴吧。”
也就颔首应了。一定心神,该如何还当如何,怎能因着此事乱了手脚。
即使多麽震惊,亦不可言说,不可表露,除非是弦外之音,另有所图。
不摊牌,无杀机。今日父皇明摆着将我推到这儿了,我当如何?
敬酒一巡,遥祝上苍,祈佑黎民;敬酒二巡,感念先人,恩泽社稷;敬酒三巡,各路神仙,庇护皇家。
无法向上苍推卸的,被迫挑起的担子,即是责任。
韩焉,你做的这些,当得起卧薪尝胆四字。一贯谦恭,只是因着复仇条件差一点儿才成熟。你如今势力渗透天下商界,朝臣中有多少是向着你,我说不准。你当是以复国为念,父皇忍你势力作大,好下手摘瓜,你不会无所觉察吧?
原以为父皇是想对付那些降国之人,如此看来,你才是心腹大患。
只是父皇,你藏得这般深,万一我猜错了,岂又是大罪一桩?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掩着浓浓杀机。
见酒已半酣,父皇离座赐酒,与降人喝酒谈天,混是洒脱。那边儿罢了,又行至朝臣这边儿。与刘钿并未多说,刘钿巴巴儿的讲些甚麽,父皇只一瞪他,也就罢口。
转身到我跟前儿,忙的起身陪酒。
父皇瞅我一眼,幽幽道;“老三,今儿晓得该怎麽做了?”
我忙欠身道;“儿子愚钝。”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父皇言外有话,“你心软,舍不得下手,就不要管朕如何作,看着就好。”
我身子一颤,忙垂目道;“父皇教训得是,儿子晓得了。”
武圣这才颔首去了镗儿铭儿一边,说说笑笑,毫不见丝毫杀机。
如此方是一国之君的气度,我苦笑一声,看来我当真不是为君材料。
等这一圈儿罢了,父皇推说累了,先行去了。走时,却又交代一句,叫各位不醉不归。
郭采又喝了几杯,推说年老不胜酒力,也就走了。自他之后,老臣们纷纷告辞,我并不阻拦,横竖今夜父皇要对付的不是他们。
果不其然,没多久功夫,高公公来传我,说是父皇要见我。
这就起身离席,行过韩焉身侧时,他只是一望,内里似有话说,却不曾开口。
御书房,终年不散玲珑香,既浓且醉。
“老三来了?”
我忙躬身:“父皇万安!”
“今儿怎麽话少?”父皇端坐龙椅之上,不怒自威。
“今儿是亚岁,满天先祖瞅着,儿子岂能放肆。”我斟酌着。
“是麽?”父皇叹口气道,“韩焉的事儿,你怎麽看?”
我垂目道:“父皇一片苦心,真乃卫国之福。”
“你也别恼,韩焉之用,朕亦是百般考量。杀之定可消弭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