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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孩抓了抓头发,轻描淡写地丢下一枚重磅炸弹:“夏小伊?她退房了。”说完就要关上屋门。
“喂,等等!”另一个声音及时响起,那女孩眉头一皱,紧盯着死皮赖脸要从门缝里挤进来的年轻男人。
“你是谁啊?你想干嘛!”女孩尖叫道。
莉姐看得清楚,高远的脚已经伸进了门框内,那女孩子没办法叫他们吃闭门羹,于是便放缓语气,陪笑道:“我们是夏小伊的朋友,我们不是坏人……请问小伊她去了哪里?”
“我怎么知道!你们是她朋友都不知道,我又不是她朋友我怎么会知道?”那女孩振振有词,“她昨天晚上就退房了,走得急,连房东都没见到,多余的房费和押金都不要,真大方!对了,她的钥匙还在我这里呢……这下你们满意了吧?”
“那你可知道小伊去了哪里?有没有留下联系方法?”高远忙不迭地追问。
“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烦不烦哪你!”那女孩瞅准高远的腿略有松动,突然用力,“嘭”的一声大力关上房门,门后传来一句闷闷的警告:“你们再来打扰我就报警了!”
莉姐和高远面面相觑。
——就好像一阵风,刮来又刮去;夏小伊从他们的圈子里消失了。
每个人的北京
那一年“莉姐”——陈莉莉二十九岁。她生长在一座南方小城,七岁那年邻居搬来一个小胖男孩,比他大一岁。那就是后来的钱家星——老钱——钱导—— Steve。
他们两人是绝对的青梅竹马,老钱从小就傻呵呵的,总被人欺负,陈莉莉起初颇有点看不起他。但是老钱对她极好,他的母亲是苏州人,做一手好点心,老钱自小就热衷于给陈莉莉家里“进贡”,有时候黑夜里也敲她的窗,把一包甜丝丝的桂花糖从打开的窗口丢进去——那糖果是那样的甜,陈莉莉一辈子都忘不了。
老钱喜欢电影,莉莉记得他们生长的那个南方小镇,在久远以前,并没有电影院;只有一个巡回在附近乡间的露天电影班。每次放露天电影的时候,老钱都像着了魔一样开心。他不光看电影,还和放电影的人攀谈。他明明一激动了就喜欢结巴,可是站在放映机前,却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放电影的叔叔很喜欢这个憨憨的胖男孩,便教他一些最基本的知识,甚至叫他自己尝试放映。在老钱十四岁陈莉莉十三岁的时候,放映班最后一次来到他们的小镇,那时候镇里已经有了电影院,个别有钱的人家甚至也有了录像机这种稀罕玩意儿,露天电影已经不再受欢迎了。老钱去和他们聊了一整夜,天明回来的时候照例敲响了陈莉莉的窗。
莉莉蓬头垢面爬起来,在清晨温婉的晨雾里看见那时候还是“小钱”的钱家星红肿着一双眼睛,仿佛刚哭过,他在破晓的晨光中对她真挚地说:“莉莉,以后你一定要嫁给我!”
这是陈莉莉生命中唯一一次好像电影情节一样的早晨;唯一一次,这个平凡的女孩子,她是女主角。
不久之后老钱初中毕业,离开了家;而一年之后,陈莉莉上了会计中专。
老钱这辈子只对莉莉求过一次婚,就是在那个早晨,在她十三岁、他十四岁的时候。等他们再次相遇,真正走到一起已经是九年后的事情了,老钱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发财了,虽然数额不大,但也足够令亲戚朋友们在背地里评论:“真是傻人有傻福!”而他对电影更加痴迷,他和陈莉莉正式成为了男女朋友,搬到了一起住,但是他再也没有向莉莉求过婚。
遇到夏小伊,开始拍摄老钱“一生中真正重要的一部电影”时,他们已经同居了七年。他的生活里充满了电影,甚至她的生活里也是。她成了他的专署会计、出纳、女仆、管家……七年里,他没变,她也没变——除了她对他的称呼从钱哥、家星、老钱变成了和大家一样的 Steve——和大家一样,是的。
“如果这部片子成功了,我们就结婚,”这是他们两人之间达成的默契。相识二十二载,在一起生活了七年,语言的交流早已失色,他们就像是手背和手掌,就像是另外的彼此。
可是《ONZE》却失败了——不,应该说,比失败还要惨痛;这部片子无疾而终。
葛幕风的顾虑是对的,《ONZE》根本没能正式放映。每一个圈子里都有它的固定法则,妄想超越这个法则的人活该死无葬身之地。即使是一部“纯艺术”影片,作为一群外行人胆大包天的作品,所遇到的简直是重重冰山。男主角虽然很有天赋但毕竟没有成名,女主角更是号召力等于零的新人,加之风格晦涩难懂叫人如坠五里雾中,没有任何一家影院表示出了兴趣……不,不该说的那么远,事实上,他们连放映许可都没拿到。
最后的结论是,除非《ONZE》经过有关部门的“修改”,否则将就此被*。
“修改?他们是想毁了它!” Steve泪流满面,但莫可奈何。
收回成本自然不用提起,后半生不用负债累累已是 Steve三生有幸。这还要多亏了莉姐一直在控制预算,以及大多数工作人员都放弃了薪酬;包括失踪后还有三分之二报酬没有领的夏小伊。 Steve最终的决定是宁可玉碎不求瓦全,以《ONZE》不得在任何公开场合上映为代价,保留对它的全权。在最后一波令人精疲力尽的努力结束之后,终于下定决心的那一天, Steve——钱家星对陈莉莉说:“我们分手吧。”在那一个瞬间,莉莉突然想,也许《ONZE》这个片子本身、以及它的无疾而终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只是为了终结他们的爱情长跑——那是他们没能出生、也永远不会出生的,夭折在子宫里的爱情结晶。
——那是这个故事的主角夏小伊,在他们面前消失之后的第二年年初。
当然,夏小伊并不是真的“消失”了,她只不过是在另一个时间另一个空间,转换为另一种样子存在罢了——这是身为主角的特权。
在北京这个城市里,包括夏小伊在内,生活着数量众多的年轻女孩子们。她们背井离乡,学历高深或者浅薄,学问有用或者无用,性格可爱或者孤僻,心肠善良或者狠毒——容貌出众或者普通……
在她们每一个人的心目中,都存在着一个想象中的北京城。那是她们下定决心来到这里的动力,以及全部的梦。如同夏小伊那样,绝大多数的想象最终都被证明是幼稚而不切实际的,绝大多数的美梦都在这个城市的真实面目前被碾成齑粉——有些人失望了、心碎了、回家了;更多的却留了下来,把关于这个城市最初的想象收回到记忆深处,咬着牙,继续向前走。
人生只有向前走,因为身后一无所有。
每一天,每一个时间,每一个角落,那些女孩子们的故事都在上演;每一个女孩子都在自己的舞台演出着自己的剧本,她们都是自己的主角;她们一笑,都能倾国。
Steve和陈莉莉分手的那一年,夏小伊二十一岁生日过去两个月,秋天,北京城北的一所极其普通的廉价公寓里,小小的一房一厅住着四个女孩子,我们这个故事的女主角当然是其中之一。
四个女孩子里最大的是个少数民族同胞,二十九岁,历史学硕士,在北京五年了;她为人很豪爽,是四人组中的头儿,其他三个都称她喂“老大”,真名反而因为古怪冗长早没人提起了。接下来是两个结伴来自山东某小城的艾霞和晓芸,分别是二十四与二十三岁;她们在北京郊县的一所二流大学学计算机,夏天刚刚毕业。最后就是二十一岁的夏小伊,她交给房东的个人资料上填写的是“在某发行公司担任校对工作”——这是真的。
夏小伊仓皇出逃的时候很惨,几乎身无长物。幸好演戏的片筹已经支取了三分之一,口袋里有薄薄的一叠钞票,尚不至于饿死在北京街头。她其实没必要离开,甚至连她自己都不能给这种类似于“抱头鼠窜”的行为提供一个好理由。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她更没有对不起谁,根本没有任何人她无法坦然面对——但是她就是想逃走。从医院回来的那天夜里,她睡在屋子里,感觉黑暗中都是方隅的呼吸,空气里有他的体温、有他的味道,他说话的声音分解成了无数看不见的碎片,一片一片击打在她耳膜,她听得见。
——这不是一种怀念,而是自责——甚至恐惧。
她是对不起他的,夏小伊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可是她不敢去想这个问题,她只要一去想就忍不住疯狂地责怪自己。如果她可以多说一句话,可以再坚持一下,就一下,也许她们就能终成正果。但是没有办法,她没有勇气坚持下去,她输了。是她逼方隅走的,她视他如无物;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用行动告诉他,在她的世界里他是多余的。她不需要他,她不需要一个不能保护她的王子……
而真当方隅离开了她,走了,也许永远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夏小伊才明白,他是一个多么重要的人。就好似白烂言情小说里的桥段:失去的永远是最好的。她想念方隅,她记忆里的那个方隅突然改头换面,从懦弱无能的男人变成了一尊神像。方隅已经成为了她在成长中所失去的一切东西的代名词——青春的稚气、纯洁的爱情、清澈无尘的心……没了,全没了。他们曾经那样相爱,爱到可以放弃一切。……生死挈阔,与子相悦,持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们曾经觉得只有这样的爱情才能配得上自己,而所有的困难,都只是困难而已。
这些爱情的雄心壮志,曾经烧得轰轰烈烈,然后在生活的重压和彼此的软弱下嘎然熄灭,终于一败涂地。
她还能怎么样呢?她想象莉姐或者高远充满善意的询问:“你男朋友怎么了?”她想象葛幕风对她露出一种“我什么都了解”的恶毒微笑——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毒,都不是她所能承受的,连单纯的想象一下都好似背负着千钧重担,叫夏小伊难以呼吸——她不能坚强面对,所有只有灰溜溜地逃走。
幸好北京这个城市大得惊人,淹没一两个过客绰绰有余。为了和过去一刀两断,彻底“重新做人”,她甚至不再从事熟悉的酒吧服务行业。她比初来乍到时大了(或者说“老”了)两岁,依旧没有文凭没有资历,但是她也依旧美丽,重要的是她现在完全清楚,自己的脸是多么重要的谋生武器。她凭着这张脸在一家三流公司当了两个月文员,终因上司的好色嘴脸和女同事的恶行恶状作罢。还是算了吧,抛却足够多的道德规范以换来在写字楼里作花瓶兼寄生虫生存,她还没有这样的勇气。她还打过一系列的短期工,包括在一种减肥药的促销现场作活招牌……等等等等,花样时时翻新,但每一样都做的不长久,生活可谓丰富多彩之极。
夏天快要到来的时候她紧急找了一份较为“安定”的工作——校对,这份工作只需要耐心和时间。收入并不理想,但已足够敷出——最重要的是工作场所有空调;对于北京充满破坏力的炎炎夏日她实在是领教的够了。这份工作还相当自由,按件记酬,没有时限;当然,相应的,也没有加班费。她分到的大多数稿子都是枯燥的产品宣传单和保险入门条例,偶尔也有烂到不能再烂的小说。夏小伊真的不敢相信这样骗小孩子的东西都能出版:男主角统统富裕英俊,女主角统统纯洁浪漫,两个人除了爱情什么都不必操心,只需要爱到死去活来就好……夏小伊叹息,原来自己太过市侩,一身烟火气,根本就不配恋爱,所以自然难成正果。
小伊做校对时看过的大多数小说都是零零碎碎的,因为分活的时候,一般都会将“有内容”的稿件拆成数份,由多人负责。老板就是害怕员工如夏小伊这样,一边做工一边给自己解闷,那样哪有效率可言?现在社会顶顶重要的就是“效率”二字,夏小伊原本就该在同居的第一天就和方隅办理结婚手续,这样后面的一切事故即便同样发生了,方隅也一定不会离开——哪有那么容易离开的?小伊再叹息,原来叫她恋爱失败的原因竟然有这么多!
总之,这份工作她做起来还算舒心,更何况她也碰到了好事,她搬进了现在居住的这间一居室,认识了老大、艾霞和晓芸。她们起初对这个漂亮的新来者颇为忌惮,在她背后总是嘀嘀咕咕。但是相处久了,三人就发现小伊其实最好相处不过:她早出晚归,早晨起来从不叠被子,晚上睡觉绝没有怪癖;不拘小节却永远脸上堆笑,叫人心生亲近。搬进来二十天,有一个晚上小伊下班回来,老大突然对她说:“我们三个想买个二手电视放在客厅,你参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