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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的情致,是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只能好好儿留下了。”韩焉突地一笑,“你却还想逃?”
“其实又能往哪儿逃呢?”我自嘲一笑,“你说得对,就算我逃了,他也有法子把我骗回来。”扬手一扔,将瓷杯砸在门上,唬得外头宫女忙来收拾。
就又无语对坐片刻。
我只管瞅着,歪在榻上,韩焉待宫女退下了,方轻道:“我晓得你想叫我走,但现下,我走不了了。”
我叹口气,抚他面颊:“你功夫没了,外头儿太危险。”
“留下来,岂非更危险?”
“不,留下来,至少有我。”
韩焉眼里一红:“我又不是女人!要你保护不成?”
“上次在柏舟客栈,你喝醉了酒,是为甚麽?”我话题一转,“能让你那样说话,究竟为甚麽?”
“不过是见了个人…”韩焉面上一红,却又眼色一暗,“你别问了。”
“好,不问就是。”我亦不勉强,只轻道,“东虢被父皇亲口认了是皇产,就是削了你权责;朝里你没根基,不是父皇对手;在外,你又没了武功,更是凶险。”叹口气,又道,“你性子高贵,不惯受人恩惠。我不是瞧不起你,而是…我欠你太多…”
韩焉叹息一声,拥住我道:“你猜到甚麽了?”
我扶他发髻,苦笑道:“你真狠心。”
韩焉却轻轻一笑:“说啊。”
“你这是最后一次来见我麽?”
他身子一震,扬面道:“你怎麽知道?”
我摇首道:“你说了一大堆对不起这个对不起那个,我还能怎麽想?”
韩焉突地一笑:“刘锶,我就中意你的小聪明。”
我贴着他耳侧轻道:“当真要娶沁儿?”
“嗯。”他的手,缓缓滑进我衣襟内。
拉他上榻,扣着他手腕:“之后讨块封地,远远离了东也?”
“嗯…”他解了我衣带,伏在我身上舔吮。
“…这与你远走江湖…有何不同…”我轻舔嘴唇,身上有些烫,冷的热的蒸上来,眼前氤起阵阵光彩。
“有…很多…不同…”
俯身含住他唇间,呢喃道:“沁儿…喜欢吃咸点…”
“可你…喜欢甜的…”手温柔的抚在胸前,忍不住弓起身来。
“沁儿…爱喝茉莉…”解开中衣,里面每一分每一寸,无不熟悉。
“我家只有桂花。”
猛地一凉,原来是他掀了锦被。
赤裸的身躯,早春薄凉,玲珑香,寒色万千。
他俯身吻我:“我家只烧佛手,只喝花雕,只使檀木,只种白梅…”
我忍不住一笑:“何苦?”
“你若不想日后我抱着刘沁却叫你的名字,今儿就依了我。”
“我真没想到…”连连叹笑摇首,“韩焉,你也有耍赖的时候儿。”
他没有答话,眼里透着酸楚,深深切切,我叹笑一声,环住他颈子:“我的命都是你的,还在乎这个…”
清爽的呼吸占据了唇齿,也占据了头脑与心房。
被男人亲吻,被男人拥抱。
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躺在他人身下。
疼痛,是两个人的某种牵袢。我给过他,他承受了。现在,我亦同样。
甘之如饴。
并不觉得羞耻,反而觉得快活。
如何快活?
譬如,你想要一件衣裳很久了,费尽周折拿到时,却发现只够时间穿一次了,你会如何?
我会穿起来,招摇过市,哪怕心里绝望到死,也会笑得惬意无比。
运卷云舒,花开花谢。自由如风,来去无常。
由他伺弄罢了,闭目假寐。直至他放心而去。
“你是故意的。”
我勉强起身着衣:“不关你事。”
“你在崇明殿作这事,不就是要气朕?!”
我轻轻一笑:“我当真不知榻侧墙后有夹层,还以为里面有老鼠…”
“哼!…你去哪儿?”
我拉拉袖口:“给我个旨意吧,让我巡游天下。”
“甚麽?”
“天下初定,多得是不安分的人。”
“你为甚麽一见韩焉就说要走?”
“我不说走,他怎麽会留?”
“你算计他?”
“这是跟您学的,父皇。”我背身立着,慢慢笑了出来,“我放不下江山,可我也不想放开他,所以我要找人陪我痛苦一辈子。”
“你是故意气朕!”
“儿子不敢。”我回身打个躬,“儿子待不住的,沁儿妹妹的婚礼就不去了。”
“甚麽时候回来?”
“甚麽时候…”我起身一笑,“等您龙驭归天的时候儿吧。”
转身出门,将将擦黑的天儿,风声似叹息,亦似欢笑。
57 浮生俗世
红杏枝头闹,酒楼春光好。三个酒壶香,何须陌头早。
才下重楼深深,便见月色沉沉。破冰凝雪只消化,暖阳璨光尚需绽。清风送爽一只燕,剪出人间一分春。
饮一口花雕,尝一箸鲈鱼,赞一句好。
千娇百媚,丽人吹箫;柔情万种,佳人抚琴;再赞一句妙,听美人浅唱。
出谷黄鹂,婉转悠扬。
“唱得不错,可惜太悲了。”有了四五分酒意,我呵呵一笑,“太悲,太悲,换一个——”
“那不知大爷想听甚麽曲儿啊?”娇笑一声,藕臂攀上颈侧,带着股子蔷薇香。
我捏着她手:“你这拥翠楼头牌,竟没,竟没拿手的曲子不成?”
“可给爷唱了一晚上,嗓子都快哑了爷还不满意!”媚眼一抛,红唇轻咬,“还是陪爷喝酒爽快。”
我哈哈一笑:“喝酒?好啊,看咱俩,谁先趴下——”点她鼻尖一记,惹来娇笑阵阵。
匆匆上来个人,附耳轻言片语,我收敛笑意,立起身来:“是麽?走!”
“啊呀,大爷——”
“过几日再来寻你。”我回身一笑,扔出几张银票。
下楼出门,就见一辆马车,翻身上车,将将坐定,马车飞驰而出。
“三哥…”
我闭目一笑:“他当真要死了麽?”
“宫里送的加急文书,应该不会错。”
“那就好。”我睁眼望望,不由笑了,“泱儿,你这算是甚麽眼神?”却又瞅眼旁边儿,“尹赜你小子也在?你可是这豳地男主,你们都去了,就不怕出个乱子?”
泱儿瞪我一眼:“那还不是三哥你撺掇的?要真出了事儿,我唯你是问!”
我抚着她膝上小子笑道:“巽哥儿都六岁了,你说话还跟小孩儿似的,难怪他不怕你。”
“听爹爹说,三叔家的哥儿比我大两岁,那就是八岁了,可是?”尹巽歪着脖子望我,我只管捏着他脸笑。
尹赜瞅着我们闹腾,半晌才道:“三哥,我本以为你不会去…”
我手一抖,拍拍巽哥儿脸蛋:“去外头找子敬叔叔玩儿。”把小子打发出去了,方叹口气,“我在外面躲了十几年,也该回去看看。”
泱儿似要说甚麽,却被尹赜拦了。我勉强一笑,起身换了巽哥儿进来,自坐于子敬身侧,本想言语,却又不知说甚麽。喉间一痒,就又咳嗽不休。
昼夜兼程,十日后,立在东也城下,眼望重重宫闱。不禁叹口气,终究是回来了。
崇明殿。
依旧暖暖的玲珑香。
榻上躺着个人,气息微弱,我缓缓上前,唤了一句:“父皇。”
武圣似是拼着很大气力,张开眼来看:“锶…儿…。”伸出手来想拉我,缓缓跪在他他前,握住他手。
骨瘦如柴。
“瘦了。”竟是异口同声。两人均愣了,旋即一笑。
“你这十年,竟没回来过…当真怨恨朕麽?”
我垂目道:“天下太平,各地多有腐吏,儿子…”
“腐吏?”就又喘息一阵,“你意思着连之这右相玩忽…职守了?”
“儿子的意思,是汐阑多有不妥,故而久留封地,并非…”却又叹口气,“儿子不孝,没能寻着长公主,就连刘钿与高公公,亦遍寻不着。”
武圣眼中黯淡下去,却又挤出丝笑容:“朕快死了,可朕想,之漴若活着,朕就去守着她,若她也不在了…朕岂非,马上就能见着她?”
我叹息道:“是。”
“朕知道,你这十年走遍南北东西,就是不去那儿,是怕朕疑心麽?”
我岂止是不去那儿,就连那儿的消息,也一概不问:“父皇多心了。”
“锶儿,你恨朕麽?”突地来了这一句,我抬眼望他,竟见到两行泪光,与风华正茂时那个父皇无一相同。
“你恨朕麽?”手上一痛,原是他紧紧抓住。
我一笑摇首:“不恨。”
“朕,杀了那麽多人…”
“儿子杀的少麽?”
“可那些人,是你捧在手心儿里疼的…”他合上眼来,缓缓放手,“你走的这几年,朕常常想,是不是做错了…”
“父皇,你没有做错,只是说错了。”我面上一笑,“他们,不是我捧在手上疼的,是放在心里疼的。可是疼的久了,就忘了真的很疼。”
“朕现在要死了,你快活麽?”
“若我快活,就是禽兽不如。”我垂目一顿,又道,“可若我不快活,亦是禽兽不如。”
武圣身子一抖:“你…滚!”
我略略欠身:“父皇保重!”
昂首出门,见泱儿他们进去了,方才折身。小冯子小跑着跟了一段儿:“三王爷可回来了,皇上念叨您好久了。”
我脚下一顿:“小冯子…去社庙。”
馨香三柱,合眼叩首。
“施主回来了。”
我起身一笑,合掌施礼,“圆槿大师有礼。”
“施主浑身戾气,莫非一念含杀?”
“这请雅之地,怎能带杀机?”
“皇上不大好,你…”
我回身扫眼案上香烛:“镱哥,文思和泠儿,有劳大师照看。”
“分内事。”
我回身望他一眼:“圆槿大师…我有一事相求。”
“施主请讲。”
“我死后,请将我灵牌背立。”
“这是为何?”
“我有何颜面去见他们?”遂一笑,“何况,也不想去见那些三拜九扣的腌雑人。”
他叹口气,正要说甚麽,子敬一路奔来:“爷!爷…”
一皱眉:“慢慢儿说。”
“皇上,皇上崩了!”
丧钟震天,素服缟衣。
头七过了,继位承天。
滟儿自汐阑过来,带着鄢哥儿,依旧居永璃宫。
“后日册封皇后。”我放下玉箸,取了丝巾拭唇,“滟儿,有个事儿,我想…”
“皇上改叫自个儿‘朕’了。”滟儿一笑,典雅大方,早不是少女风情,如青枣儿似的泛着酸劲儿。
“…朕,不想立鄢哥儿当太子。”终是硬着头皮说了。
“我知道。”滟儿却面不改色,替鄢哥儿擦了嘴,“出去找子敬叔叔玩儿。”
鄢哥儿回头瞅我一眼:“爹,甚麽是太子?”
“找打!”我笑了一声,拍他脑袋一记,他怪叫一声,忙不迭跑出去,不忘拌个鬼脸。
“没个样子!”我摇首一笑,却听子敬问了一声,说是有个小孩儿要见我,被禁军拦在外头儿,打死不走。
“要见朕?小孩儿?”我愣了一阵,“叫他进来。”
滟儿瞅我一眼,没有言语。
稍顷,进来个小孩儿,约莫六七岁的样儿,衣衫有些破烂,却也看得出华贵雍容。再往上看他样貌,我顿时愣了,立起身来:“你,你叫甚麽?”
“你认识我?”小孩儿眉毛一挑,闪着怀疑。
小冯子面色一变,我摆手止了,缓缓点头笑道:“朕…我看你面善。”
“你是那个甚麽三王爷?”
“是,我排行第三。”
“那你有个甚麽月华剑麽?”
我含笑自腰间取了给他,他把玩一阵,舒心一笑。
“我爹叫我来找你。”说着往怀里掏出个东西一递,小冯子接了奉上。
手上一抖,眼眶一热,差点儿没落下泪来:“你爹叫你来的?”招手叫他走近些。
“是啊,走了好远呢!”小孩儿甩甩胳膊,望着我将那物什挂在他腰上,“爹说你家比我家大,可我没想到你家奴才这麽可恶!”
“等会儿我替你打他们出气。”我心里五味杂呈,忍不住上前俯身问道,“你叫甚麽?”
“韩思甚。”
“会写麽?”滟儿突地插了一句,小冯子忙摆了笔墨,“还有,你娘叫甚麽?”
“我娘?就是娘啊,不过爹叫她沁主儿。”韩思甚提笔写了三个字,就又放下。
我望了一眼,忍不住心酸:“你爹为甚麽叫你一个人来找我?路上没遇着甚麽危险?”
“我爹派了十几个人跟着我一路来,他们路上一个个都躲起来,只说是等我慢慢找。”他甩甩头,我心里想到一事儿,忍不住暗骂了一声。
“爹——”鄢哥儿突地跑进来,手上捻朵梅花,“爹,这朵肯定你喜欢。”却又见着另一个,不由定住了。
两人打量一阵,鄢哥儿突地一指他腰上:“诶?你也有这个?”
韩思甚低头瞅了一眼:“怎麽?”
“我也有啊!”鄢哥儿得意的自颈上掏出一截红绳,上面晶晶亮亮吊着块玉佩。
两人闹到一处去了,抢着要看对方那一块。
“一摸一样呢!”
“就是就是!对了,你是谁,为甚麽会有这个?”
“我叫韩思甚,这个是我爹的。一直到我走的时候,他才给我。平时他可宝贝了,连我娘都不让碰。你呢?”
“我?我叫刘鄢,这个我爹说我一出生就带着了,还说一辈子都不能拿下来呢!”
“是麽?”
“是啊。”
我忍不住滴下泪来,小冯子乖觉,忙的领了他们下去。
子敬轻道:“方才收着的消息,虢地王府走了火,府里上上下下烧得…”
我扬手一顿:“找着他了麽?”
“这…”
“找着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