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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说的话,向来驷马难追、一言九鼎。
因为他是戚少商,绝不会有负诺言的九现神龙,戚少商。
“你看你,”顾惜朝嘴角一弯,目光落在眼前人一身几被鲜血染得分辨不出原本颜色的白袍上,转了话题,“左奔右突,豪烈如斯,倒比我这挂名将军更像回事了。”
戚少商咧嘴一笑:“你别忘了,我本来就是连云寨抗辽义军的总头领。”
顾惜朝“哦”了一声,故作严肃道:“失敬失敬。难怪方才乱军之中,只见一位白衣战将犹如天降,愈战愈勇,寒光闪处,无数金将纷纷落马,手下竟无一合之将,只看得在下如痴如醉,只幻想着何时也能似这位英雄般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那该是何等威风啊。”
“你……”戚少商知他调侃,也惟有摇头苦笑,“顾将军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又何须如此自谦?”
顾惜朝闻言眼色一动,表情突然凝固了。
他垂头,看着身上、剑上、手上沾满的敌人的和自己的鲜血,不由陷入了沉默。
自己杀了多少人?
多少金人?三十个?五十个?还是一百个?
还有多少同袍兄弟?多少平州城内的百姓?……
他忽然有一丝恍惚,不确定是否真的可以像自己想象中那般原谅自己——背城而战,非生则死,不登极乐,即往地狱,舍身前行,不枉此生!
——但真的可以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而毫无底线地去牺牲一切吗?
沙场无情,战争无情,乱世更无情,总有人活着,也总有人得死。
他曾经千里追杀,血洗边城,杀人无算,肆行不惮,可他从来没有像今日这么痛楚过。
可即便内心再矛盾痛苦,他却别无选择,依然要作出诱敌深入以一城之殇而换取歼敌护国的决定。
——虽然他比谁都更清楚,这个“国”,值不值救,还能不能救。
这念头,让他如遭雷击般骤然一颤:京城内,战场上,庙堂中,江湖里,已有太多人为这个飘摇的末世王朝而死,可是付出如此多的代价和生命又救回了什么?
天知晓。
——“为什么?”
他惨然一笑,不知是自问,还是问人,“为什么?”
在战火烽烟、断戟残旗里的这一问,倾倒了一个书生的执着,也倾倒了整个宋室的明天。
“起码我知道,你所为的,不是富贵荣华,不是滔天权柄,而是——”戚少商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一展胸中抱负,不负平生所学。”
“足矣。”他言罢,看着顾惜朝眉间的三分倦意三分忧伤,升起了分明的心痛。
“你知道?”顾惜朝望着他,喃喃着,目光渐渐变得温柔,“你知道,你知道……”
他缓缓抬头望了戚少商一眼,然后,唇边如雪意初融般漾起一抹笑容。
戚少商为之一震,忽然失了神。
心动,情炽。
——为这一个笑。
旗亭酒肆上,他一袭青衫,拾阶而上,踏破十丈红尘,模糊了万里黄沙,蓦然抬首,一笑。
三门关外,他宽袍广袖,于冲天烈火、鲜血浮屠之中,念桃花人面,持剑相击,再笑。
此时此际,他血染战袍,身负重创,依身正襟危坐,笑看风云,天地宁寂,三笑。
——但他此刻的眼,却从来没有过的清澈、温润、明亮,浅浅笑意里,是最真的纯粹、快慰,和相知相许的深情。
“走吧,去滦州。”
顾惜朝定定而言,勉里长身而起:“平州已与金军五万精锐同毁,我们先退守滦州,再谋后动。”
戚少商一怔:“你还要继续……”
顾惜朝冷冷一笑,翻身上马,口中道:“我岂不知自古惟上下同欲、将能而君不御者方可胜?这朝廷已救无可救,可偏偏我顾惜朝自负此生,最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戚楼主不也正有绸缪,为保得半壁江山以图后事而劳心劳力着么?”
他挑眉一笑,眨了眨眼睛:“你和姓赵的都需要时间,我何不再助你们一臂之力?”
戚少商怔了一怔,也大笑起来:“好!”
他正欲牵过缰绳,却见顾惜朝勒住马头,迎着落日的最后一缕光芒,南向身后壮美河山投下一瞥,仰天大笑:
“我本江南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
江河大地被踩在脚下,锦绣山川被抛在身后,一青一白两个身影相叠,并骑纵马驰奔,不一会儿便没入了长天暮色之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