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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唳华亭 作者:雪满梁园(晋江金牌推荐2012.07.28完结,布衣生活)-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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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一落,便听橐橐脚步声渐近,入得殿内,却是皇帝身边的常侍王慎。王慎见了他,忙上前道:“殿下叫臣好找。陛下口敕,命殿下速去晏安宫。”定权忙问道:“可知道是为了什么事?”王慎看他一眼,低声作难道:“详细□臣并不清楚,只是适才在看公文,便问起殿下来,说有话要殿下回。”定权无法,只得跟随着王慎出了宫门。气候尚未寒透,细雪如雨,触地便融,墀上阶上,皆是一片阴湿。一路望天,已成铁青之色,霭霭重云直压到了大殿正脊的鸱吻上,只教人觉得喘不过气来。定权忽然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王慎答道:“已经快交巳时了。”定权强忍着头疼,又问道:“齐王也在陛下那里?”王慎一愣,方道:“两位亲王当是在皇后殿中。”走了两步,终是又忍不住嘱咐他道:“殿下见陛下,不论有何事,节下千万不要任性才是。”他这话也是定权从小便听到大的,此刻点点头,再不复多问,只是默默前行。
  
  清远殿的侧殿是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所在,定权由王慎侍奉整肃仪容,入到殿内,朝皇帝行礼报道:“臣恭请陛下圣安。”皇帝正抓着一份奏呈,并不理会他。定权半日不闻皇帝叫起,便抬首又叫了一声:“陛下?”皇帝手一扬,那奏呈滴溜溜的便横飞了下来,撞在定权膝下,接着又是几份,逐一掷到了御案底下。皇帝见他只是长跪,面上略无表情,指着王慎向他冷笑一声道:“你自己不动手,却还要你的阿公替你效劳不成?”他莫名发难,定权心中已微有不满,回答道:“这是省部直递陛下的奏表,陛下没有旨意,臣岂敢逾权?既有陛下敕,臣冒死僭越便是。”将脚下几封奏呈拾起,逐一展开,先惯例看所署府衙官号,次看题为某某事,却发觉奏事者竟是几个不熟识的御史名字,参劾的都是现任刑部尚书杜蘅,皆以数日前决狱时推恩赦免了无干紧要的两名轻罪官吏为事由。方忖度着辩解应对之辞,赫然又见一奏呈内一句写道:“衡托仰庇于重华,素日少加自检,去岁即以严刑律为由,罪李氏三族,言路纷纷,以为滥刑。谓某弄三尺当于掌股,视国法则如无物。如是种种情由,唯愿陛下明察慎审云云。”重华两字双关,用得实在恶毒,定权心中凛然一惊,方晓得醉翁之意并非在酒,推赦之事不过是做破题之用,不由暗暗冷笑,思忖了片刻打定主意,合上了本子,慢慢整理整齐,示意王慎取回奉还。
  只闻头顶皇帝森严发问:“此事缘何未见三法司的上报?朕欲清查此事,今年冬审你也参与了,你怎么说?”定权答道:“陛下无须费劳神去查——今年热审前此二人便曾向臣请托,刑书办理此事,这是臣的授意。”皇帝不想他回答得如此干脆,反倒愣了片刻,方点了点头,道:“你且将手伸出来。”定权不解他此意为何,略略移袖,将双手展于膝头,皇帝也不去看,只待了半日方笑道:“难怪你的胆子这么大,原来是拳也有这么大。”
  此语一出,满殿皆惊,王慎更是急得不知当用什么言语来开解,下死命盯着定权,却见他肩头一抖,似乎并不甚感慌张,就势慢慢将双手从膝头移下,掌心触地,俯身叩首道:“臣知罪。”行动恭谨到了十分,语气却颇为漠然。皇帝平素最厌恶他这副模样,怒道:“怎么?你越权逾矩,染指大政,尚觉得委屈不成?”定权淡淡道:“臣不敢,请陛下处分。”王慎深知他愈是如此,皇帝怒气便愈炽。偷眼瞧向皇帝,果见他嘴角牵动,两道深深的腾蛇纹登时升起,显是已怒到了极处。一时间父子二人僵持,殿内诸人也皆噤若寒蝉,只檐下铁马叮咚作响,却是风起得愈发大了。
  
  如是对峙了半晌,才闻皇帝吩咐道:“去取廷杖来。”王慎见他半日竟思忖出这么一个主意来,不由大惊,连忙求乞道:“陛下欲如何?”皇帝冷冷道:“他自己都认了罪,你还有什么要替他辩白的。”王慎扑通一声跪倒劝道:“宗室有过,不涉谋叛,援国朝成例,不过夺俸申斥,刑不上大夫,何况王公?储副万金之体,牵系国祚,不可轻损,请陛下千万慎之。”皇帝冷笑道:“朕知道太子朕已经得罪不起,朕的儿子朕也得罪不起么?”忽闻定权在其下接话道:“得罪一语,臣万不敢承受,陛下定要使用,臣有死而已,还请陛□恤收回。”又对王慎道:“这是陛下天恩,常侍缘何不察?陛下之意,则此非君罪臣,乃父教子,非是国法,而行家法。请常侍千万体恤我,速去传旨。”又抬头道:“起居注可也听明白了,此我天家家事,你等可速速回避。”侍奉一旁的两个起居注面面相觑,手中笔也停了下来,却又见定权叩首道:“臣谢过陛下回护保全之恩。”
  皇帝在一旁冷眼相看,此时干笑一声,竟未再发作,只挥手吩咐道:“你们退下,方才是朕怒语,望勿录入。”眼见得众人退出,才又对王慎道:“你还愣着做什么?他等你的成全,你反倒不肯了么?”王慎此时在一边细细思索前事,方稍稍悟出今日事体,远不若自己想得简单。年底决狱时未经申报推恩赦免个把无大罪的低级官员,虽然于律不符,深究起来也可以扣上以庶政侵大政的罪名,但此举自前朝起便早已是朝中私下的成例,上下皆心知肚明也是不争实情。今日皇帝却借此发难,所为因由,想必父子二人心中皆如明镜一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倒是他自己一个外人,反倒在一旁帮衬了若干两头皆不讨好的腔调。虽是想明白了,终究还是觉得心寒齿冷,又不忍心眼看太子吃亏,悄悄一目,只见他眸子低垂,一副神游物外的神情,仿似此事便根本没有自己的干系一般。也知道以他素来的脾气,此刻让他求饶真是难上青天,只好跺脚退了出去。
  不时王慎回归,将一应事务铺排完毕,便有内侍托了漆盘上来,要帮定权除冠。定权侧首避了过去,自己动手将头上戴的折脚皂纱巾摘了下来,又伸手解除腰上玉带,站起身走到刑凳前。带着满目嫌恶抹了抹那黑色刑凳,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手指,这才俯下身去。
  皇帝不去管他种种做作,只笑对王慎道:“你看他从小到大,只有这些小聪明,这些年来一点也不曾长进。”王慎答也不敢,笑亦不忍,只得将头尴尬点了两点。一时听得沉沉杖击声起,更是咬牙攒眉,不忍去看,心中默默计数,待数到四十有奇,仍不闻太子□求告,亦不闻皇帝松口恩赦,不由得着了慌。睁眼一看,只见定权一张俊秀面孔,此刻早成青白之色,连五官皆已扭曲,吓得不轻,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央告皇帝道:“陛下开恩。”又转头对定权道:“殿下,殿下你说句话呀,老奴求你了。”见父子二人皆不为所动,终是咬了咬牙,耳语劝道:“殿下,你想想娘娘罢。”定权影影绰绰地听到这话,已近昏迷的神志激灵一凛,忽然从嘴角牵出了一个难看苦笑,咬牙低声道:“陛下——”。皇帝问道:“他有什么话?”
  王慎忙替他描补道:“殿下乞陛下宽恕。”
  皇帝看了王慎一眼,又冷目了定权半晌,终于抬了抬手,见内侍随即停了行杖,顿了片刻道:“罢了,你且回你的西府去,这两月也先不必出席经筵朝会,好好闭门思过吧。谢罪的文书,□坊上奏。”说罢拂袖而去,见王慎愁眉苦脸随在身后,问道:“你既如此担心他,都不惧当面欺君了。不去送他,此时又跟过来做什么?”王慎尴尬笑笑,道:“老臣不敢。”却还是留步原地,待皇帝去远了连忙折回,去查看定权。
  一个低阶内侍却横生好奇,趁人皆不注意扯住一年小侍者问道:“陛下说王常侍的话是什么意思?”那小侍答道:“是为了替遮掩殿下先前说的那句话吧。”那内侍道:“你离得近,可听见了?”小侍道:“我听见了,殿下说的是——陛下,这不公平。”那内侍问:“什么不平?”小侍冷笑道:“我怎么知道,想是天下本无公平事。譬如你向我打听了,扭头便报给你家陈大人,获奖获赏,我还觉得不平呢。”那内侍笑斥道:“你休要浑说。”转头看左右无人,搂着他肩去了。
  
  

☆、岁暮阴阳

  王慎亲自带人护送太子回到西苑,又急着去嘱咐太医。因为太子元妃去岁殁了,此时只能倩人唤来了几位品阶较高的侧妃,一时之间,阁内一片混乱哭嚷念佛之声。
  定权在嘤嘤哭声中醒转,心中越发觉得烦躁不堪。几位侧妃见他睁眼,立刻围到床前查看,定权只见她们朱口乱启,也分辨不出到底在说些什么,鼓了半晌的气力,哆嗦着咬牙道:“出去,待我真死了再烦你们来哭不迟!”几位侧妃愕然,互看了两眼,只得哭哭啼啼下去了。太医院的院判随后便到了,一进门便吩咐内侍去取热汤,察看太子伤势,只见中单上血渍已成赭色,早与伤口凝结在一处,叹气道:“殿下权且忍耐一下。”给定权喂了几口参汤,这才用剪刀慢慢将中单剪开,替他将伤处收拾干净,直折腾到夜深才罢休。
  阿宝替他虚虚搭上了一床被子,定权此刻亦只觉得乏得脱了力,虽然一身上下疼痛得如火灼刀割,终也慢慢阖眼睡了过去。蔻珠与阿宝一同在阁内守夜,一夜里只是不断听到太子睡梦中喃喃□之声。移灯察看时,却他满额又皆是点点汗水,二人无奈,只得重新取来热汤,欲替他拭汗,忽闻他低低喊了一声“娘”,语气中委屈无限,随即一行泪便顺着眼角,滑到了腮边。阿宝只觉得诧异不已,抬头去看蔻珠,却见她呆呆凝视着太子苍白的脸庞,半日方叹了口气,一时记起还有人在身旁,神情似乎颇不自在,侧过脸去接过已经拧好的巾帕,轻轻帮太子拭去了脸上的那道泪痕。
  
  定权受杖时,本是一身大汗,天气又冷,不免受了寒,次日一早再看时便已经低低发起了热来。延医用药,又是好一番折腾。好在他病中昏睡时多,众人虽忙碌些,每日倒是少惹了不少是非,便也有人暗暗希望他这病养得更长些方好。
  一日上灯的时候,定权醒了过来,见阿宝侍立在侧,开口问道:“那是什么声音?”阿宝答道:“是爆竹声。殿下,已经是除夕了。”定权静静听了片刻,忽而问道:“这几日我似乎见你日日都在。”阿宝答道:“他们都预备应节的物事去了,奴婢没有什么可以预备的。”定权道:“孤知道,这是积弊了,年节时都要往家中夹带些私物,苦禁不住的。——你为何不也随波去濯濯足?”阿宝道:“奴婢家人不在京中。”定权今夜倒似温和了许多,又问道:“那你家是哪里?”阿宝道:“奴婢家在…清…河…郡。”定权笑道:“我听你说话,只当你是南方人。”阿宝道:“奴婢的母亲是南方人。”定权又问:“你家是做什么营生的?”见阿宝迟疑了半晌,不由笑道:“那孤来猜猜。你家直到父兄都应当是书生班辈,家道即非大富,亦属小康,是不是?”
  阿宝脸色一白,吃惊道:“殿下?!”定权笑了一声,道:“你虽是洗了几个月衣服,可是手指头又细又白。你替我研墨的时候,用的力道恰到好处。你帮我擦汗的时候满面通红,根本就不敢瞧我的身体,还有……”定权忽而拉过阿宝右手,放在面前细看。阿宝不知他为何如此,只是觉得他的手指冰冷异常,如触霜雪,忍不住瑟瑟发抖,未及多想便挣开了他的掌握。
  
  定权却并未恼怒,只是顿了片刻,笑问:“你的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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