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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的夜班和白天不太一样，那些感冒发烧的病人不再出现，外伤如车祸明显多了起来。尽管罗旭不再像刚来时那么抵触血腥，还是觉得晚饭都梗在胃里。
杨禛与何医生一起正在抢救一个火灾烧伤的中年人。之前抬担架的时候，罗旭看他伸出一只烧得皮开肉绽的手，眼睛熏坏了睁不开，撕裂般一个劲地问：“我、我老婆怎么样了？得救了没有？先救我老婆……”
罗旭嗓子哽住出不了声，到了抢救室在门口没离开。护士们一起动手剪开了病人的衣服。只听杨医生冷静地判断：“躯干浅二度烧伤40％。。。。。。眼部、呼吸道灼伤。”
“开放多个静脉通路，补液纠正电解质，持续冲洗和冰敷。”他的声音十分沉稳，手下不停，动作干净利落，显示出外科医生的素养。
不过杨禛和罗旭都没想到，下一个救护车送来的，竟然是鼻青脸肿的宋警官。
“靠，玩鹰的让麻雀给啄了。”宋闵一只眼高高肿起，坐在留观床上，兀自还在打趣儿，据说是晚上跑步在小区门前遭到了伏击。“我先把拿刀的给揍趴了，拿棍子的再怎么着也好点。啊！杨大夫您轻点行么！”
杨禛托住他的胳膊，左右旋转了一下，后退半步对护士道：“把他后背的衣服剪开！”
“别剪啊！这可是名牌……我脱还不行吗？”宋闵立刻扭身子往后躲，忍不住“嘶”地一声。
急诊大夫说一不二地示意：“剪开！”两个护士立刻上前动手。宋闵哭丧着脸道：“杨大夫你怎么跟他学得一模一样啊？”
“你倒提醒我了。小罗，给主任发个短信，说宋警司又进来了！”杨禛落井下石，着重在那个“又”字上顿了顿。
“哎！罗大夫千万别，算哥哥我求你了还不行吗？”宋警官这下真急了，“这天都黑了，吴主任眼神不好，开车万一出点什么事……”
主任眼神……不好？罗旭差点笑出来，连忙低头编短信：“对不住了，宋哥，这地盘我们只听杨老师的。”
杨禛带上手套绕到病床另一边，眼神微微一沉。雪亮的灯光照着面前这人的脊背，有好几道触目惊心的紫红伤痕。
第15章 第 15 章
一个小时过去，吴桐没回短信，也没出现。原本鼓噪不已的病人宋警官，终于安静了下来。
“宋哥，要不帮您通知家里人？”罗旭有点不忍心。宋闵眼睛肿得眯成一条缝，嘴角也破了，大概疼劲上来，禁不住轻轻哼哼。他浑身都是伤，被纱布裹成了粽子。
“不用了，我妈上年纪了，我这德行再吓着她。”他嗓子也哑了，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要不帮我找个毯子，有点冷啊？”
杨医生过来伸手按住他的脉搏，皱眉道：“发烧了，是应激反应。”他叫来护士，“量一下体温，超过38度的话，点滴里加50毫克泰能。”
盖上被子，宋警官费力地侧头，望向急诊室门口。
临近11点下夜班，杨禛发现他仍然醒着，走过去道：“宋警官，给你用药睡一觉好么？下半夜会比较难熬。”
病人紧紧抿着嘴，摇了摇头。罗旭实在替他难受，悄悄拽了下杨禛的袖子：“要不给他加点药吧？他死撑着等人呢。”
杨医生没答应，“换了一般的病人，早求着止疼针安眠药了。他不一样，又是熟人，咱们尊重他的意愿。”但他和罗旭一样有些疑惑，吴主任真的完全无视这人吗？
吴桐接到短信的时候，正在市中心一家装修高雅的咖啡厅里，对面坐着个不施粉黛的长发女子。看他蹙眉的样子，那女人嘲讽道：“又有病人了吧？吴医生不赶紧回医院看看？！”
吴桐把手机放下，抬起头：“琳，我承认那时候没能照顾好家里。但是三年了，你总得让我见见孩子，小雨点也是我的女儿！”
似乎压抑了太久，吴桐清冷的眼波如电，摄人心魂。提到女儿的名字时，声音都颤了起来，每个字背后都是锥心刺骨的痛。
他的前妻梅琳冷笑了一声，“每年你都跟我说想见女儿，那你倒是来美国啊！一年365天你只知道医院和病人，当医生就那么好吗？比我和孩子还重要？”
她看着吴桐，几年间这个男人已褪尽了青涩，愈发温文俊雅，气度高华。当初也是迷恋他的外表，不顾一切地嫁给了他。其实吴桐是个负责任的丈夫，只是全心投入事业，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吴桐摘下眼镜，轻轻揉着眉心，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阴影。“我们不要再争论这个话题了。我很累，你知道。”他穿了件蓝色衬衣，映得容色十分苍白。
梅琳的眼神动摇了一下。她很了解他，知道他是极出色的医生，现在只怕更胜于前。她觉得不甘心，冷笑道：“顺便告诉你，我嫁人了，先生是美国人，小雨点很喜欢新爸爸。”
这句话正中要害，吴桐抬头死死盯着她，眼睛里泛起血丝，渐渐变成了绝望。他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带着破碎的表情，轻轻说：“我究竟做了什么你要这样对待我……”
目送他绝然而去的背影，梅琳往后靠进沙发椅里，捏着手机久久说不出话来。
银白色的奥迪在夜幕中飞驰。吴桐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开车，这些年他孤身承受了太多，尤其是江远枫离去之后……他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不知兜兜转转了多久，他才发现四周有点眼熟，不远处就是二院红蓝两色的霓虹灯。
无处可去的时候，总有工作在等待着他，这就是医生的天职。
二院看门的老张早就习惯了深更半夜看见急诊主任的车，老远就升起栏杆。吴桐经过时，他还在值班室门口打招呼：“吴主任，辛苦啊！”
吴桐嘴角轻轻一扯，握紧方向盘。不管命运有多冷酷，都必须肩负自己的使命走下去，无从逃避，也不能退缩。
午夜时分，留观床上的宋闵侧身躺着，背上敷了药，还是火烧火燎地疼。发热让他浑身脱力，右手腕上打着点滴。“妈的，成了废物点心了。”他用脑袋蹭着粗糙的床单，纷乱的念头潮水般涌上来又退下去，唯有一个身影愈发清晰。
他心想：老子看不见摸不着，想想你总不犯法吧？正想得起劲，留观床一侧的隔帘唰地一下打开又拉上，有人走到了他身边。
宋警官不耐烦地缩了缩，准是那个一脑门青春痘的值班小大夫……直到一只手，散发着夜晚的寒凉，径直落到他前额上。
“这……”宋闵舒服地叹息，翕开一只眼，顺着那人雪白的袖子往上看，蓦地浑身一激灵：“啊！你你你……怎么来了？！”他一动牵扯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眼睛都湿了。
吴桐收回右手，不禁皱眉。他翻了下杨禛的医嘱，看见一行带下划线的大字：病人拒绝使用助眠剂。
“你不是老说自己会功夫么？怎么伤成这样？”他语音不觉温和了些。
“靠，晚上练体能，被堵在小区门口了。四五个人打我一个，都有家伙。”看见他，宋闵的英雄气概飞到九霄云外了，使劲睁着一只眼想看清他的表情，“我们前几天，刚抄了家涉黄夜总会。”
吴桐糟心地把医嘱本子往他身上一扔：“那你还不当心点？脑子进水了大晚上一个人出去！”
宋警官看着他嚅嗫几下，没敢吱声，还不是因为你……他就这么呆呆看着他，心跳直线上升，结果心脏监视仪的警报大作，值班医生和护士马上冲了过来。
青春痘小大夫检查一番，战战兢兢地请示旁边背着手的大神：“患者血压升高，心跳加速，烦躁。主任，您看要不要加一针安定？”
吴桐的镜片折射一道寒光，盯着他：“这还问我，是你看病人还是我看？”
小大夫汗都下来了。忽听病床上微弱的声音道：“别给我安定，我不用那玩意！”
急诊主任冷冷瞥他一眼，“什么时候轮到你发话了？”
宋闵腆着脸一笑，明明是个乌眼青，却笑得十分灿烂，简直惨不忍睹。
已经半夜两点了，吴桐眉宇间略带倦意，宋闵的伤势比他想象中严重，尤其后背大面积皮下血肿，这种程度应该很疼，某人却两眼冒光偷偷瞄着自己。
“明天一早，把你转进外科病房，至少住院五天。记着让你们单位送押金来。”
宋闵哼哼道：“那帮小子，让他们送钱还不如送花圈呢。”他身子一动，忽然夹起双腿涨红了脸，“啊呀，那个……我想上厕所。”
第16章 第 16 章
宋警官晚上送进医院就连续输液，这会实在憋不住了，偏偏认真负责的急诊主任站在他床头不走。
“张护士，拿个小便器来。”吴桐没当回事，随口吩咐道。一个塑料壶飞快地出现在床头，宋闵研究了一下那诡异的形状，哭丧着脸道：“我尿不出来……”
吴医生一听反而紧张，伸手就去掀他的被子，“怎么回事！是不是肾脏或膀胱部位有外伤？快让我看看！”
宋大警官死死抓住被单，惊吓地瞪着他，脑子里天人交战，最终仅剩的节操占了上风：“不、没有！我就是想……”
“想小便是吧？别紧张，实在解不出，还可以给你插导尿管……”吴桐一本正经地安慰道，不料生把一个浑身是伤的病人吓得从床上直蹦下地，一连串地喊：“不干不干，我要去洗手间！”说完晃了晃，一头栽在了大夫身上。
是夜值班的医生护士都目睹了一个难忘的情景。他们年轻斯文的急诊主任，小心翼翼地搀扶某病号去洗手间。那人发着烧，走两步就靠在他肩头喘气。
实在太疼了，宋闵浑身微微颤抖，咬牙死命坚持，始终不肯服软。等回到急诊室，吴大夫终于发作，将他往留观床上一扔，直接让人往点滴里加了50毫克曲马多。在强力镇痛作用下，宋警官的视线渐渐模糊，残存的意识让他伸出手，抓住了急诊主任的白衣。
“对不起，你别难过……”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在医生的凝视下睡去。
翌日清早，杨禛不放心宋警官的伤情赶到了医院。适逢早交班，医生办公室里坐满了大夫和护士，今天屋里气压低，大家都不敢交头接耳，生怕撞在枪口上。
威风凛凛的大主任扬起手里的夜班记录，环视一圈，犀利地道：“身为急诊大夫要被病人牵着鼻子走，不如白大褂也脱给别人得了！昨晚我到急诊室，发现有个病人，大面积外伤加错位，也无过敏史，居然没用镇痛或助眠剂。杨医生，来得正好，能跟大家说说怎么回事吗？”
杨禛下午上班，本来不用参加早会，不料在门口晃了下，被吴桐一记眼刀扎中，直接点了名。他只好硬着头皮上去，胡乱应付几句，结果挨了好一顿批。
散了会他也不出声，一路跟着吴桐像个背后灵。吴主任进了办公室，瞪着他没好气地说：“怎么啦？跟着我干嘛，说你说得不对？！”
“切！”杨大夫十分不屑地挖了他一眼。
吴桐绕过桌子走到他跟前，在他脑袋上揉了两把，忍不住带了笑意：“哎呦，你小子胆儿肥了是吧？！”
杨禛躲都没躲，目光清澈锐利，直望进他眼中：“你昨晚……没什么事吧？”
吴桐笑容一凝，背过身似乎去关窗，两只手却按在了窗台上。清晨的阳光瞬间淹没了他修直的身影，半晌他轻声说：“我没事。我还能……有什么事？”
“师兄，你休个假吧？我和科里大夫商量一下，怎么也能给你顶个十天半个月。”杨禛径直道，“美国那边，听说挺好的……”
“没用了。”吴桐苦笑着转身，眼神温暖却一身寂寥，“太晚了，小雨点，有了个新爸爸。”
杨禛嗓子一堵，望着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半晌上前，给了他一个安慰的拥抱。只要你需要，我无论何时都在这里。他无声地说，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旋即松开。
吴桐扶了下眼镜，深吸气抑制住翻涌的情绪，却听杨大夫一本正经地说：“不过，主任早上你冤枉我了，宋警官不肯用药完全是因为你的缘故，我得找他好好算账去！”
“你真有出息！”吴主任拿他没办法，多少有点心软，“他都伤成那样了，你当医生的还跟他计较？”
杨禛叉着腰一脸不高兴：“那你也太偏心了吧？柿子专拣软的捏！”
“行了，小祖宗，别给我添乱了，我这还有一大堆事呢。”吴大主任推着他往门外走，一边哄着，“谁叫你大早上跑来的？给我到值班室睡觉去！ ”说完坚决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杨禛哼了一声，一转身又变回了沉稳可靠的外科大夫，飒飒生风向住院楼走去。
罗旭改了一早的稿子，近中午才出门。阳光正好，街上的车和人川流不息，不知有多少人最终找到自己的方向，又有多少人象他一样在岔路口彷徨。理智告诉他短短几天后，离开医院，他就能摆脱短暂的单恋，让自己的生活沿着再正常不过的轨道继续下去。杨禛甚至根本不会知道，曾被某小青年藏在心底。
但是这样真的好么？罗旭一边开车一边想，世事无常，哪怕他不喜欢我，也总该让他知道吧，最多就是以后不再见面。万一、万一他也有点想法呢？他心里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