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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焉突道:“若他骗了你,你还会,还会——”
我粲然一笑:“会啊,自然会…无论他对我作甚麽,我都会原谅他…不,他根本就不会作对不起我的事…你明白麽?”
韩焉愣了半晌,一咬嘴角:“我想,我明白。”
正要接话,外头尹赜轻扣船舷:“三公子,有位霓月姑娘求见。”
我也就笑笑:“可来了。”
41 合谋定赌
韩焉方回了坐定,门帘子一掀,影儿着件水色衣衫,婷婷大方行进来,面上含笑叩首:“给主子见礼了。”
我理理衣襟下摆,也不看她:“起来吧。”
“是。”影儿略略欠身方起,定定立着,也不言语。
韩焉瞅着影儿直乐:“好久不见,钰儿倒是愈发标致了。”
影儿偷眼瞅我,见我垂首饮酒,也就笑笑答了:“虢主不也是?看这眼角眉梢的透着喜气,莫非甚麽好事近了?”
韩焉哈哈一笑,伸手拉我袖口:“这一看就晓得是你的人,那嘴,简直一摸一样。”
我斜眼一瞥他手,心头没由来的痛快,遂面上笑道:“哪儿的话儿,这应对接答,还不是你韩老板教的,与我何干?”
韩焉抿唇一笑:“那我岂非越俎代庖?”
笑而抬手,自斟了一杯递予影儿:“赏你的。”
影儿跪下接了:“谢主子赏赐。”
韩焉溜溜我,又转着望影儿:“又改了唤作霓月。。。他是叫你跟在刘钿身边儿吧?”
影儿掩口笑笑:“虢主好眼力。”
我挑挑眉毛,影儿又道:“影儿僭越了,还得多谢虢主出手相助,救了我家主子。”
我亦笑笑,冲他一拱手。
影儿上前替我二人斟酒,旦笑不语。
韩焉饮了一口,挑挑眉毛:“我倦了,就不同你们说话了。”起身倒是潇洒,偏临了不忘瞪我一眼。我耸耸肩膀,一回头,就见影儿背身掩口,身子一颤一颤的,不由有些赧颜,咳嗽一声,她方回首,满面通红,尤自窃笑不已。
“得了得了,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我举杯掩饰,她却笑得更甚。只得扳起脸来唬道:“好了,再混闹,你就还回刘钿那儿待着!”
影儿扮个鬼脸:“主子是口里吓唬人,影儿晓得主子舍不得。”说着又笑道,“主子当真大胆,居然任凭韩焉这麽杵着。”
“各取所需罢了。”我摆摆手,“回正题儿,你这儿怎麽说?”
影儿正色道:“回主子的话,刑部那头儿因着蒋含逃狱离去,没法子调查,武圣降了旨,稍安毋躁,裴少西也就不理这事儿,将案卷束之高阁。如此一来,刘钿与四主子也不大猜得透,只是背地里谋划着什么,影儿没法子晓得微处,但觉着近期会起事。”又猛地想到甚麽,急急道,“十一日,康宁公主启程回了豳地。”
十一日…那不是我离东也第三日?今儿都二十二了…遂想了一阵子方道:“铭儿如何了?”
“听了主子的话儿,回府之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似与四主子闹翻了,多日不曾言语。”
我叹口气:“也罢,各人自有福气,求不得那许多。”饮了一口,就又搁下,“本想着你会传书,怎的人也到了,莫非出了甚麽茬子不成?”
“爷算得真准,长公主当真没把他们一直留在宫里,忠叔按着爷的意思送两人去了双柳巷,刘钿按着四主子的消息抓了他们。。。”言于此,影儿日忍不住望我一眼,“爷怎麽就能算到长公主定会亲往?”
怎麽能算到?我摇首一笑。因为她是长公主,因为那是我交给她的人。
沈莛秦莘之于父皇,曾为四大密侍,自知不少私密,想长公主之事定与之大大有关。虽我晓得的不多,却也能揣测一二。既有情谊在,何事不成。况我将之送至长公主身侧,她必知我有所图,亦会施以援手。然宫禁森严,多有不便。藏得一二日,不过图个口风传出。刘钿晓得了,却也得碍着长公主和父皇脸面,不敢贸然行事。过得这一两日,聪慧如长公主,怎会不晓得险在身侧?一旦放出宫门,刘忠定会依着我的吩咐,引他们重回双柳巷。无论镗儿其心何属,刘钿必是后脚而至。只长公主亲往一探,我初时亦拿不大准,好在作了应对,否则必定愧死。遂问了影儿当时之事,大体如我所料。但听她言及定要长公主二择一时,不由叹笑:“好个刁钻丫头!后来如何?”
影儿掩口一笑:“主子难道猜不着?”
略略一想:“匕首,意为玉碎,必不两全;药瓶,指着鸠杀,可保全身。若是我,只选药瓶。”
“主子太过精明。药有千百,其毒各异。主杀主救,一念之间。”影儿抿唇一笑,“可这回子,主子猜错了!”
我不由一愣:“长公主选了匕首?”
影儿一拱手:“长公主先捡了药瓶,捏着把玩,口里笑言,‘一药生一药死,骗旁人莫如骗自个儿’,扬手竟砸了。影儿这一愣神,竟被她抢了匕首。”
我摇首笑道:“不愧是刘氏血脉,端不可小觑。”
影儿道:“岂止如此!平日里长公主温文尔雅,美得神仙似的人物,竟也有发狠的时候。只管提着匕首瞅我,口里竟道,‘本宫之意已决,废话少说’!”
“这原也是长公主的性子。”猛的想起破郑都时,她回身一剑横颈,莫不心有戚戚,“倒是你,好个偷梁换柱。”
影儿嫣然一笑:“那还不是主子想的周全。影儿与长公主缠斗不休,长公主招招霸道,影儿引她打到屋外,亓檀现身来救。砍杀几名护卫,影儿追了出去,用哥哥早备下的替身脱身,再与长公主会和。”
“这麽容易?”我略一皱眉。
影儿吃吃一笑:“全是依着主子计划来的,还能有失?”
“后来呢?”
“哥哥与亓檀留在东也,看护长公主。影儿与胡太医日夜兼程,来寻主子。胡太医不会武功,赶到这儿已是筋疲力尽,就没来拜见主子,还望主子赎罪。”
“也没甚麽。”我轻扣酒杯,缓缓颔首,转了几个念头,虽有疑虑,但也不表,“你也一路辛苦,下去歇息吧。”
影儿躬身退下,到门侧时,却又忍不住回身:“主子,影儿…”却又吞吞吐吐,期期艾艾不肯直说。
我笑笑道:“说吧。”
“主子当真放心韩焉?”
我一愣,缓缓点头,猛一顿,又连连摇首。抬眼见影儿目瞪口呆,忙道:“谁晓得…”
影儿一撇嘴去了,就听与子敬说些甚麽,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将怀中暖炉取了换过,起身拔拉炭火几下,心内微烦,遂起身行至窗侧立着。外头扬些细雪,飞花逐玉似的,乱舞清平,竟看得痴了。
也不晓得立了多久,觉着有人行至身后,披件大氅上来。遂回首笑道:“韩焉…多谢。”
韩焉与我并肩立了,望着岸上残枝败节:“你若是担心长公主安危,不妨求我。”
我失笑道:“有亓檀和映儿看着,我有何好挂心的?”
“护着安全,他们倒是够了。”韩焉也不看我,只管弯着嘴角,“可若要送长公主回宫,只怕没那麽容易。”
我摇首道:“我何曾言要送她回宫?若要回宫,方救下时即可何必拖到今日。”
韩焉挑眉一笑:“这几日拖着,无非是叫刘钿两面煎熬。武圣那儿只怕已是天翻地覆,你倒狠心,想得出这麽阴损的招儿来。”
我耸肩笑笑,韩焉又道:“刘钿若是聪明,这几日就该安分守己,你好顺顺当当往安俊侯这儿跑;若他还敢胡来,不用你出手,武圣也会要他好看。”
“父皇不见得晓得。”我摇首笑笑。
“刘钿有几个胆子敢赌武圣不晓得?”韩焉似笑非笑瞅我一眼,“当我傻的?你在永璃宫时,就谋划着这事儿了吧!”
我倒坦然一笑:“你怎麽晓得?我确定当时你不在周围。”
韩焉一挑左眉:“你那永璃宫明哨暗岗的,鸟都飞不进去,人就更不用提了。”
我也来了兴致:“接着说。”
“我的人也只能探得你整日无所事事,练字看书,还下厨料理,真是穷极无聊。”韩焉哼了一声。
我一扯嘴角:“确是如此,当真无聊得紧。”
韩焉横我一眼:“堂堂三王爷亲为庖厨,还不够叫人起疑的?我就觉着刘钿真是个猪脑子!”
我心里一动:“你怎麽晓得的?”
韩焉懒懒一笑:“你是军旅出身,烟火为号不过是常识。”
我大笑摇首:“没想到啊没想到。”
韩焉气道:“怎麽?我不该想到?”
我连连摇首:“我本以为烟火为号,该有很多人想到…”
“要传出消息,方法很多。但有时古老的法子,反而更有用,更出乎意料!”韩焉正色而言。
突地心里一暖,笑道:“若你猜到我说了甚麽,算你厉害!”
韩焉瞪我一眼:“我又不是神仙!既然晓得你放了风声出去,还能不多加留心?我本以为你是传令给刘镗刘铭他们,倒没想着你是交代了钰儿他们。”又一顿,“不过福兮祸兮?若非如此,也就不会晓得刘镗和刘钿勾搭上了。”
我一皱眉:“别这麽说。”
韩焉满不在乎道:“我有说错?”
我摇摇头:“镗儿…我也不懂,不过我不信他真会为了那些借口投到刘钿一边。”
“看来那一剑是没把你刺醒!”韩焉鼻中一哼,离了窗侧,顺手把我也拉了过来,“又怕冷,又要站窗口,德行!”
我自笑笑:“那我们不妨打个赌。”
“打赌?赌甚麽。”韩焉拢着袖子,漫不经心道。
“我赌在安俊侯那儿,我们会遇上镗儿或是刘锐。”我眯眼一笑。
韩焉眼睛突地睁大:“你是说…”
“怎样,赌麽?”我挑着眉毛瞅他。
韩焉斜眼打量我一阵:“那你说是遇着谁?”
我自斟了一杯饮下,方笑道:“让你先选。”
韩焉想了片刻:“刘锐。”
“好,那我选镗儿。”也就替他也斟了一杯。
韩焉捏着酒杯望我一阵:“彩头是甚麽?”
我呵呵一笑:“也给你定。”
韩焉眼中闪出一丝笑意:“当真?”
“骗你作甚。”我摇首笑笑。
“当真我要求甚麽你都应承?”韩焉笑得开怀。
突地觉得有些不妥,却也不好反悔,遂硬着头皮道:“自然不悔。”
韩焉呵呵一笑,贴着我耳侧轻言片语,我顿时面上发烧,正要发作,韩焉早跳起身跑远,口里尤自笑道:“答应了,可不许反悔,若我输了,也这麽作就是!”
哭笑不得歪在椅上,子敬端了药碗进来,见我这般不由愣了:“爷?”
我回过神来,苦笑道:“真是天天钓鱼,反叫鱼儿咬断了线。”
子敬眨眨眼睛,我忙接了药碗一饮而尽,就怕他接着问,没想此举吓着子敬,硬是把胡太医传来给我诊治一番才罢休。
42 柏舟客栈
二十三日,小年夜。是日灶君升天,当供灶神像祭神。以饴糖糊灶神口,嘱其“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宜清扫房舍,扫尘除残,照天蚕。
二十四日,前宋圣祖于是日降延思殿,故曰降圣日。虽与众无关,然皇室一脉仍有祭祀先例,与万圣节同。
二十五日,吾一行已入安俊侯封地内,由是弃舟登岸。影儿子敬与胡太医等驾车先行寻个住地,尹赜打探消息,韩焉易服骑马随我一路。行在街上,见家家作粥,遍及婴孩、猫犬,方记起民间是日以人口粥祀神,以避瘟气,亦称门数粥。
遂忆起幼时某年一时兴起,溜到御厨房外,本欲趁里头忙乱,好偷莲子吃。偏叫御厨见着,哄说未熟,只得罢了。折身出门,却于窗下听他吩咐小太监盛两份送至刘钿及镱哥处。镱哥就罢了,怎地便宜刘钿那厮!由是一时怒起,闯将进去,指着御厨鼻子一通大骂,砸了粥碗,掀了菜锅,被厨子一状告了父皇,免不得一顿板子,又罚跪祖庙。将晚时镱哥偷溜进来,面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没开口,带的粥饼早叫我狼吞虎咽三两口下肚,尤自冲他嘻笑。镱哥哭笑不得,连连拍我脑袋,直说我笨。
也不以为意:“谁叫厨子敢这般势利,看我日后怎生收拾他!”
镱哥摇首叹笑:“何必与个奴才计较?给我的,不也就是你的?”
遂笑道:“还是镱哥好。”
自此每年门数粥镱哥都先叫送我这儿一份儿,还特意嘱咐厨房,我那一碗多加些莲子、苡米及糖霜。那事儿之后,已数年不曾再吃。今日突又见着,往事历历,不由收缰唏嘘。
韩焉见我落在后首,策马回身:“作甚麽?”
摇首一笑,扬鞭道:“不过在想何日去见安俊侯罢了。”
韩焉一皱眉:“甚麽时候了,这还要讲究?”
两人拍马缓行,我轻道:“今日方道,不宜马上见他;明日俗不宜出门,当于宅内夜浴,曰‘洗福禄’;后日同,沐浴曰‘洗瞅唧’…”
“二九、三十过大年,除夕事杂,更是没有机会。”韩焉一夹马腹,“如此不只剩下二十八日了麽?”
我扬鞭赶上一步:“后日可行,只是…”
韩焉奇道:“你又想着甚麽了?”
“长公主之事毫无阻碍,我们一路行来未遇阻截…”我皱眉道:“一切太过顺当,反叫人心中不安。”
韩焉大大叹口气,耸耸肩膀:“我说英名神武的三公子,你能不能收起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