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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小蝶外传-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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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一株高大的梧桐树落下旋转的一片叶子,飘逸,轻盈,安静,无声。以极快的速度瞬间仰面安息。它还没有全发黄,大部分叶片都还是绿的,却不再是春夏里那种鲜活的颜色了。早被寒秋初冬镀上了一层灰尘,朦胧的,失去了生机的色彩。就这样提前坠落,想必也无怨无悔了吧?叶落归根……一阵大风吹过,瑟瑟抖动的树摇晃得更厉害了,不止这株,仿佛灌木丛,山茶花,小草坪都跟着抖动起来,当然包括那颗大桂花树。少女眼前的一切都在地动山摇。叶子疲了,累了,尚且有熟悉的根干可以栖息,可以休憩,可以沉沉地睡上一整个冬天,以待来年春日的到来。而人呢,为什么这么孤零?心,是寂寞的。在遭遇接连两次残酷考验之后的少女,精神透支到了极点。
  “小姐……”又叫了一声,春香就禁不住落泪了,也就在这个时刻,不禁无比怀念那个性子暴躁动辄抽人的主子年羹尧,要是他在,绝对不会允许别人这样欺负小姐。太卑劣了,太无情了,太厌恶了。卑劣好色的太子,无情冷酷的那拉氏,还有到现在连一句公道话都没说过的四阿哥胤禛,所有这里的一切都像这连鬼都懒得再待的府邸,厌恶到了极点。
  抽泣一会儿,她才止住,忽然又看见那双伸向书本的手,颤悠抖动在静谧的空气中,好像一只被隐形箭矢射伤的小白兔在旷野山石间,在蔓藤罗盖长满覆盆子的石窟前黯然舔舐着伤口。心狠狠地抽着,眼见手终于在书前又停顿住了。
  她居然悲伤得连书都看不下去了。春香盯着少女的脸,眼泪扑哧落下,双手捧着信札,扑通跪倒,提高了声音,勉强又说了一遍,“主子来信了。”
  “哥哥?”小蝶这才恢复了意识。胸口万千情绪杂糅在一处拧成一股绳,搅动在心底就要干涸的井中,再次被情感伤口裂开的疼痛所惊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泪水几乎湿透了信札盒子的表面,惹得小丫头忙不迭地用手绢擦拭干,心想别也将里边的信也弄湿了。
  


☆、CHAP 35 冠盖满京华1

  张灯结彩,宾客满棚;山珍海味,酒池肉林。
  这就是方不染此时眼中的方家古宅。
  昔日不算热闹的门庭一改做派,川流不息的马车交织穿梭,几乎占据了大门外所有的通道。车厢顶着车厢,车轮挨着车轮,马夫相互间不少也是熟识的,热络地打着招呼,更欢腾的要数马儿了,一下子看见那么多同类,高兴得仰着脖子嘶鸣,若不是被震聩耳膜的钟鼓之乐覆盖,马儿的合奏声几乎简直要让人以为这儿应该是它们欢聚的场所了。
  想到马,立即联想到韩愈的《马说》。“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看着这些高耸着鬃毛传承着它们主人意气风发的牲畜,他的心感觉顷刻间不属于自己,好像一朵没有根茎的浮萍,飘荡无依在无边的水面,遇湍流而缓,遇山石而止,一路随着风和着水起伏游荡、穿流漂泊。叹口气,继续维持着脸上撑得快要抽筋的笑容。眯起眼,笑迎八方来客。
  外公现在的亲人只剩下他们俩兄妹,其余来帮忙的都是宗族里的旁系亲属。亲娘死的早,父亲也在前几年病故了。听说从未见过面的唯一的一个舅舅也在很多年前的一场党派争斗中受到牵连至死。
  因此,他自然成了方苞所有的希望和寄托。自小别的孩子上树捉蝉逮鸟的时候,他就被一股脑儿的书本淹没。所幸这也恰是他天生兴趣所在,随着年龄的增长也表现出文才方面超强的能力。在首次应试中脱颖而出,成为大清朝至今最年轻的翰林学士。
  对于光宗耀祖的外孙,外公方苞倒是不像别的人那样仿佛一下子就看到了所有的荣耀;恰恰相反,他倒是不赞成年轻人这么早进入朝廷的。阅历不是靠书就可以获得的,出淤啊,你可要能沉得住。这看似告诫的话语是在刚得知金榜题名后说的。至于后来被晾到了一边成为虚职,方苞反倒显得高兴。
  若是前边的叮嘱是出于对自家子弟的爱惜与关爱,那么后者不合逻辑的反应属于什么呢?方不染不止一次问过,我这官位虚悬了,您老有什么可乐的?
  虽不属于旁人幸灾乐祸的乐,可是毕竟自己受挫,自己外公掩嘴偷乐,完全是一件令人着恼的事。
  方苞的回答依旧是笑,问急了,只是摇头,再不然就是岔开话题,一开始方不染还执拗,可日子长了,反倒是不在乎了。
  初入官场三年,当真什么都见过了。比起刚开始的雄心勃勃,壮志凌云;现在的心倒是平和许多了。
  很多曾经见不惯的事情——学会了容忍;
  很多不愿搭理的厌恶的人——学会了相处。
  如果一定要肃清那些藏污纳垢的犄角旮旯,一定要果断揭下无数官僚伪善的假面具,一定要还《大清律例》一个公道的外部世界的话,他还不如去死。
  当然不是说他已经同流合污,一开始,他的外祖父就在他的名字里镶嵌住了宿命——出淤泥而不染。如莲花般高洁。人如其名,他的确没有辜负先辈的教诲。但是,能做到的除了洁身自好,就真的只剩下一片空白了。空白的当中还包含着他那封几近在绝望中发出呐喊的唯一一封奏章。虽然谈的是满汉之看似宏伟的矛盾,却是字里行间一应透露出官场糜烂诸多违背律例的端倪。圣明如皇上,怎么会看不出他的用意?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朝廷的穴位就在它自己身上!治下先必治上,这是不变的真理。洋洋洒洒,苦费心机写出的奏章就这么沉落了,甚至没有一丝的动静。空职仍是悬着,衙门照去,不过装个样子,不痛不痒地打着官腔,凡说到要害之处若不是含糊其辞就是引用圣上或前祖的座右铭蒙混过去,好像打麻将为了防止出中给别人成牌就必须跟着上家上上家出熟牌一样。
  一开始不会打麻将的他问别人什么叫熟牌?大家都笑却是不语,后来才从私下友人处得知所谓熟牌就是别的上家打过的,听牌人绝对不要的。
  那时他还天真地追问,那不就成了废牌么?多浪费时间。
  对方又笑,麻将本就是消遣时间的玩意儿啊。
  想到这里,不禁想到每天例行公事的上衙门的单调无意义的工作,心底暗笑,又是一件消遣时间的玩意儿啊。只是又何妨呢?古语有云:大隐隐于朝。就这么一直蛰伏着未必没什么不好。
  自天还没亮他就站在大门口了,离现在靠近正午的时间算来,几乎整整三个时辰了。腿脚发麻,脖颈酸痛,后背曲佝得就要吃不消。可是,他没在脸上表露出半分。文人的孤芳自赏兼桀骜不驯在外祖父的大日子里得到竭力的控制。人最大的敌人往往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控制住自己的人才有机会成为更杰出的人。外祖父的话他记得很多,其中包括这一句。
  编钟锣鼓欢快奔放地敲响,硕大的礼花绽放在白日当空,盛开出并不璀璨的花瓣。被画蛇添足后天空那多余的亮线黯淡坠落至消失,方不染才终于透了口气。看来,传闻果真是传闻了。不来,倒也好。
  然而在转身吩咐左右仆从关门等待开席的空隙里,他还是下意识地往门外通道的远处望了望,幽长弯曲,早上的一层淡雾并未全退,朦朦胧胧的,看不清尽头处的情景。
  “吉时已到,关门吧!”手掌摩擦脑门,弹了弹两下华服的微尘,心里想的不是待会儿即将代表外祖父致谢来宾的洋洋洒洒一席祝酒文,而想的是一会儿如何摆脱闲杂人等劝酒的纠缠,好得空儿去会会许久不见的年小蝶。才十来天不见,竟似瘦了一大圈。难道是四爷府上刻薄她吗?不能啊……可是她怎么瞧得如此憔悴?不行,我必须单独找她问问。
  心下刚拿定主意,老管家方忠嗬嗬喘着粗气跑来,皱得好像纸皮核桃壳的脸喜悦又激动,“小少爷,少爷叫你呢!”
  男人点点头,知道他口里的少爷是说外祖方苞。从小以伴读身份一路服侍的方忠今年也恰巧七十吧?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生日好像是……“老管家,你今天也过寿吧?”
  “嗨,我们这种人还作什么寿?”挥挥粗糙长满茧子的大手,裂开仅剩四五颗牙齿的嘴,老人满头的白发都在笑,憨厚质朴地笑。仿佛他们这种人根本不需要庆生似的。
  男人嗅嗅鼻子,觉得很酸。虽不至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愤慨,可是他的确再一次感受到了阶层所造成的深深差距。富贵者冠盖满京华,贫贱者辛劳无人知。同年同日生的人,一个荣享朝廷殊礼,由皇帝亲拨款资,铺办奢华盛宴;而另一个呢,操劳一生,苟活存在的不是一个叫做朝廷的华丽平台上,而是千百万百姓日日年年琐屑平常的柴米油盐当中,对于当朝的确说不上什么贡献,抑或是对于千秋万世后的世界压根没有一点影响,可是,芸芸众生的大多数,不正是由这么一部分人组成的么?劳劳碌碌,勤勤恳恳,就这么连一个古来稀的生日都过不了地度完此生了?
  压抑轻叹,冷不防被方忠推了一下,催促他道:“少爷叫呢。”说着,还皱着眉向他做鬼脸。
  男人遂才加快步伐去了。
  到了偏厅后厢房,隔着门老远,就听见老人家发脾气的叫嚷,“蠢材!蠢材!都是蠢材!连祖宗牌位都放倒了,真给我们老方家丢脸!呸呸呸!”好像停顿了好一会儿,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大骂。知识分子骂人不带脏字拐弯抹角的尖酸刁难得到充分的发挥。
  “外公,我来了,怎么回事?”掀开紫红色锦袍下摆,提脚迈进门槛,就见胡须花白的老人正端坐在太师椅上气得浑身颤抖,食指来回戳点着神案和新来的小丫头。
  “没教养的东西,斗大的字也不认识一个。若不是看在你原本就粗鄙的份儿上,我今天定是不饶你。”方苞愤愤抖动手中象牙手杖,眼光再也不看倒地磕头不止的那个小丫头。
  “得了,主子已经饶你了。还不快去,等着在这儿挨骂?”下巴朝那丫头抬了抬,嘴里嘬出一声极低的口哨音,急忙打发了她去了。
  “嗨,你……不染……你怎么才来?”老人矍铄的眼睛在看到心爱的孙儿之后才温柔起来,点动手杖,支撑在地,依靠着站起,身穿一件特制的云锦绸缎外袄,果断站起身,正午的阳光穿过窗户纸,过滤掉刺眼的跳跃后,只留在他刺绣了整整一百个“寿”字红色布料上带着热度的温暖。“走吧,外边都等着呢。”两只手覆盖在一处。共同走向屋外的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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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藏在竹林深处一座凉亭内,抱着热烘烘的手炉,少女一身粉色袄裙坐在厚厚羊毛毡子垫了的石凳上,捧着一本《杜甫诗集》轻念出声。
  虽然不懂意思,可是看着她惨白没有表情的脸,春香晓得必定也是些伤感悲怀的句子。小姐是真的苦,整天都关在房里,吃的也越发少了,脸颊瘦削成这样,若是主子回来看见,还指不定怎么责罚自己呢?唉,还是他早点回来吧,我宁愿挨打挨罚,也不愿别人再欺负小姐了。那拉氏厚着脸皮事后来瞧过几次,都被小姐拒绝了。因此只要得了机会,就故意在人前刻薄讥讽,害得小姐恁谁都不敢见了。除了睡觉看书,她几乎不做任何事。间或也会发呆,可是那种空洞的眼神是春香从来没有见过的。
  揭开瓦罐提出一笼通体雪白的小盅,包着纱布掀了盖,又从里面端出一个小碗来,贴在嘴唇边确认了一下,“正好。我早上从府里带来的,才去厨房热了,来,小姐,快趁热喝了。”
  “什么东西?”低眉翻过一页,少女没有抬头。全然沉浸到手中的书籍中去了。早有评论家评判过杜甫,说是他的诗集最大的特征莫过于现实性和人民性。这是由他命运多舛的一生决定的。从“飞扬跋扈为谁雄”踌躇满志的无奈到“落花时节又逢君”怀才不遇的空叹,所有致力于仕途的希望泯灭后,他终于看透了一切,回归到人之初的天真与烂漫,接收到了大自然自在安然写意悠闲的讯号,并且陶醉其中。可是,杜甫毕竟不是隐士。作为以学而优则仕为根本任务的文人,他对于底层劳动人民的爱是深沉的,无边的,对于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官吏们是痛恨和不屑的。这是他鲜明的态度,恰也是他矛盾的所在。虽然厌恶,可是却仍向往着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或许,这已经不是他杜甫一个人的矛盾,而是整个文人阶层的矛盾。学习读书究竟为了什么?当官?忠君?爱民?报国?一旦这一条唯一的通道堵死了之后,等待他们的除了朝不保夕的颠沛流离,食不果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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