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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戢握住了她的手腕,喘着浊气,刘楚玉对着他的额头吻了上去,他重重地喘息,迷蒙地看着她道:“楚玉……你在,还好,你还在……”
“我在,一直在……”她搂住他,把脸贴到他湿漉的脸上,眼底一片灰白,“你这么傻,为什么要找我,刘子业针对的是你,不是我啊,笨蛋……为什么要来找我,如果他要杀我,你找到我了,就能打得过那么多人吗?”
“至少……能死在一起啊。”何戢的喉尖发声困难,刘楚玉不想让他说话,可她又忍不住想听。
何戢怎么这么痴情呢?他怎么能这么痴情?她根本一点都配不上他!
“公主可记得,十三岁那年,你打马自杭州城中过,那么意气飞扬……你在城外的竹林,救了一个小花子,你可记得?”
她这辈子非礼过的第一个人,她怎么会不记得?
那一年,她在杭州城外的竹林外解鞍下马,正巧遇到一个匍匐于地的小花子。小花子饿得慌,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却滚圆透亮,他要抢她背囊里的食物,她嫌脏,毫不客气把他一脚踹进了河里。
河里出来的小叫花洗净了面容,一张脸粉雕玉琢,比玩偶还可爱,她又忍不住想亲亲他,刘楚玉把包里的馅饼撕了一半递给他。
小叫花失了面子,硬是再不食这嗟来之食,撑着骨气,狠狠地瞪着她不说话。
他不肯接,刘楚玉就硬塞,两个人拉拉扯扯,最后饿了几天提不上丝毫力气的小叫花被冲动鲁莽的山阴公主摁进了水里,发浸在水里,只留着一张脸孔还露在外边,刘楚玉小小年纪就知道美丑之分了,她知道自己摁着的小叫花是个绝色。
登即不分青红皂白,她吻了上去。
小叫花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自己被轻薄的这一幕,可是他没有力气推开!
刘楚玉生涩地把自己的舌头伸出去与他交缠,小叫花的腿在水里扑腾,一阵阵银白水花四溅,在春日的阳光下泛着七彩斑斓的光辉。可是,她的眼睛那么亮,那么漂亮……他竟然沉醉了。
彼时,他也是个少不更事的少年。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一步,很显然,刘楚玉也不知道,她吻完了他之后,扔下干粮,自己回到岸上,系上披风上马绝尘而去。
躺在水里的小乞丐痴怔地摸着馅饼感受着——春风最多情,却也最无情。
而至于今时今日的刘楚玉,却是,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饶是她再怎么聪明慧透,也万万想不到,当年的小乞丐,居然就是他,仅被她非礼一时,却自此记挂一生。
“何戢……”刘楚玉茫然无措,一手抚着他的脸,顺着雨水而下,她如当年一般,强吻了他。
何戢的脸色一片苍白,他喘着粗气,一双明亮的眼也在渐渐黯淡……
“公主,那个小乞丐,就是我……”她的唇离去,他淡淡而笑。
“我知道了。”刘楚玉绝望地看着怀里渐渐无力的人,唇畔还携着一丝笑意,可是手却自他的脸庞上骤然坠落,双眸微阖,再没了声息……
“何戢……何戢……”刘楚玉双目无神,抱着驸马失声喃喃。
雨幕里,姬君漓抿着唇徐徐而近,玄衣被雨水浸湿,他走到刘楚玉身边,清冷的声音一如玄冰:“公主,我若能救你驸马,你可愿意让我施救?”
若是说的别的,也许刘楚玉根本听不见,可是他说,他能救何戢!
于是她满脑子嗡嗡的就只剩下了“救何戢,救何戢,救何戢”……
原本失神的双眸陡然抬了起来,“你说我会后悔,我确实后悔了,后悔没有早些发现他的好,没有好好对过他,如果你能救他性命……要我,”她声音低哑哽咽,“要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姬君漓微微点头,幽邃的墨瞳里不见半分波纹,“救他只有一法,但必须要洗去记忆断了情根才能施救。”
“什么?”刘楚玉打断,睖睁地看着他。
“他若醒来,必断情绝爱,记忆尽失,同样,为了他的性命着想,我也同时会洗去刘子业关于绝杀令的记忆,一切,你都当做不存在。”
“只是,刘子业心中对你的执念太深,如果你想留他性命,往后应当怎么做,公主想必心明如镜。”
他这样淡然地跟她说这个话。刘楚玉确实了然他的意图,如果她想保住何戢,就必须对他敬而远之,不能激起刘子业的一丝一毫的妒意。最好,她再把面首堆满一屋子,引开刘子业的瞩目……
刘楚玉泪落如雨,却始终平静无声。
“公主若觉得痛苦,我一并洗了你的记忆也是可以的。”
刘楚玉低眉看了眼已经无声绝息的何戢,她惨淡一笑,思及那些春风沉醉的晚上,思及他对她一切的付出,他的隐忍,他的深情……
“罢了,我不想忘,让我永远痛着好了。”
宁愿永远与他朝暮相对,却对面不识,她痛彻心骨,也甘之如饴。
姬君漓将何戢盛入空间,淡然拂袖而去,“明日过了午时,公主来乐湮府里取人吧。”
刘楚玉看着青石板上被雨水冲刷过的一地鲜血,惨然含笑,伸手捂住眼睛,却早已泪迹斑斑,指缝间,泪水又渗透而下,滴滴答答——
似夜长的无奈,似离人的萧索,可却是,死生无妄的苍凉。
纵为公主,繁华一世,恩宠一身,可真心能得几何?
她错得离谱,与他相知相爱不过短短七日,而最后却终于,永失所爱。
第73章 幸得终相守
所有人都发现公主变了。
公主府里的部曲,婢妇,下人,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公主对何戢的用心。不像是对一个面首一个玩物那样的洒然随性,她为何戢做的,正是万千普通妇人对丈夫做的。
可是这样的境况仅仅只持续了短短几日,便消匿于无形。
皇上再也没有提要斩了何戢和那群面首的事,他好像忘记了,反而又大张旗鼓地给刘楚玉的园子送了二十个面首来,连同刘楚玉前不久在杭州购得的,共计三十余人。
驸马归府之后,一切如常,日日居于自己的阁楼之上,目不窥园,见谁都是一副淡漠如霜的样子。
下人们惊奇地发现,刘楚玉最近好像喜欢上了赏花。
她们最常见的,便是刘楚玉拨着一帘花枝,双眸遥遥望着远方阁楼的模样。常忧思不能自已,眉目凝愁,轻自叹息。
此情此景,引人猜测:莫非公主也从未忘记过驸马?
可是,公主留恋面首从中她们也是有目共睹的,几乎不理世事日夜憨醉,与一众美男面首欢歌笑语……
刘子业听得下属奏报,将一卷帛书置于龙案,揉着眉心颓然一笑:“阿姊真是……永远这么没心没肺!”
渐渐转入深秋,时维九月,烟光初凝,暮山吐紫,刘楚玉邀府中众人秋猎,本以为那人不会答应,但他身份却是驸马,她要做个场面,刻意把话说得很敷衍。可是没想到的是,何戢却答应了。
秋猎之日,几十余名面首个个劲装加身,背背箭筒,斜插羽箭,跨马来去,倥偬如风。唯有何戢慢吞吞地着一袭宽袍红衣,从容驾着马跟在最后,好像不是在秋猎,是来看风景的。
刘楚玉偶尔回望,总觉得他有点心不在焉,心思顿住,她佯作不理会地转过身,却在骑马的时候,满脑子都只剩下了他。
温柔的体贴的何戢,为她出头的怒不可遏的何戢,甘于付出以命相献的何戢……她的眼里,仿佛天上地下,唯有何戢。
秋光渐盛,夕阳恬淡,萧瑟的黄叶在马蹄纷踏下沙沙地响。
一路西行,刘楚玉把泪拭干,任风吹去涩意,神色恢复常态,把人带到城外的树林里,便原地扎营,解散诸人,各自分头狩猎去了。
其实刘楚玉哪里是想狩猎?不过心里难过,想找个空旷新鲜的地界哭一场罢了。
解鞍之后,她扯着一根马鞭信步悠哉地踱到一条潺潺溪边,蹲在河岸边的溪石上,掬一捧清泉洗净了脸,看着河水里倒映着云鬓而乱、面容憔悴的自己,无声地笑出来。
刘楚玉,你自作自受!
心里狠狠地咒骂了自己一句,忽听得身后有人轻语:“公主也在此?真是巧了。”
她浑身一颤,差点没一头栽倒在水里,愣愣地回头,正见红衣墨发的何戢捧着一卷竹简,依着枝叶葱茏的一株榆树坐下,意态娴雅安适,眉目鲜活,却始终淡淡的隔着一缕哀怨的愁绪,仿佛是个会发光的忧郁美男。
风度翩翩地坐下之后,将竹简徐徐展开置于膝头,他不再理会刘楚玉如何作答,安静地看起书来。侧脸在一荡一荡的绿影里,宛如玉石般精致无暇。
她恍惚而笑,没有答何戢的话,他那一眼瞥来的目光,如看路人,瞟得她心尖一痛。
刘楚玉回过头,她笑不出来了,把脸探入河水面上,再掬一把水,这次,洗的是泪。
秋光正好,山间的风萧瑟习习,她干脆地就坐在石头上,欣赏湖光山色起来了。她隐隐觉得,只要回过头,就能看到何戢遥望而来温柔深眷的目光,他一定瞬也不瞬地痴瞧着自己,正如他一直以来的那样。
夜色渐浓,远处已经亮起了火把,估计那群人也打到了野味。刘楚玉确实饿了,可是,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听到何戢的动静,难道他是无声无息地走了?
她有点失望,可是当再转身回走的时候,便发现了,树下的红袍男子,正沉寂安然地睡着,竹简落到脚踝处,月光底下的一张白皙的脸有点发亮。
心里头告诫自己一万次,可她还是忍不住向他走近。
她终于来到了何戢的面前。
再一伸手,就能够得着的距离。
何戢似有感应,刘楚玉张皇地退缩回去,他已经悄然睁开了眼,一双眼古井无波,在与刘楚玉视线相撞时却隐有笑意。悠然从容起身,掸落身上斑驳离离的秋叶,他勾着唇含笑道:“公主,我好像梦到你了。”
刘楚玉怔住,她呆傻地看着缱绻而笑的驸马,一动不能动。
良久,才按捺住心中的惊愕,冷静地反问了一句:“是么,那驸马梦到了我什么?”
何戢将竹简收拢置于袖中,对刘楚玉走近两步,唇角始终卷着一丝笑弧,温柔又沉静。
“梦里,我们好像很恩爱。很像上辈子的事了。”
刘楚玉的眼睛突然一阵涩痛难当。
不知道鼓起了怎样的勇气,她才能死握着拳冷冷地吐出一句:“梦境都是相反的,看来驸马与本宫真是很没有缘分。”说罢,她抽身离去。
何戢轻叹一声,优雅地跟了上去。
营地里的野味果然打了不少,刘楚玉却懒散得不想动,随意吃了几口兔肉,回头一看,众人分飨美味,却独独少了何戢的身影,她抿了抿唇,还是撕了一只兔腿,用碗盛着给那人拿去。
刘楚玉来到何戢的帐篷前,她长舒了一口气,强作镇定地掀帘而入,进帐方才发觉何戢正困倦地拄着胳膊,趴在案桌上浅眠。刘楚玉不忍打扰,她收回脚准备退去,却被不知何时苏醒的男人叫住。
“公主。”
客套的、疏离的“公主”。一生之中,再也听不到他情意缠绵地唤她“楚玉”了吧。
泪水又有收不住闸的感觉,她杵在原地,却被人捞住了一掌青丝,回身看来,何戢温柔的眉眼,宛如吸纳了整片深潭,澄澈古朴,刘楚玉手里的碗砸在地上毫不知觉。
“何戢……”说了什么也毫不知觉。
“公主,”他把刘楚玉的纤腰一揽,刘楚玉一惊之下待要反抗,却被他霸道地收紧怀里,紧跟着要骂他的话也被吞入了口腹之中。
这个吻不知过了多久才停。她气喘吁吁,他神态娴雅不改。
“不知何故,总梦到与公主在一起的缠绵画面……醒来之时,心里却缺了一块,公主不妨来告诉何某,缺的是什么?”
流、流氓!
刘楚玉暗骂,一思透其中关窍,却突然防备地推开他,“你……你想做什么?”
看着这样似乎想严守男女之防的刘楚玉,何戢觉得有点好笑,他扶着额头叹息,正巧撞入刘楚玉的视线之中,才忍不住回了一句:“公主,为什么不把我当你的面首呢?我这个驸马也不求什么,只希望公主能够一视同仁。”
“你……你说什么?”刘楚玉错愕。
何戢淡淡一笑。
他要的是她心里有他而已。
不需要多虔诚,多忠诚,他知道她情之所钟,就够了。
刘楚玉还在犯疑。
却忽然听到一声温柔的呢喃:“楚玉……”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