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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道茂看着乐湮,温柔笑道:“我年少时,也像你一样贪吃好玩的。”
突兀的一笔杀得乐湮措手不及,但她很快调整了心绪,扬起粉唇,灿烂地回道:“嘿嘿,王夫人原来和乐湮一样不懂事啊。”
不懂事?郗道茂忍俊不禁地笑起来了。
这时候,有女仆脚步匆忙地小碎步跟来,郗道茂颦蹙娥眉,微一侧身,侍女恭谨地禀道:“夫人,新安公主请见。”
新安公主,不就是那个非要嫁给王献之的跋扈公主么?
乐湮心思一凛,察郗道茂神色,她只是表情淡淡地应了声,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轻声吩咐:“既然挑衅上门来了,那也不妨一见罢。”被安放到别院,郗道茂自认为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了。
女仆点头言诺,便又匆匆退去。
郗道茂抚着坐几起身,看着身姿若如柳枝,疲乏无力,起身时还不可抑制地晃了下,乐湮要扶一把,郗道茂轻声道:“不用了,一点家丑,叫你见笑了。”
乐湮摇了摇头,“怎么会,夫人收留乐湮,可说对乐湮恩重如山,如今这小三都挑事儿上门来了,乐湮岂有不管之理?夫人且带头开道,容我也会她一会!”
说罢,郗道茂深深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乐湮微微有些发虚,暗暗吐了下舌头,便一本正经地不做声了。
当是时,新安公主已经在众女的陪伴下入了院门,她今日一身打扮派头十足,这辉煌富丽的珍珠金钗的,琳琅满目地挂了一身,乐湮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想到某只骄傲又无用的笨鸟,似乎也是这样花里胡哨的罢?她托着香腮,食指和中指一并,靠在红漆几上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
新安公主也算得一个美人,五官生得勉强算得上精致,但配上这身公主的高傲气度,登时就美得有点趾高气昂了,她伴着五六位与她差不多的美妇,一入这稍显拥挤容不下这几尊大佛的别院,说了第一句话:“都说王郎爱郗氏珍之重之,怎么这安置的别院竟如此不堪?”
右边以高挑明艳的美妇应声道:“就是就是,王家那是什么门第,随便一挥汗珠子落地也都成了金豆子,这种院子,充其量打发弃妇还可,用来安置郗夫人未免不太合适。”
一上门就直接挑衅了啊,乐湮看了眼不动声色地于花树下喝茶的郗道茂,她的脸色虽然苍白,但却绝不是因着这几句话,而且新安公主今日带了几个帮腔的如此咄咄逼人,她的风度仪态也没有失了半分。
这便是士族风范,这便是,叫王子敬惦念一生的郗道茂。
乐湮想回几句嘴,郗道茂默默然地将手一顿,然后轻声漫语道:“乐湮小姑子,你还只是个小姑,与她们争长道短的,只怕远非其敌。”
她是在委婉地劝她不用强出头。
乐湮心里不好受,眼见着新安公主领着那一群人已经气焰嚣张得走过来了,墨色的长发如她的人一样张牙舞爪的,一点不像个贤淑公主,当然,这本来也不是贤淑可人儿。她往花树下身姿羸弱但怡然从容的郗道茂看了眼,眸底闪过一丝自惭形秽的光,但转眼遮掩而去,便嗤笑道:“怪道姊姊怎么多日不肯出门,原来竟是守着这般的世外桃源,王郎真是有心了!”
“嗯。”郗道茂笑得温柔安谧,“王郎自是有心,他知道我喜欢这个。”眸光分明澄澈,但又悠远,仿佛是怀着某样甜蜜的心事,如未出阁的女郎提到心上人般,脸颊不自觉的就染了几朵云霞般的绯艳的红晕。
新安公主看得脸色发青,身边有几位美妇咳嗽连声,她方才收拢嫉妒的心神,哼哼了两下,又粲然笑道:“姊姊真是幸运,可以得到王郎这般的垂爱,妹妹每思之都感羡慕,你说王七郎这谪仙般的人物,若有更多如姊姊这样温柔娴雅的人物来照拂陪伴,岂不是更好?”
这是公然的讨要了!
自古见过劫财的,见过劫色的,但是公然讨男人的,这特么简直就是朵高岭上的奇葩!
乐湮拍案而起,“公主,据乐湮所知,公主本人就对王七郎用情至深,且还对皇上说了此生非他不嫁了罢?”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新安公主觉得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小心翼翼与身后几个阅历丰厚的美妇对视几眼后,又回转头来,坦然点头,“是又如何?”
乐湮从未有一次如此刻般咄咄逼人,她目光灼灼地死盯着新安公主,看得新安公主脸颊发烧竟生了几分忐忑的心思。然后,乐湮生气凌然道:“公主,王七郎谪仙般的人物,却是好马难配二鞍鞯,且公主你也……”她上下将新安公主司马道福打量了下,摸着下巴接下去,“也算不得什么‘温柔贤淑’罢?”
这绝对是公然的打脸!
啪——
清脆响亮至极!
就连原本一直沉稳宁静、安宁怡然的郗道茂也不禁变了脸色,但却仍旧是沉默无言,花树下莹雪覆落一地,散的她的身前发间到处都是,浓香馥郁,泼墨雅歌。
新安公主气得脸色阵白阵青,将绯红色招摇的袖子差点没扯下一幅来,银牙半咬,道:“你是何人?”
真难得她没有动用公主的权利将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拉下去打板子啊。
乐湮想想还觉得有点幸运。
挺起那挺翘的但很显然还并未完全发育的胸,乐湮正色道:“我是来王夫人家里做客的,本来是个不和我有关的事,当公主挟着一大帮子泼妇刁民气势汹汹跑到人家家里来抢男人,我才出来插一脚的!”
她的意思是说,本来这个事乐湮不想管,但是她这个新安公主……未免太为公主而不自持,以至于她这个外人都看不过眼了,一定要出来帮理分说几句。
真是……气死她了气死她了!
明明她今天喊来的可是全建康城里最有名最嘴刁的贵妇了!
雾草,你们怎么一个个跟死鱼似的杵着不说话?!!
你们家的贼汉子还想得到我父皇的重用吗阿喂?!!
第43章 智激小三
而乐湮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扑闪扑闪的,宛如闪烁的星子,甚至透着一种蠢萌娇憨之感,让看了她的神色的人都觉得,这只是个单纯的孩子,眼神如此澄静,万万说不了假话,也做不出假事来的。
满树花雨翩跹,郗道茂温柔地看着乐湮道:“话说重了。”
事实上新安公主身后的那群贵妇现在已经是一阵压抑的群情激愤,因为她们毕竟是建康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家贵族里出来的美妇,这样被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孩子变得一无是处,首先面子上这事就过不去,再者,乐湮竟然敢得罪新安公主,这简直就是找死。她们故意默契地不说话,其实也是在等着公主裁决。
新安公主着实是气得不轻,只是席地而坐花满香肩的那个瘦削美人,身姿风雅高华,飘如仙人,仿佛她与惊才绝艳的王七郎是绝配佳偶,她此刻若是发作出来,不论气度、容姿便都落了下乘。
司马道福将咬碎一口银牙,气恨地哼了两声,在郗道茂似有意似无意地一瞥之下,她压低怒火,勾住一抹勉强为难的笑:“姊姊真是好悠闲,养了个女食客,竟一下子堵住了咱们这么多人的嘴,只是,她未免过于无礼了些,姊姊如此大家人物,怎么这下人……”
她这笑容,真是勉强至极,与翩然静谧的郗道茂相比,一嫣盛一幽淡,但前者显然输了一份气韵,便是白雪逊得梅花的这一缕芳魂。
郗道茂不气不恼,反倒低眉敛目温声道:“公主说笑了,公主左一句姊姊右一句姊姊,叫得贫妇惭愧不安,更愧对公主‘大家人物’四字。”
又将终于安静了一会儿的乐湮看了一眼,温柔地将她拉到身边坐下,“这丫头是贫妇最近刚认识的,她心底纯真,素来便口无遮拦,冲撞了公主,贫妇代她向公主赔罪。”
四两拨千斤。高啊。
乐湮已经暗中比了个大拇指。
她脸上喜滋滋的,哪有半分被训了的模样?她将盘中的一块杏花酥拿着便旁若无人大快朵颐了起来。
众女看得心中一奇,继而面面相觑,司马道福的脸色发白,她抿着唇恨恼地说道:“姊姊病了,那便早些休息,道福改日再来。”
待那乌压压一群人气急败坏而去之后,郗道茂面色不该,但悠悠太息了声,仿佛是松了一口气,乐湮也停止了大快朵颐,乌溜溜的桃花眼转悠几转,郗道茂将落花拂下,若削成的香肩瘦削清寡,淡兰的香味温雅清逸,不似人间所有。便是那拂着落花的动作,在她做来,也比旁人更安然些,更闲适些。
骨子里的风流气韵是不可模仿的,这也正是为何王七郎独爱郗道茂的缘故。他们志同道合,他们是一类人。
乐湮回房的时候,因为刚刚经历了一场恶仗,心累身累,腰酸背痛的,正伸着手往自己的肩膀上捶了两下,身后突然传来尖嘴啄着木屑的声音。
她心中大喜过望,却暗自压抑,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溯时,我知道你在这里了,出来!”
溯时大人最近藏身藏得不太高明,但是它真的忍不住要啄木头啊……
娘儿喂——老子明明是青鸾朱雀的混合物,虽然浓度不高,但也不是啄木鸟那种没格调的凡品好吗?
怎么会……天哪!你在干什么贱嘴!竟然还啄!你还啄!
悲催地从雕花悬梁上跳下来,溯时现在身姿变大了些,其实早已不太适合落在姬君漓的肩膀上,不知何故竟一直赖着不肯下来,好在乐湮眼下也不想纠结这个事,她佯作冷漠地瞥了它一眼,翻了翻眼皮道:“溯时你来干嘛?”
溯时悲哀地瞅了乐湮一眼:丫头,你真的要放弃主人了吗?
这话好似说反了啊,乐湮没好气地腰一插:“喂麻烦你搞清楚,被放弃被抛弃的人是我唉!你想叫我怎样?之死矢靡它?真够梦幻的爱情,想太多!”
溯时委屈地咂了咂嘴,一副欲言又止的心痛模样,跺着脚的溯时大人要暴走了!它两头不讨好,里外不是人都为了谁啊?啊都为了谁啊?!
这如今这相看两相厌、老死不相往来的劲儿……还没过呢?
谈恋爱不就那点事儿,你磕碜我,我磕碜你,你稀罕我,我也稀罕你……一拍即合,一缺一一对一的事儿!主人阿喂,要我说,这事儿都怪你,你现在是当断不断,要放手又舍不得,你说你拖着人家丫头何必呢……
呃,原谅我的立场又跑了。但是话粗理不粗啊,你俩也就找个人低个头,再来个人横个心思把那碧珑给收了,一点问题都木有!白秀隽再老三他也只是个小三!
“溯时啊……”乐湮突然眯了眯眼,笑得温柔如水。
溯时被一片倾覆而下的阴影笼罩,登时不祥的预感蹭蹭蹭窜出了银河系,它大爷的一脚后退一步,脑袋磕上了衣橱,叽歪一声撞出个大包,但眼神惊恐骇怕,便听到乐湮听和气挺温柔地说道:“溯时啊,你说的‘把那碧珑收了’是怎么个收法?”
说得跟捉妖似的。
溯时张开翅膀捂住了生了包的毛茸茸的脑袋,五彩辉煌的彩羽根根闪亮,它被乐湮一句话堵住了嘴,暗道自己失言,又想着自己与乐湮丫头早就建立了心灵上的友好外交关系,此刻再想什么她也全然知悉,登时又开始使劲地遏制住自己的想法来。
但是人偶尔会来点贱性,一只通人性的鸟儿也不能免俗,譬如现在,越是告知自己不要想,它脑海里偏又蹦出来一句:唉主人哪,入戏太深,害人害己,丫头是一去不回头了,你注定孤独一生了!
乐湮陡然冷笑:“孤独一生?不至于吧?他身边不是还有多温柔可人的解语花吗?”
溯时方觉闯出了祸端,将脑袋摇摇摆摆,动次打次地挑起舞来,摇头晃脑的倒是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说,跳得正酣,陡然羽冠被乐湮一揪,它吧唧一哼,闷声闷气地被乐湮提在了手上,将两只招摇的翅膀子一插,抱胸不语。
“说清楚!”
……
姬君漓在案边添了一点灯油,不知何故手却不大稳便,不留神地洒了一点滚烫的油在手心,他烫得手一缩,皱了皱眉,颓丧地将案牍置于膝上,似悲似愁地长叹了一声。
但是他的听力如今特别好,耳梢一动便察觉到了窗外有异动,登时神色一厉:“什么人?”
风声穿过树梢,枝折花落。紧跟着门被推开,溯时大人抱着翅膀一溜儿扑到了主人怀里,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了哭诉生涯:主人,丫头真是太狠心了,她竟然揪我的头发……还打我……呜呜,咱们不是买卖不成仁义在的吗,怎么她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