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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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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看着那盅汤,却摇了摇头。
    「她不能喝这个。」他转过身来,看着那个神秘的富豪,露出满怀歉意的表情。「抱歉,辜负了风老爷的好意。但,柳夫人是外感风寒,不宜再进补,得用辛温药材,例如荆芥、防风、羌活、桂枝、麻黄、紫苏、葱白之类,先祛表里之寒,再温肺疏风。」
    嘶哑的声音,逐字逐字从牙缝中迸出来。
    「尽快治好她就是了。」他冷声说道。
    「这是我的职责。」青年恭敬的回答,站起身来,走近了几步。「风爷,听您的声音,不但是嗓子受伤,且呼息不顺,浮浅断续,似乎还曾受过极重的内伤。是否也请伸手,容在下为您把脉?」
    他的热心,却换来冰冷的拒绝。
    「不用了。」这几个字,严厉得仿佛冷箭,从黑纱笠帽下射出,听得人心头发寒。
    屋内的所有人,都察觉到那个男人的敌意以及浓烈的愤怒。
    他转过头,朝床畔望了最后一眼。
    然后,他走出卧房,头也不回的离去。
    在莺儿的照料,以及刘大夫连日出诊,细心用药之下,画眉的风寒几日后就痊愈了。
    她再度忙碌起来,清晨时,先到风府熬粥,然后回到餐馆,照顾餐馆内的大小事,直忙到夜里盖锅休息,莺儿才来接她回去。
    风寒痊愈后的某天,她进了风家,才刚踏进厨房,没一会儿功夫,管家也匆匆走了进来。
    他伸长了脖子,找了一会儿,直到瞧见画眉才松了一口气,连忙走了过来。
    「柳夫人,您的身子还好吗?」他谨慎的问。
    「托您的福,还算安好。」
    「是吗?」管家喃喃自语。「太好了太好了。」
    见他还留在原地,画眉浅浅一笑。「管家特地走这一趟,不该只是来问我身子如何吧?」
    管家露出尴尬的表情。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柳夫人。」他抓了抓脑袋,不敢拖延,急忙传达主人的吩咐。「今晚,有些客人要来,爷要我先来问问,若是柳夫人身子安好,就请妳筹办一场宴席。」
    那么,倘若她身体不适,难道这场宴席就不办了?
    画眉心中想着,并没有说出口,绝美的容颜上,还是那抹柔柔的浅笑。「请转告风爷,我这就去准备。」
    管家连连点头。「那就烦劳柳夫人了。」
    一旁的大厨,听见两人的对话,也走了过来。「对了,柳夫人啊,您没来的那阵子,家里的干货刚好都用尽了。」他说道。
    「怎没再补?」
    「补了。」大厨露出懊恼的表情,虽然事关厨师尊严,却还是不得不低头。「只是,补的货色,都不像柳夫人先前挑的那么好。」
    「那么,就得请大厨,跟我出去一趟,先去挑些干货了。」她浅笑着,用词遣字体贴入微,绝不伤人。
    听了她的指示,管家吆喝着奴仆,快快去备妥轿子,然后亲自送画眉以及大厨出门。他站在门前,亲眼看着轿子远去后,才匆匆赶回大厅里,向主子回报去了。
    赤阳城里,贩售干货的店家,大多集中在苍水街上。只是,画眉另有熟识的店家,能提供上好干货,却不在这条街上。
    偏偏,今儿个不巧,刚好碰上她熟识的店家一旬一日的公休,她只得先吩咐轿夫,把轿子停在苍水街外,再跟大厨以及两、三个奴仆,徒步逐间逐间的挑选。
    苍水街上店家极多,贩售的东西也不少,除了菇类与海味这些干货之外,还有各式南北杂货、干果、茶叶、香料等等。当然,也少不了五谷杂粮。
    气候炎热,她又有着身孕,采买干货时,虽然不需弯腰,都有店主将干货送到面前,但是走了一段路,她也开始有些吃不消。
    瞧见她略显疲倦,体贴的店家主动开口。
    「夫人,您先休息一会儿吧,在我这儿坐坐,我去给您倒杯茶。」
    画眉轻声道谢,扶着酸累的腰,在细密透凉的藤椅上坐下。烈日当空,人人挥汗如雨,她拿出手绢儿,擦干额上的汗,没忘了大夫的交代。
    只是,她却没有忘记,初染风寒那日,在病榻旁发生的种种。
    那个神秘的富豪,听见她病倒后,就纾尊降贵的赶来,还特地带了补汤,要为她补身。
    虽然那时病得昏昏沉沉,但是画眉仍记得,他抱住了软倒的她,还抱着她走回床榻旁,执意要她好好休息。
    她清楚记得,他的臂膀、他的胸膛,虽然略显单薄,但绝对不是个老人。她记得他嘶哑的嗓音、他为她拭泪的举动、他手上的温度,以及他最后拂袖而去的背影。
    这个男人会来看她,甚至态度失常、动作逾矩,难道只是就为了干贝粥?
    当然不可能。
    她感觉得到,他对她有心。
    于是,她开始考虑,是否该避开这个男人。
    来到赤阳城之后,至今已经数月,虽然她怀着身孕,但对她示好的男人并不少,刘大夫就是其中之一。她虽然婉约如水,但全让男人们碰了软钉子,既不接受任何人,却也不得罪任何人。
    但,数月以来,她却是第一次,认真思考着要去避开一个男人。
    因为,唯独他,会让她想起另一个男人。
    一个让她只要想起,就会心口疼痛的男人。
    明明就不像他。明明就不是他
    「唉啊,老板,这笔货款不对啊!」柜台旁有人叫嚷着,语气又急又慌。「这是给夏侯家粮行的货,明明该拿到的是一千两,夏侯家却只拿来二百两。」
    纤细的双肩,因为那过于熟悉的姓氏,变得僵硬如石。
    她想起身离开,不去听关于那个姓氏、那间粮行、那个男人的消息,但不知怎么的,双脚就是不听使唤,一动也不动。
    店主走到柜台旁,先是一声长叹,才开口说道:「二百两就二百两,当这笔交易结了,你记下吧!」
    「不对啊,明明就差了八百两。」
    「唉,能拿到二百两,就该谢天谢地了。」
    「怎么会这样?我记得,夏侯家的信用好得很,货款别说是少了,甚至还不曾迟过。怎么这一回,咱们货送去了,钱却只给了五分之一?」
    店主又是一声长叹。
    「什么夏侯家?夏侯家早就没了,现在只剩下个空壳。」
    画眉僵坐着,脸上没有半丝血色。
    没了?
    这是什么意思?
    店主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句又一句,飘进她耳里。
    「几个月前,夏侯家的粮行,就被贾家接管了,除了那块招牌之外,里头的人全都换成了姓贾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啊?」
    「是啊,那些家伙在各地各城搜购货品,拿走了大批大批的货。商家们全是收到货款后,才发现不对劲。」店主说道。「那些姓贾的,留着夏侯家的招牌没换,骗倒了不少商家,再转卖货品,赚饱了荷包。可惜啊,当初夏侯寅打下的规模,现在都成了贾家搜刮民脂民膏的管道。」
    「那么,夏侯寅人呢?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自个儿的粮行被人吞了?」
    「眼睁睁?他要是能眼睁睁就好喽!」店主叹气。
    「啊?」
    「早在粮行被吞之前,夏侯寅就被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给押进牢里了。据说,他受了严刑拷打,之后就死在牢里了。」
    画眉的心狠狠的一震。
    起先,她脑中一片空白,还不能确定,究竟是听见了什么。然后,店主说的那些话,一句又一句,像是在耳畔萦绕不去,在她脑海中不断重复了又重复、重复了又重复。
    夏侯家早就没了。
    她颤抖的起身。
    现在只剩下个空壳。
    她张开口。
    被贾家接管了。
    她想问,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
    除了那块招牌之外。
    她喘息着。
    通敌叛国。
    严刑拷打。
    死了。
    原来,他已经死了。
    原来
    原来
    他死了。
    画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十章
      正文 第十章  
    声音。
    有声音。
    低低的谈话声、脚步声,而后是关门声。
    画眉悠悠醒了过来。
    床幔、床柱雕花、被褥、竹枕都是陌生的。她有些茫然,缓缓撑起身子,不知身在何处。
    一个黑衣男人,走到床边,低头望着她。床影之下,她美丽的面容,白皙粉嫩如玉。
    「醒了吗?」嘶哑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担忧。
    她微仰起头,眼里有着疑惑。
    「风爷?」
    「妳在苍水街的店家里昏倒,他们只得先把妳送回来。」他倒了一杯茶,塞进她的手心。「先喝把这杯茶喝了。」
    热茶的温度暖了陶瓷,她握在掌心中,手心是暖的,心头却是冷的。她想起了昏厥前,所听到的一切。
    夏侯家早就没了。
    现在只剩下个空壳。
    被贾家接管了。
    除了那块招牌之外。
    通敌叛国。
    严刑拷打严刑拷打严刑拷打
    死了
    一滴泪水滑落粉颊,滴进茶水中。
    「死了。」
    她喃喃自语着,表情木然,没有察觉床畔的男人,因为这两个字,身躯陡然僵住。
    「我以为不会痛了。可是好痛、好痛。」又一滴泪,落了下来。
    她抬起头,如梦呓般低语着。
    「好痛。」她喃喃说着。「我以为,我不爱他了,但是,为什么知道他死了,我还会那么痛。」
    黑纱笠帽后的脸庞,像是受到极大痛苦般,因她的每句话而扭曲着。他握紧双拳,逼着自己开口。
    「谁死了?」
    「我前夫。」她笑了一声,眼泪却又落了下来。「我并不是寡妇,我是被休的。」一
    她的视线不知落在哪里,只是望着前方,恍惚,而且伤痛。
    「曾经,我以为今生今世,会与他恩爱长久。但,八年的感情,却比不上一个小妾。他说她怀了身孕,以无子为由休了我。」她笑着说道,眼泪却一颗又一颗的落下。「我离开凤城,下船之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很讽刺,对吧?」
    数个月以来,她首次说出那些过往。
    夏侯寅的死讯,让她的坚强陡然崩溃。
    「我以为,我可以忘了他,跟这个孩子在这里生活下去。」她抚着腹中的孩子,怎么也想不到,聪明如夏侯寅,竟也会有这一天。
    垮了?
    死了?
    怎么会?
    她想起凤城里,那座偌大的宅邸。虽然已经离开,但是在八年的岁月里,那里就是她的家。
    「他死了,那其他的人呢?他们又怎么了?去了哪里?燕儿呢?管事呢?董洁呢?」她不自觉的低语着,一串泪水再度滑落。
    男人艰难的开口,声音比先前更嘶哑干涩。
    「他把妳休了,妳不恨他吗?」
    「恨他?」她茫然的重复。
    如果只是恨他,为什么她还忘不了他?如果只是恨他,为什么一想起,她就会难受?如果只是恨他,为什么听到他的死讯,她的心还会这么这么的痛?
    如果,只是
    她的心不但痛,而且乱。
    「我不晓得」她哽咽着,直到如今才明白,她对于夏侯寅,其实不只是恨,还有着更深、更重、更磨人的思念。
    站在床畔的男人,颤抖而沉重的呼吸着。他伸出手,渴望着能擦干她的泪、能将她抱入怀中,祛除她的伤痛。
    轻颤的大手,尚未碰着她的肩头,门外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是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踩着缀着流苏坠子的小红绣鞋,飞奔了进来。她大眼里含着泪,急切的找啊找,直到瞧见床上的画眉,眼泪才滚了下来。
    「伯母!」小女孩哭喊着,飞扑到床边,白胖胖的小手揪紧了画眉的衣裙,像是怕一松手,她就要消失不见。
    画眉震惊得脸色雪白。
    她的双手颤抖着,拉开哭泣的小女孩,看着那张泪汪汪的小脸。
    「燕儿?」她难以置信,手仍颤抖着。「燕儿,妳怎么会在这里?」这是梦吗?是她在作梦吗?
    夏侯燕抽噎着,又往画眉裙上靠去。「伯母,燕儿好想好想妳!」
    她抱着小女孩,心乱得没了头绪。
    「妳爹爹呢?」
    「爹爹还在南洋。」夏侯燕埋在她裙里,哭着说道。「伯母,我一直都想见妳,但伯伯总说,燕儿要乖乖等,不然会吓着伯母。但是,我听到有人说,妳昏倒了,我好担心、好担心」她抬起头来,终于放声大哭。「燕儿忍不住了嘛!燕儿不乖,但是燕儿好想妳喔!」
    抱着小女孩的手,蓦地僵停住。
    半晌之后,她才缓缓开口,用过度冷静的声音问道:「伯伯要妳乖乖等?」
    「嗯。」小女孩点头。
    起先,画眉先是动也不动,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慢慢的、慢慢的抬起头来,仍因泪湿润的双眸,直视着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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