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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大小姐,最近城里也不知从哪来的风声,说雁门关大败,不到半日已经是人尽皆知。今早还有一队声势浩大的商队,据说是走丝路的,不过依奴婢看,身怀武艺,绝非泛泛。”
“哦……商队里有孩子吗?”
“孩子?”女孩儿想了想,肯定道:“没有。”
“他们现在住在哪?”
“城南,琼花巷。”
少女笑了笑道:“让燕子去盯着,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来报,如果是那边的人,你们知道该怎么做。”想了想,又道“另外,给絮妹带消息,即日起所有进宫、留宫的人,第一时间尽数上报。再给南边递个信儿,年节后,特使就会过去了。”
“是。”
“这次,我们都不能再心软,稍有差池,雁门死的,就不是一两个了,明白吗?”
女孩儿咬了咬嘴唇道:“奴婢明白。”
“还有事吗?”
“大小姐……”女孩儿揪着衣角,欲言又止道。
少女眼角不觉透出一丝幽怨,却还是道:“六公子出门了,要是顺利,寒食前就能回来,放心吧,没事儿。”
女孩儿一听,言语间不禁乐道:“嗯,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少女淡淡道:“没了,下去吧,小心些。”
女孩儿躬身而退,脚步也轻快起来。
而那日夜策马的少年,却全没个公子的样子。一路上,饿了,就吃些干粮;困了,就随便一躺。他换衣服,不过换的衣服却总是件寻常宽大的袍子。若是硬要说有什么能跟“公子”这二字搭得上边的,便是每到一驿,换得那匹良马,可换来换去,他的马总是枣红,也总会很听他的话。
也幸而时将入冬,丛林之间并无瘴气,一路上自打跟那白衣人照了面,也再没受过埋伏。单骑纵马,加之卓越轻功,不到半月便已经到了地方。
翻身下马,草帽一顶,扔了几钱银子便偷偷入了城,更别说看到他的手。转个角,绕个巷,便听一声落笛,韵律高亢,曲调悠扬,更惹得公子一笑。
循声而至,隔篱望去。编发缠头,晚风衣毪的姑娘正坐在门前,吹着一抹晚秋。几片枯叶随风,掩一弯梨花浅笑。
少年抬了抬草帽笑道:“拉巴子。”
女孩儿一见来人,马上停了笛子笑道:“墨公子!”说罢,跳着开了门,便引少年进门道:“没想到还能见到你!这么常时间你去哪了啊?之前你不辞而而别,还以为你被生气了呢。”
“生气?”少年道。
“对呀,什么都没说就让你留下来。”女孩儿道。
少年一愣,又笑道:“没有啦,只是家里出了些事情,让我急忙赶回去一趟。”
“那这么说,这次可以多在这住几天了吗?”女孩儿激动着说。
“我也想多吃几天你做的馍馍啊。”少年道。
“我今天刚做了一笼呢,走,快进屋吧。”拉巴子道。
少年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马背,那马儿便走到一边打起了盹儿。
屋子不大,却很整洁,墙上挂的皮毛也让人觉得很温暖。女孩儿端上一坛“日麦希”,也给少年准备了酒具。笑道:“这是今年酿的,快尝尝。”
“好酒。”公孙浔品上一口便道:“你酿酒的本事又厉害了不少!”
“那是,今年我可是费了好多心思呢。不过你回来的也真是时候,再过两天就要‘年节’了,那时候可热闹了。”
“拉巴子。”少年揣度着道。
“一进门就看出你有心事了,说吧,怎么了。”女孩道。
“其实我这次回来,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也,住不了多久的。”公孙浔道。
“我知道,你就像是老鹰,你的天空很大,不会一直留在哪里的。”开朗的笑容微微落了嘴角,还是笑道:“对了,想让我帮什么忙?”
他笑了笑,胸中酸苦,也不是滋味儿。只是有求于人,才利用这活泼的女孩儿,心上也不禁暗骂自己“卑鄙”。可尽管如此,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拉巴子听了先是一惊,随即也笑着答应了下来。
于是两人便又开心得喝起了酒,搁着火的蒸笼突突得冒着热气,煮锅的柴火也跳起舞来。屋宇篱笆的每一个角落都欢迎着这个少年的归来。那袅袅炊烟,咂酒饭香,也都给他一种“家”的感觉。可他知道,他自己的家,不在这里,家里的那个人,也在等他回去……
那个人每次都会给自己做好吃的,也会因为自己带回去的一两件小玩意儿没了姐姐的样子,也总会因为在自己受伤时,哭得像个孩子……
现在,夜已经深了,他心上的人辗转反侧,久不能寐,索性又披上了衣服添了些灯油,继续思量着手上的卷宗。
而这一夜睡不着的,又何止她一个呢?
轮椅上的人围着披风,正想乘着夜风看一看澄澈的月色,却因为一个不留神,在门槛上狠狠摔了一跤。翻倒一旁的椅子正转动着轮子“吱呀呀”得嘲笑着他的笨拙。
“呵呵。”他轻笑着叹了口气,想哭,却是笑着,满是青筋的双手在地上用力,拼命挪动着自己的身体。
高傲的头颅不曾低下,愤恨的双眼只盯着唯一的目标。当额角慢慢渗出水雾,一只柔弱无骨的皓腕映入眼帘,费力得搬起了偷懒的椅子,慢慢推到了他的面前。
饶是那姑娘孤簪常服,一双明眸灵动,却甚是讨人喜欢。那人一眼看去竟似痴了,随即仿佛一盆冷水泼下,淡淡道了声“多谢。”
那姑娘笑了笑,躬身上前,两只手臂拼命抬着他废了老鼻子力气才总算把他抬回了椅子上。公孙渔看着她可眼中全无她的身影,蹙了蹙眉道:“姑娘可是姓阮?”
“小女子阮嬗,久闻三公子大名。”女孩儿道。
“原来姑娘就是我云弟口中的妙人,幸会。”
“嬗儿~”
公孙渔笑了笑道:“看来姑娘成为我公孙家的人只是早晚的事了。”
话音未落,公孙云便一个“鹞子翻身”从房檐斜斜落下道:“太好了,总算抓到你了。”
“云弟,你这么匆忙,想是有什么要紧事吧。”公孙渔道。
“三哥,我娘找嬗儿……”公孙云一愣,忙道:“三哥,这位是……”
轮椅上的少年摆了摆手道:“我知道,她就是你的心上人嘛,既是主母有命,你们就赶紧去吧。”
大少爷不好意思得扰了挠头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就先过去了,三哥咱们回头再聊。”
“去吧去吧~”公孙渔笑道。
公孙云笑着,自然而然得牵着她的手,离开了老三的视线。
不良于行的少年轻轻呼吸着衣襟上残留的余香,也不免得心神一荡。自嘲得笑了笑,他慢慢将椅子推到早已布好的残局之前,信手落下几枚棋子,便沿着幽幽小径徜徉在竹柏之中……
正是:
一般儿女家国恋,
多情公子一倾心
第四十回
万千变化,风云难把算
心念一人,阴阳永相隔
月色入户,欣然起行,他虽然不良于行,可一举一动总会比常人更知“风雅”三味。现在,一红炉,一壶酒,几只蟹,再邀一轮明月,请一请松竹柏影。静处清雅深邃,动处变化万千,如果硬说要缺什么,那便是美人了。可听着这翩翩公子口中的旋律,却大有看破红尘,无需知音的意思。
“三弟好雅兴。”
少年继续哼着调子,熟练得解着红蟹。
竹影轻摇,便带起泼墨一般的秀发,悄悄掩着她的脸颊。
“明月清风,竹柏倒影,红炉向暖,膏蟹飘香,再加上这五十年的绍兴花雕,咱们七个里面,也就三弟最享受了。”
“大姐说笑了。”少年说罢便请长姐坐下,恭恭敬敬得奉上刚料理好的膏蟹。“大局已定,我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公孙沚轻轻撕下品了口,轻轻点了点头又道:“看来大局已在三弟掌握之中。”
“可惜了,还差些火候。”
“嗯……不用了吧,我觉得现在味道正好啊,挺不错的。”
公孙渔挑了挑眉毛笑道:“那是因为大姐你很少吃肉吧,更别说蟹了。”
“吾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她叹了口气,还是咽了下去。
“是故,君子远庖厨。哎,不该给你这只蟹了,一点都不懂的欣赏美食。”
“胡说,谁说我不懂美食啦,我只是不忍心下嘴。再说了,你一年吃那么多只,少这一只也没什么所谓吧。况且对于我这种吃的少的而言,领略了味道以后就会记得更清楚,它没的也更有价值吧。”
“啧”公孙渔道:“似乎也有点道理。”转而又道:“不过姐,你不会绕了半天来我这就为吃只蟹吧。”
“看你成竹在胸就没事了。”
少年笑了笑道:“大姐,这有吃的有喝的,咱们不妨再下盘棋?”
公孙沚蹙了蹙眉道:“又想赢我是吧,行,陪你下。”
风,凉凉的,火炉,暖暖的。
花影相动,青葱玉指,悄悄得落下雪一般的足迹。而少年的手指落在棋盘上时,也总会再按上一下黑色的棋子,表出自己无悔的态度。
经纬天地,黑白相行,存亡生死,变化多端。纵然是智胜贤人,也难道尽其中奥妙,千百年来也不知迷醉了多少少年,为之心驰神往。
围城守城之间,又是谁困死了谁,谁拯救了谁?
夜,很安静,黑白落子,便是唯一的声音,一如,不知前路的孤旅。
围与被围,有时,谁也分不清。
但这局,已经有了答案。
“我赢喽。”少年笑着,落下最后一子,也为这一场厮杀画下句点。
公孙沚慢慢收了手,静静盯着棋局,一句话也不说。
“姐?”少年皱了皱眉,提了提声音道:“大姐?”
女孩儿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三弟,大姐是越来越下不过你了,以后呀,怕是义父临阵也要败给你了呢。”
“大姐你别捧我了,义父的本事,我就算了吧。”少年道。
“大姐什么时候骗过你。”公孙沚道。
“是~”公孙渔道:“我只是想,有一天,咱们能在太阳底下,跟义父站在一起,告诉天下人咱们有爹。不是没人要,没人疼的杂种!”满是青筋的双手紧紧攥着,指节间更是“啪啪”作响……“我真的好羡慕那小子。”
“你说云弟。”
“是啊,捅了什么篓子都有义父,一出门,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公子在家娘疼,在外面爹罩。咱们呢……”
“三弟,你喝多了。”柔和的嗓音,带着低低的沙哑。
“大姐,我没喝多。”公孙渔道:“咱们呢?不管咱们多努力多玩命,到头来也不过是义父手里的一枚棋子罢了。”
“三弟!”
“二哥的死是意外么,义父会算不到有诈?公孙凤连递了四次奏表力劝守关,洛益阳下落不明,挛鞮维昌生死不知别他妈跟我说义父不知道!”
“二弟的死只是意外……”
“哼,意外,他最好祈祷这种意外不会意外到他亲儿子的身上。”
“他是你弟!”
“我弟只有老四和老六!”
“够了。”公孙沚道:“今天的话我当没听见,下不为例。”蓦然抽身,把搅乱一盘黑白,声音,也像冰一样冷。她静静迈着步子,消失在竹林的一头,只留下一句一样冷的话语,还有一个,快要哭出来的孩子。
跌落的棋子滴溜溜得打着圈圈,良久,才没了动静。火,还在烧,可也总会有熄灭的时候。
现在,火快要熄了,所以,添火的人,也来了。
“少主。”
“事情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
“好,你可以走了。”
“谢少主!”
来人一身黑衣,深深一揖转身便去。
他真的去了。
梅花细针闪烁着浪花的颜色,跳动在砖瓦之中。
自后颈而至咽喉,慢慢落下两颗黑色的珍珠,一身皮囊渐渐化作血水,渗入大地,滋养着茁壮的翠竹。
“我是棋子,你也是棋子。”公孙渔拍了拍棋墩,盘上的子便一齐跳上空中,只见少年衣袖拂过,黑白之色,便滴滴答答得归在各自的棋盘。“这一局,是下棋者为棋所痴,还是局中人被之所弃。就让我看看吧。”
但无论是下棋的人,或是局中的人,我想,只有心怀苍生,悲悯天下的人,才是最后的赢家。
现在下棋的不止公孙渔,局中的人,也不只公孙渔。
百草口的军帐下,来来往往的伤患,往往来来的担架,火头房的药味儿隔着七八里都能闻到。那个执死节令,炼狱还魂的将军,此刻仿佛是个贪玩的孩子,一双眼睛眯得都看不到东西,嘴里“啧啧啧~”得懒散得倚在榻上,手里的逗猫草晃出一片残影。一旁的黑猫跟着左蹦又跳,手舞足蹈得追逐着,丝毫也不知疲倦。
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