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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柔和下语气,道:“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1)。你又何必为他人看法而烦恼,只要自己行得正值,才能卓绝,又何在意别人是否了解自己,如何看待自己?”
“你也这般会讲道理。”那人冷冷一笑,低声道:“你不仅貌似于她,便连这道理亦讲得像她!”
她!先皇后吗?
徐惠喟然,唇际竟也有一丝淡淡笑纹,却意味不明:“你也认得她吗?”
许久,那人方道:“何止认得!”
似被刺中了心般,突而冷硬了口吻:“你……对当今陛下可是真心?”
徐惠一惊,黑暗中,只觉双颊陡然滚热,随而,却有如冷冷寒霜落了满眼,那眼中溶动的水光,几欲凝结,她惘然一笑,道:“是与不是,都已不重要了。”
那人一叹:“那便是了,是啊,他,是这天下至尊,是……天可汗!足足令人崇敬!”
徐惠垂眸,黑暗中,望见自己握紧的手,心,亦被紧紧纠结。
“可他不爱你。”那人生冷的口吻,似还携带了刀剑般剜在徐惠心中:“你在他心里,不过是个背影而已!”
手背一滴温热流淌,脸颊上是微微生凉的痕迹,徐惠深深吸一口气,却忍不住娇唇颤抖。
不知是心内巨大的悲伤,还是近日来不曾吃好的缘故,胃中突有酸流汹涌激荡,翻滚入喉间,徐惠立忙侧身,双手捂住胸口,及欲作呕。
那人似有所惊动,问道:“你怎么了?”
徐惠不语,干咳几声,再又侧身欲吐,却终究喉中干涩,只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那人目光该是落在自己暗淡的身影上,徐惠举目望去,但见他长身直立,离着自己不过寸许,却依旧看不清他的脸。
“你……”那人放低声音,似欲言又止,顿促道:“明日,我会叫大夫来为你把脉。”
冷冷转身,他今日的背影,极是匆忙,便似逃走一般。
徐惠缓缓坐直身子,回想他今日一番言语,心中竟生起许多感慨。
轻轻靠好在床栏上,望窗外树影凌乱,心,亦是烦乱的——
对他是否真心?她惘然一笑,如今思来,又有何意义?
………………
(1):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出自《论语》—《宪问第十四》三十:不要担心别人不了解自己,而要担心自己没有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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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道是无情却有情(1)
次日,依旧黑夜,长宇带了人为徐惠诊治,把了脉,似有微微惊惧,随而惶急的与长宇退出门去,徐惠不免心上犹疑,是何病症,何以令他如此慌张?难道……竟是何大病不成?
那倒好了,好过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过着活死人一般的生活!
冷冷嘲笑自己,想想此时,他,该是在谁的宫中呢?或是召幸了谁?
杨夫人?韦贵妃?抑或是其她梦想着得见他一面的女子?
想着,竟沉沉睡去,这许多日来,似第一次睡得这般深沉。
梦中,是母亲温润的笑容,父亲的谆谆教诲,远处,是最爱的木芙蓉花大片大片绽放如云,飘飞的花雨下,一男子背影孤寂、忧郁、深缅哀戚。
他望着自己,面目不甚清晰,她奔过去,拥住他,欲将他面容看清,云雾渐渐散去,露出一张清俊儒美的脸,沧桑只在他眼角刻下一丝深沉,只在他鬓发间留下一抹落寞。
“无忧……”他的声音,有如雪山顶悠悠远远的天云,仿似隔断了尘世。
她惊恸在地,他的脸,愈发清晰,而她的心,却如被一双大手狠狠撕开。
心口剧痛,猛然惊醒。
徐惠坐直身体,不觉已冷汗涔涔。
许久,方安稳下心绪,举眸再望,却依旧是黑暗的屋室,伸手不见五指。
悲伤不禁涌上眼底,微微酸胀的疼,仿佛欲将眼眶撑裂,泪水一滴滴掉落在手背上。
突地,门声似有些微响动,徐惠拉紧被襟,几天未曾出门走动,全身皆是乏力的。
门外泄进冷冷月光,想起他今日尚未前来,该是他吧?
门闭刹那,那人脚步轻缓,似比平时更加轻柔,一步步走近床边来,徐惠举眸而望,只觉一阵淡淡桂子花香扑进鼻息,幽幽香郁。
并不是平时熟悉的兰草香味?
这种香……
徐惠凝眉而思,倒像是女子常用的味道。
“徐婕妤。”果然,那声音轻柔细婉,若潺潺细水,飘进耳鼓,恬淡安然。
徐惠一怔,疑道:“你是……”
“你莫问我是谁。”女子声音依旧平淡,缓缓挨近一些:“你感觉可还好?”
徐惠不解,只微微点头:“还好,不知姑娘……”
“我是来救你出去的。”女子声音虽清淡,却有如晴空惊雷乍响脑中,多日来的惊吓与黯然,令她几乎不可置信此刻所听到的:“什么?”
那女子复道:“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徐惠回过心神,多日来的萎顿与心惊,俱化为此刻的跃然:“真的?”
黑暗中,那女子似有微微叹息,连忙扶着徐惠下床,递过一件锦绸丝披帛,徐惠穿了,心中暗赞她的周到与细心。
屋室内,仍是黑若浓墨,看不清那女子容颜,却一定是极秀丽姣好的。
那女子引着她向屋外走去,屋门处,夜风拂进,撩得绸裙荡荡清凉,不禁有些微冷意。
多日来,第一次嗅到这夜的清新,月影薄淡,此夜星稀,翠树高风,阵阵吹荡起叶影簌簌。
徐惠环望四周,枝叶繁茂的院子,却似是寥落的景色,并不似有人打理,那树虽高,却枯败,那草虽绿,却繁杂。
走不过一忽,徐惠不禁问道:“姑娘可知此是何处?”
那女子背影幽幽,步履微微一滞:“徐婕妤不必多问,只记得出了前面的门阁,一直往东去,想你便该认得路了。”
认得?徐惠更感疑惑,可听她口吻却似不愿多说,思想间,但见远处有人影匆匆而来,那女子一惊,慌忙滞住了脚步,回身刹那,眼色惊惶:“快,婕妤快些躲藏一下,记住,呆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否则非但前功尽弃亦会陷我于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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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道是无情却有情(2)
说着,目光突而恳切:“还有,还望徐婕妤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莫要……与陛下说起他来,我亦会劝解于他,在此,先行谢过徐婕妤。”
她说得甚是匆忙,月色淡然,一泊水月光芒映得女子面容如水,果然是极秀美的女子。
虽不甚分明,却可看得依稀。
徐惠点头,连忙躲入身旁一丛茂密灌木中,树丛深密繁茂、枝叶叠覆,足可将她娇小的身躯遮掩。
叶片漏隙,依稀可见女子整衣捋发,那两人走近到女子身前,顿时停住脚步。
月色虽不清朗,却可想见那男子面上的神情,男子似已然得知般,望着眼前女子,许久,皆是不语。
徐惠转念一想,那女子该是可以与她一起躲进树丛中的,可她却没有,为什么?
不及多想,便听那男子声音幽幽响起,不再是刻意假装的深沉,而是疏朗柔润的。
徐惠不禁凝眉,那声音……似曾相识。
“为什么?给本王一个理由!”男子话带质问,音色沉沉。
但见女子扑通跪下身去,一袭淡绿色轻绸微微飘展,发上珠钗叮铃作响,她微微垂首,只轻声道:“只为你多积些福德,以免日后……”
“啪”的一声,清脆响在耳际,女子一惊,面上剧痛袭来,整个右脸,顿时火辣非常。
男子显然用了极大的力道,那女子斜斜倒在地上,捂住脸颊,缓缓抬眸望去。
徐惠望着,惊讶的咬紧了嘴唇,却不知此时,她的脸上是否有泪?
月色突如一张惨白脸孔,狰狞的俯望着世间一切。
那女子似有隐隐抽泣,随而竟是一声冷笑:“放了她吧,她又何辜?”
男子低身,紧紧钳住女子下颌,凝眸望着她:“何辜?哼,我与她无冤无仇,可你该知道,抓她前来是谁的授意,况且……每当我看到她幸福承享着父皇给予的一切时,我便恨不得她……死!”
一句,令徐惠大惊失色,几乎失声叫出来,她连忙用手捂紧嘴唇,不令发出半点声响。
父皇、死!
一字字如同支支冷箭插入心头,那么他……
只听女子声音已然哽咽:“恪,放手吧,你不该有如此多的仇恨在心里,若你对箫姈尚有一分情意,便听箫姈一句劝告。”
抽泣一声,泪若雨下:“莫要再整日流连在‘仙淑阁’,莫要……再沉浸在往事中不能自拔,你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身子再被狠狠推到,男子猛地站起身来,甩袖道:“你懂什么?你一介女子,懂什么?”
“对,我是不懂,可是……”箫姈定然道:“可是我却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却知道如今天下安和、四海升平,却唯有你,心里全是冷漠,全是阴暗!你派个什么称心的在太子身边,你……”
“住口!你懂什么!”男子厉声吼断箫姈的话,缓缓转身,身子向后微微退去:“你可知,母妃死得多么凄凉?你可知……母妃死后,我的日子又是如何挨过的?他……对我不闻不问,想起我时才召我回宫,他……只会把那个女人生的孩子留在身边,怎么在意过我?我又何辜?”
箫姈抓住他的衣角,泣道:“恪,不要这样。你不是的,不是的……”
不是什么,她却说不清。
箫姈显得语无伦次,却真情流露,然而男子依旧冷漠的仰望夜空,似那凉星皆不及他眼中的寒意:“自小,母妃便告诉我,无论我心中有怎样的抱负,都不可说出来,只能记在心里,可是……”
思及母亲,声音已然哽咽:“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箫姈只是紧紧的抱住他,凄声道:“恪,放手吧,陛下既已召你回宫,便是心爱你的,为了些早已过去的事,你……这又是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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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道是无情却有情(3)
男子用力甩开抱紧他双腿的女子,厉声道:“哼,你以为你可以恃宠而骄吗?你以为……你偷了钥匙去,我便不知是你?未免太过天真了!”
箫姈只觉身上疼痛,却不及心中半分,伏在地上,泪已干涩:“恃宠而骄,恪,你对箫姈的宠,却只怕亦是有限吧?”
惘然举眸,望着男子冷漠面容:“杨思烟……自进府后,你又来过我这儿几回?”
“所以你便报复我吗?”男子怒意浓浓,早已不复平日的优雅:“说,她去哪了?走了几时?”
箫姈冷冷一笑:“已有多时,你追不上了。”
男子低身扭过她的身子,却冷哼一声:“多时?那你如何还在这里?怎么不走?”
箫姈目色无光,仿佛已用尽了全身气力:“我知道你会来,我……不想骗你!”
男子再将她推到在地,恨道:“说的好听!不想骗我,却能背叛我!”
说着,转头向长宇吩咐:“去,速去将她追回,想她如今身子虚弱,该走不了多远。”
长宇应命,正要去,箫姈却再度拉紧他的衣角:“恪,不要……不要再错下去!她……”
紧紧咬唇,望向长宇:“她已经怀孕了!”
一声,犹若闷雷轰响在两个人心中!
男子怔然望向长宇,他亦知道,今日确是为她诊过脉,今日繁忙,却尚不及询问。
长宇垂首,却是默认的神色。
徐惠隐在树丛中,亦不觉僵住了身子,怀孕!玉手缓缓抚向小腹,惊得几乎滞住了呼吸。
许久,唯有夜风冷冷吹拂,拂得月影斑驳、拂得高树簌簌。
见男子怔住,箫姈趁机道:“恪,你何辜?那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