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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极好的,配得上穆家的这个丫头。依他看,穆家丫头是做得了皇后的人,不过他范大江也算是半个怪人,有些想法与世人都有点不同,所以他心里反倒在琢磨,眼前的年轻王爷有没有那么大的心胸度量到底配不配得上穆家这个妮子。
司马昂也看着这个范大江,年岁大概四十出头,可却一副老眼昏花的糊涂样,见了他只知道大着胆子呆看,嘴里连句话都不知道说。所以心里先就以为他是个糊涂人,“京兆尹有什么事么?莫非是我的王府里有人在外边犯了事?”
“啊,没有没有。”范大江连忙摇头,“下官是来回禀王妃,昨日王妃娘娘整治的那个无赖下官已经逮住了,只是下面该怎么审怎么判,下官还得来讨王妃娘娘的示下。”
子攸紧张地瞥了司马昂一眼,然后怒冲冲瞪了范大江,“你老糊涂了,你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来问我做什么?难道你平日审犯人我都干涉了不成,再说胡话我就揪下你的山羊胡子来。”
范大江被子攸骂笑了,“王妃娘娘,这事要是好办,下官来找您老人家做什么?那个无赖也是京城里有名的了,下官久想惩戒,可无奈……唉,他娘是虎贲将军一个小妾的姑姑。”
这个虎贲将军就是子攸的哥哥穆建黎,挂着这个头衔,平素总理宫中护卫的。子攸皱起眉头,“这他娘的倒好,碰在一个门儿里了。”顺口就说了出来,回头看见司马昂略有些惊异的眼神,吓得她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可已经晚了,说出去的话又塞不回来。
范大江却像是没看出王妃的窘迫,“就是说呢,这个叫‘赛张飞’的无赖可是手里攥着人命案子呢。去年他打死了个卖字画的穷秀才,可刑部依旧把案子给压下去了,甚至都没敢告诉虎贲将军他们审过这个案子。要不是那个‘赛张飞’犯事儿刚好碰在您老手上,哪有人敢去逮他?如今我要是重判了他,就等于打了虎贲将军的脸,倘或那无赖的娘的侄女儿再跟虎贲将军吹吹枕头风,下官就连命都没了。”
“行了,你说你们这些窝囊废。”子攸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外边没能耐也就罢了,还跑到王府来歪声丧气的。”她小心地瞧了一眼,司马昂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只不过与其说是动气,子攸更觉得他像是在悲哀,他露出这样的神色,她心里便有些不大好过。
“下官是想求王妃娘娘教我个妙方。”范大江嘟囔了一句,“要不然仍旧放了他罢。像他这等作恶多端的,早晚会有哪个江湖游侠会砍了他的脑袋。”
“啪”地一声,子攸把手里拿着的茶盅子拍在花梨木桌面上,把他的话堵回去了,子攸气变了脸色,就算司马昂在她身边看着,她也再压不下火气,装不下去淑女了,“你说什么呢?等着江湖游侠?那朝廷还不如散伙!留给那些人私设公堂,天天火拼去算了。朝廷法度定出来是为了干什么的?难道只为脸面好看吗?还是留着欺压穷苦百姓的?”
“是是。”范大江吓得站起身来,司马昂也吃了一惊,不过倒不是被子攸拍出来的那声响惊着的,是他总没想到子攸会有这样的话,平日里瞧着她,总以为她只不过是穆家一个木讷的笨丫头。
却听见子攸叹口气语气又缓和了,“可我也不能放着你去硬碰我哥哥,十个你也不够他贬的。你虽然糊涂,可还知道是非,如今也算难得的了。”司马昂转过头去看着子攸,她的脸色略微有些红,微微咬着唇,全是小女儿家赌气时的娇态,可说出的话来却偏偏并非闺阁女子所有的。
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引得子攸转过头来看他,他从前极少看着子攸的眼睛,现在仔细看去,那双眸子里很有些澄澈灵动的意思,与人四目相对时也不会避开,竟像能看进人的心里去。
他转开了视线,被这样的眼眸看着,他就快要……“这事只得变通一下了。说到底他只是个无赖,你哥不会成心保他,多不过为了自己的面子。如今只要拿到他得罪你哥哥的证据,那时再审,你哥哥自然不会再阻挠了。”他低声说。
“他怎么可能有胆子得罪我哥?”子攸惊讶地说。
司马昂看了她一眼,话却没继续说下去,只是清了一下嗓子。他不能说得太多。子攸却不解何意,睁大一双秋水盈盈的眼凑过来看着他,“嗯?你说什么?”
他无法,忽然发觉子攸这样的女子,只要沾惹了就不知道该如何处之。屋里原没有下人伺候,范大江一进来子攸就把下人都遣出去了,还叫六儿在门口守着。他知道此时说话并无外人听去,无可奈何只得说了,只不过说得有点艰难,“不是只有歹人才会栽赃。”
子攸如梦方醒,忍不住笑出来,看着司马昂的眼神很是有些敬服,“是了,我怎么没想到。”不过接下来她当机立断来的太快了,快到连司马昂都觉得有些诧异,有点头晕目眩,“今晚,穆家当铺就该有艘货船从江南回来,都是贵重珠宝绸缎。范大江,你先派能干的差役化了妆,到京城第一帮派秃头李三那儿,用‘赛张飞’的口气约他在水沅码头火拼,再用李三的口气去挑衅‘赛张飞’的手下,可要记住了,要口头下帖子,别留书面文案对证,两方头领碰面的地方就要定在我家的货船上,记着,是插蓝旗的货船。我家货船上的人定然不会让他们上,到时自有一场混乱,你再带第三批人马,也就是你的差役去抓捕他们两方人。我自会在当铺账目上做些改动,账面上我们家的当铺里会有些损失。明儿一早你再去见我哥哥,就说你得了线报,有人要抢我们家的货,现已逮住了。我哥听到有人太岁头上动土,火爆脾气必然上来了,那时节谁再跟他说别的都没用,只会让你严惩这些匪徒。你就干脆来个搂草打兔子,连同秃头李三的人都收拾了吧。”
范大江听得张大了嘴,好半天才顺清了这话里的前后关系,愣了半天,“行,王妃娘娘,您这运筹帷幄的能耐可不比张子房差。讨了您这个主意,我这就去办,回头我再来回话。”
子攸扇着扇子,瞧着范大江一径去了,忍不住高兴,“这下子热闹了,可恨我不能同去瞧热闹。”又在椅子上扭来扭去,猴儿似的坐不住椅子,司马昂看着她不觉微笑,只是随即便将视线转到别处。
正文 第七章 糊涂朝政
“事已经妥了。哎哟,王妃娘娘,下官这老命,早晚有一天要断在娘娘手里。”范大江又跑回了王府,累得汗流浃背,腿都跑得直有些哆嗦,也不等王爷让,他连忙自己先喝了一口茶。
“得了,那也比老百姓戳你脊梁骨强。”子攸笑了,又忘了司马昂还在这儿了。虽然背后她讥讽过这个京兆尹,可在司马昂看来,这两人倒像忘年交,他真有些不明白,她一个小丫头是怎么交下这个朝廷正经官员的。其实她认识范大江已经有三两年了,范大江是老没正形,她是无法无天,倒相投契。
范大江哈哈一笑,依赖卖老,话也说得更加肆无忌惮,“说起戳脊梁骨来,王妃丫头,你知道户部那个吴冠昀吧,就是上次被你当面说他名字就没官运的那个,他祖籍在河阳,祖坟也在那儿。今年大水,他到江兰县督办赈灾,好嘛,款子都被他卷走了,这老百姓没了粮食吃,就成了流民,离了家园一路往北走,刚好就到了河阳,结果猜怎么着,吴大人的祖坟就被流民给挖了。”
子攸笑了出来,可随即又叹口气,“我都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叹。”
“唉,后面的事儿还有呢,刑部责令河阳县丞把那伙流民逮起来,哪知道河阳县丞孙安延倒有骨气,回说——流民流民,就是流动的快嘛,早没影了,抓不着。把吴大人气了个半死。”范大江又喝了口茶,比比划划地说着,引得子攸又笑了。
范大江喝了一杯茶,停了半晌,“可是吴大人岂能善罢甘休,怂恿着兵部出了一道命令,派了当地戍卫的一个百户,到底追上了那伙流民,唉,听说,杀了一百多人,也不会男女老少。”
子攸不笑了,叹息一声,忽然抬起头来,“我说你个范大江,你跟我说这事儿干什么?是想让我保那个河阳县丞吧?”
范大江笑了,“下官就知道王妃丫头聪明,可不就是这个意思嘛,那孙安延着实是个硬骨头的好人,吴大人却哪里肯放过他。王妃娘娘,倘或这样的人被吴大人治死了岂不可惜?”
“你当我是谁啊?有那么大能耐?让你办点事儿,你就敢跟我替旁人讨人情。你这老家伙。”子攸差点火了,她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大将军府里的军官了。司马昂见惯了宫廷里的各式女人,还头一次见到像今天子攸这样的,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她的眼睛闪着光亮,一张小脸看着也极有生气儿,怎么以前她看起来那么低微呢,在家里只是一味愁眉苦脸病仄仄的,若是一遇到他那就更是畏惧退缩。这么说起来,平日的子攸在他面前是戴着面具的,呵,是啊,他又何尝不也带着面具呢?
两假会相逢,皆因一个姓穆,一个姓司马。他在心里隐隐叹了口气。
那一边范大江却不怕子攸的脾气,依旧笑哈哈的,仿佛子攸越是骂他,他就越舒坦。“王妃丫头,你要是不管,那他一准儿是个死。如今既能在朝廷里保有权势,能在穆家说得上话,又有良心的人,就唯有王妃。”他话是说给子攸听的,眼睛却向着司马昂。司马昂看了他一眼,小老头看着昏聩,可眼里却精光四射,司马昂心里明白他的意思,他的话是说给自己的,他是在提醒自己。这么看来,这个京兆尹,为人不但正直,还颇有几分心机深远的意思。
子攸却没受他地马屁。“我在爹爹那保得人太多。前天爹还说我都快有一党了。我看哥听了之后脸色就不好看了。我哥虽说是武将出身。可他地心眼儿。大地大概能抵上针尖儿。这时候我再去说这事儿。不被哥知道还好。若知道了。只怕这个河阳县丞反而要遭殃了。”
司马昂也是见过穆建黎行事儿地。如今突然听见子攸极爽利地这样去形容。就有些忍俊不止。
“王妃丫头。您还别担心。您知道我潜心研究周易之学也有些年了。如今可是很有些手段。我来地时候给您老卜了一卦。您这一生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总归是好运气。”范大江扯上了旁地。“只是呢。您现在可说是不露形地天下第一富商。可您太富了些。所以将来会遭些穷困。”
“别是你在这儿跟我打秋风吧?”子攸故意嫌弃地看着他。“难不成你想要钱?我又怎么会遭穷困?那我遭了穷困之后又会怎样?”
“嘿嘿。下官还算不到那么远去。”范大江讪笑着。“只是眼下南边糟了水患地灾民都堆在京城外。头户部拨下来地银钱一向到三不到两地。本就没几个。现在越发一文也没了。说要我这个京兆尹自行筹措。您说这不是摆明了不管吗?”
子攸叹了口气。“罢了。明儿我打发钱庄地老曹给你先送点银子去。只不过……你千万可别叫我哥知道啊。不然我就要死了。”
“是。”范大江正色道,又停了停,“论说王妃娘娘做这样的事儿也不是头一遭了,只是外头没人知道娘娘的好,可惜了。”
子攸笑了,“得了,如今天下政出多门,老百姓活得难,我呢,也还算知道独乐不如众乐。穆家的产业算是皇商产业,做生意本来就不纳税,我如今拿出这些钱来,就权作税银了。这样更好,倘或从户部一走,那又不知道要被盘剥去多少。可是,”子攸叹了口气,司马昂听这一声太过疲惫,竟不像个小女孩的叹息,她又接着说,“我就不明白,南方的水患,怎么年年都治不了,你看看年年一到秋天,那么多的灾民,倘或灾民生变那可怎么好?可户部呢,又不停地亏空,爹爹打仗都没钱,如见北边的蛮子还是每年扰一次边,我看他们就是在试探咱们的虚实呢,哪一天他们真的打进来了,我看咱们的军队都穷得打不起仗。到那时节可怎么好呢?”
范大江摇摇头,这些话,子攸说得,他却说不得,再待了一会,他也就告辞了。
司马昂坐着没动,竟有些发呆,脑子里不断地是子攸那些话,“如今政出多门,老百姓活得难”,“户部不停地亏空”,“南方的水患年年都治不好”,“咱们的军队都穷得打不起仗了”。他越听越是心惊,穆文龙不让他接触朝政,这些他都不知道,再说也没人敢跟他这个皇子说这些下边的实情。而这些事哪一件发展下去,都是不得了的,都是会惹来亡国祸的,他还在这里韬光养晦,想着保全自己,想着怎么从穆氏一族手里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