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远城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即凝眸看着我,挑眉笑道:“我觉得你也有可能是桃亦的人。”
“我……我怎么会是?”我迷惘道,“明明是你带我回来的……可是你怀疑我。远城,是你让我走到你身边的。我从没有想过要靠近你……我原先,原先那样就很好……”
“可是现在你靠的太近了,除非死,你不能再回到原来。”
抬眼间,远城手中的剑已然停在我眼前。我不明就里,苦笑一声:“远城,你从前说我的眉眼,生得漂亮。”
他仿佛认真打量我的眼睛,可我的泪水从血肉模糊的心底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早看不清他的脸色。良久,听见他风轻云淡的声音:“不过,像她罢了。”
他手腕轻轻转向,剑从我眼前收回,随后又猝不及防地朝我腹部刺来。一刹那烛光照在剑上,闪烁得我心间隐隐作痛。我还没来得及向他宣告我们的孩子。他该叫什么名字?会有和他一样的才华,我一样的眉眼吗?
我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徒手握住他刺来的长剑,任滚烫的鲜血顺着冰冷的剑身淌向他的手心,我目光冷冷地问他:“若你娶我不过是因为这双眼睛,那世间你要娶的女子,何其多?”
他不说话,低头看我刀痕深深见骨的一边手。冰冷的夜风从他身后涌进,他任由发丝被如柳絮般轻飘飘的扬起,良久,他收剑入鞘,凉凉道:“我回来时,不想见你。”
他负手站在窗边,给我一个愈眺望愈遥远的背影。仿佛等着我声嘶力竭地问他,问他为什么。我也想问他啊,前日的温柔缱绻都是因为什么呢?前日的花言巧语又是因为什么呢?可我浑身无力地跌落在床边,手心和地面融成一片模糊的血红,仿佛那个冬天里他在我强行心中塞进的那块温暖,终于化在血肉里了,他却要在这个杨柳抽枝的春天再将它硬生生地剜去……
我不晓得我是不是靠在床头哭了一整夜,哭坏了眼睛,醒来时才看不见东西。我挪了挪身子,感觉手心里传来钻心的疼痛,大抵是真的,远城真的不想见我了。
不远处有轻柔脚步声,还有水珠泠泠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一双纤细的手将热毛巾敷在我的眼前,我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下意识紧紧抱住那双手。继而听见长歌小心翼翼的声音:“娘娘……”
我一怔,晓得是我失态,缓缓松开手指,干笑两声。
沉默了片刻,长歌突然道:“封王他,不是故意要剜你的眼睛……”可以想象长歌看着我苍白的脸空洞的眼眶,像看见了丑陋无比的史前生物,温柔声音微微颤抖。
我晓得,远城不待见我这双眼睛,总觉得我是桃亦精挑细选的奸细,是等着他跳的坑。
“封王他,出征了……他说他回来时,不想见着你……”
我晓得,桃亦谋划着出其不意将塞外的部落打得落花流水,但留一线生机。等这些部落韬光养晦后要报仇雪恨时,又要远城去抵挡入侵。这样不费一兵一卒,北荒与塞外兼得。
我心知肚明,可我却问长歌:“远城他,出征什么?”
长歌心下推敲一番,才小心翼翼道:“公主连夜赶来,要封王去迎塞外来敌……”
是这样的。可是就算是这样又能怎么样啊……明知晓事情发展的轨道直直通向乱石嶙峋的悬崖,通向不可复返的万丈深渊……
我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响起,我说:“你出去吧。”
长歌支吾道:“这……”
“不用担心,远城回来之前,我一定离开。”
早走也是走,晚走也是走,且长歌性子也不知为何变得郁郁寡欢,有时终日都不说一句话,我赖在这里终归是没什么意思的。可我晓得远城此去定然是一场恶战,虽然大庆的中原地带有精兵良将万千,但不会在北荒精疲力竭前上战场。桃亦没有给北荒留活路。这不知何等煎熬的岁月之中,我要生下他的孩子。
最重要的是,留在这里,还能蹭饭,算是为他生孩子的辛苦费了。
我以为余下的日子不过在吃与睡之间交替度过罢了,可我方沉寂三两日。桃亦与严琛便轮番来看我。严琛很沉默,有时呆三两个时辰都不讲一句话,开口大多是讲的我的眼睛愈合地如何了。后来他才发觉我有了孩子,即便我看不见他的神情,我仍能感觉到他的手指触碰到我脉搏的那一颤。
起初他有点儿不能接受,后来还会笑着同我说孩子是如何对我拳打脚踢的。我觉得严琛的性格实在是有点太分裂。上一刻还是阴戾腹黑下一秒已然阳光开朗,可怜我肚里的孩儿日后要是变成这样……远城该被如何扰着啊!
桃亦也常来看我,大抵说的都是些官腔子的话,我除了“好。”“对。”“恩。”什么字都发不出音来。
远城不在身边,我的厢房倒更热闹了。我觉得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反正都临头都是一死,再发生什么都无所谓了。
没过多久,桃亦拟好了日程,将要回京。我没了眼睛,只能干扯着嘴角笑,说:“是,你是一国之君。每日陪着我蹉跎怎么好。”
桃亦临行前最后一次来看我。进门的时候将外袍脱下来在门外抖了一抖,有积雪落下的声音。我问她:“下雪了?”
她抖去了积雪,轻轻阖了门,将外袍挂在门边的架子上,笑道:“是。雪下得挺大,我还奇怪这分明是阳春三月的时节,怎突兀下起雪来。”
“这极北之地不比中原,天凉,下起雪从没有个定数。”
她笑道:“是。”
半晌,再没一点声音。静默与漆黑中,仿佛度日如年。再听见什么声响,桃亦的声音已不如往日温和。她冷冰冰的声音突然说:“你以为你生下这个孩子,他便会给你留条活路吗?”
我笑了一声:“我从没这样想。”
我自然也从未预料到,我会从桃亦口中知晓这个故事的全貌。起码在桃亦看来,故事是如此的曲折离奇,煽人泪下。
桃亦他爹建朝之初,倾向于推陈出新,根除旧朝代的顽固恶习。然而桃亦母亲的家族却是固执的守旧派。先帝斩前朝的臣子斩了一半,才惊觉自己爱上了桃亦的母亲。为了赢取其芳心,放弃了对前朝的整顿。其时刚出生的远城,同他的父亲,得以存活下来。
即便桃亦的母亲和远城的父亲有一段渊源,但这总归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单相思。先帝用尽伎俩,终是成了眷属。
桃亦十二岁时第一次在京中看见远城。其时远城叩在堂前,声音朗朗同先帝谈论家国大事,群臣低着脑袋,一言不敢发。这样显得远城更加英武,桃亦的心中便油然生出一种景仰。她日夜看着他,觉得他成为她的夫君再合适不过。
桃亦方想同父亲说清道明自己的情意,远城已先她一步站在先帝的跟前,他嗓音温润,却不容得拒绝:“家中贤妻盼,便不久留了。”
她看他踏马离去,卷起风沙迷蒙。她是一国的公主,有什么得不到呢。可是她中意的男子已经有了妻子了,她能怎么办。
桃亦以为远城所谓的妻子不过是个普通女子,她想要远城,是手到擒来的事。她怎么晓得,她绑他在牢房重鞭重棒地打,打得他意识模糊,血肉淋漓。他也不肯放手娶她。他那时九死一生,却还能冷笑着对她说:“桃亦,我爱她。即便天涯海角你都要将我赶尽杀绝我也爱她。”
桃亦这才晓得远城对那位不知名的女子爱得何其深刻。她不愿接受,一个人在屋檐上捧着酒坛子望着月亮喝了一宿,一坛又一坛酒下肚,眼前不断浮现远城血迹斑斑的脸,耳畔仍是他盘旋不去的声音。她越喝越清醒,远城一切都如鲠在喉。
我并不知晓这些年来桃亦是否已经大彻大悟。但我听见她推门而去前的一声苦笑,然后她说:“我不嫉妒你,因为我至少了解他的过往,且知道,他爱的人是她,不是你。”
她关门离去。外边在下雪,连鸟雀的声音都没有。只有单调寂寞的落雪声,和无边黑暗一同包裹着我。
桃亦走便走吧,临走前,还要那样硬生生折磨我一遭。
作者有话要说:
☆、'下'
而后几日,我变得更加沉默。我从前怀揣着对远城最后的希冀,拼命制造如果没有这场战役远城仍然爱着我的假象,就这样被桃亦毫不留情的撕破。她非要我在此中输得遍体鳞伤,毫无翻身的余地。
她声音冷冷地要我知晓,远城选择我,不过是因为我这双同先后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罢了。现今他剜去我的眼睛,我再不会有机会离他更近,更近那么一点点。
长歌见我郁郁寡欢,日日同我讲城内城外的那些趣事。说哪家的小姐因为不喜欢对门的公子哥而闹得要投河自尽,人家却不慌不忙将她迎进府中。嫁了两日去河边捣衣时才惊觉大雪纷飞,宽大的河面已经结了冰。又说哪家的书生和自己的老师瞧对眼了,可师徒之间,男子之间的不伦之恋实在难以启齿,活生生心中郁结而死……
我私心觉得,多好啊。爱便爱,不爱便不爱。他们生来有亲友羁绊,去时虽潇洒恣然,但心中不免重重顾虑。上天眷顾我,令我生来无依无靠,我却不识,自寻烦恼,徒生想念。
长歌絮絮叨叨,将那些趣事尽数说完了,又担心无话说将我闷的荒,便将那些前尘旧事一件件提起来说。
前日她为我舀粥时说,你初来时身子虚弱,昏睡了三两日,封王特地为你进山打了野鹿。那时他的右手被疾速飞过的老鹰深深划了一道,仍在灶前亲自为你熬粥。你说不喜欢时,封王一直不太高兴……
昨日我说想看雪,她便扶我站在窗前。我看不见纷扬的落雪,只感觉凉风刮面,冷冰冰的雪粒落进衣领,化成一片。她说,先后独自离开,死在茫茫冰原上的那一日。也是这样的大雪,衬得她的红衣格外寂寥。我就站在城前看着她,她一杯又一杯酒下肚,连路都走得萧索,我却不能帮她,不能为她分担丝毫的痛苦……
我说:“够了。长歌。我晓得她好,她比任何人都好。你们都很喜欢她……我……可是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她。我不想听你们说她是如何的,她又如何了。你们饶了我……我走,我生下孩子就走……你何苦为难我呢。”
你们都知晓我的痛处,因为知晓我的痛处,因知晓我对你们毫无防备,所以就愈发变本加厉地伤害我。非要在我心上剜一刀,等我独自一人孤独地好不容易结了疤,又硬生生撕去再丝毫不留情意地再剜一刀……因为我的眉眼与她几分相似,你们就非要这样对我。
长歌有些急切地想要为自己辩护:“不是的……娘娘……你听我……”
我摸索着回到床前,感受着腹中生命的心跳,我疲惫道:“我求求你,饶过我。”
长歌欲言又止,轻声叹了口气。此后她再来,亦都是半句话噎在口中未曾说完的模样。可她没有再开口,只是重复着那些繁琐地照料着我的事情。
我因此拥有更多回忆,与思考的时间。我想起来人间总是流传着人临死的时候回忆总会越来越鲜明的话。这些枯燥无味的日子里我的回忆仿佛已被不着痕迹地整理成一帧帧刻骨铭心的画面,在每个清晨深夜循环播放。
我想起在中原,我匆匆去见了皇帝回来,晒完咸鱼的远城奇怪的举止。他伏在我耳边,有些担忧,有些无奈地说:“你说,你不曾……”
我终于晓得他要说的下半句是什么。因他发觉我离开小院,便跟随我,处处护着我,在书房外听见我对皇帝说:“虽然远城他对我好,我却只当是挚友情谊。”
其实他为我做了那样多,我却不识得他的真心。他发觉我并没有他所想的那样依赖他,他因此感到难过伤神。
我想起在集市,他失态地丢下我离开,令我等到午后不曾回来。那才是桃亦精打细算的算盘,要远城追一个神似先后的女子而去,好令我真心知晓,我于远城来说,不过是一个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扮演的替代品。
……
我不愿回忆,但一切不停闪现,致我头疼欲裂。
我在这煎熬之中度日如年,我终于等到那一日,严琛坐在我榻前,他的双手紧紧握住我的手指,想要用他掌心的温度温暖我冰冷的指尖。他声音不知因何而微微颤抖,他说:“你和远城的孩子……”
我下腹一阵疼痛,长歌叫来的接生婆慌慌张张铺开一块灰色的长布。严琛抓着我的一边手,思忖了许久,才轻声说:“疼,就和我说。”
我咬咬牙,答应道:“好。”
长歌不停地为我拭去额上的汗珠,她的双手亦在不可名的颤抖。
她害怕,她怕什么呢?
我第一次这样明显地感觉时间从指缝里流过,我和远城的缘分就这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