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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负重可以使生命不至于过轻。在那个重逢的夜,苏城想起了《英雄泪》,在没有风的凌晨吟唱无休。想起那个透明清亮让人怜惜的人,感慨击心。命中如此,不胜斑驳灿烂。
荷兰队无缘本届世界杯的时候,苏城一度非常郁闷。他想起了巴斯腾和杨懿。大学时代,杨懿写过很多关于荷兰队的文章,写得非常华丽铺张。荷兰队是杨懿最喜欢的队伍。
可是无论杨懿或巴斯腾,从此再难相会。
对于中国足球,却是许久不看了。从前支持过上海申花队,可他们让苏城失望,一帮优秀的球员,却是一支不像话的球队,输掉了每一场该输不该输的比赛——不像一群男人的游戏。精神的缺失始终是这个时代的一个大问题。
而世界杯却是一台大戏。绿茵人潮白衣俊朗的男人香艳的美女,赏心悦目。
苏城想起了98世界杯那场著名的开幕式。各国的模特美女,笑靥动人,身姿曼妙,当然也有坐在看台上的苏珊娜,那时她还是小罗的女朋友,可世事无常。
想睡一觉,心里却郁郁的,有一个结,解之不开。
朦朦胧胧间,苏城梦见自己独自在空无一人的车站,无尽的沧桑和说不尽的心酸。
虽在梦中,却也听得见电视上里解说员的声音。
半睡半醒,时睡时醒,现实与梦境,就这样轮番交替着占据他的脑袋。
猛地,苏城听见滴答叫了起来,惊天动地地叫了起来。
他坐起来,揉揉眼睛,抱怨着:“怎么回事儿嘛滴答?又不乖了?才喂你吃过的啊。”随即他看见杨懿站在房间里,抱着滴答。
苏城笑了。
幻觉。
又是幻觉。
然后他听见,有个似乎只存在于梦中的声音在叫他:“苏城,是我。”
“神仙?”
“妖怪。”
苏城于猛然间,就那样完全痴痴凝住——如果,不是在做梦,如果,这竟是人间,那么,那个于自己面前两尺远处笑得那样万里无云清澈晴空的男人是谁?意乱情迷因为梦见你,梦醒之后真的看到你。真的吗?
所有的喧嚣在瞬间消失不见,世界突如其来地沉入一片如水的安静里。两个人久久地对视。苏城突然间明白,自己这个下午的混乱焦灼,原来不过是在等待杨懿叫他的名字。
这一瞬间,究竟是谁尘满面,鬓如霜?
苏城看见自己站起来,飞过去,牵住那个男人的衬衫,嘶声大叫,涕泪交流,漾着久违而熟悉气息的怀中,竭尽全力拍打他。
杨懿阖上眼,猎猎灯光下,大笑。有什么东西泫然漫过他的脸。却只喃喃地道,唇亡齿寒,还有,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哭哭笑笑。
他曾经以为,之所以苏城在自己心中无可代替,不过是回忆的颜色给他加了分,遗憾的残缺造就了他的完美,却在这一刻,周身颤栗的幸福和慌乱令他豁然,不管苏城变得如何,他,依然是自己的天。无法割舍,无法遗弃。
那么,听他尽情倾诉吧,把心事一一排开,哪怕胸口汹涌着巨大的伤痛——直到更残漏尽……
“我以为你真的恨我,真的……讨厌我那样做。那么,好,我不缠着你。虽然我不能忘记你。君不在,春又如何。我到外面胡乱找人,胡乱跟人去。有烟抽,有酒喝,有漂亮的小孩就做爱。堕落是很容易的事情。只是每天早上醒来,我都只想能靠在你怀里,歇斯底里哭一场。有一句话不是说吗?浮生若戏。我以为我可以这样做,一辈子就这样了。可是你为什么又要回来?你不知道,回头最是不堪吗?”
杨懿微笑:“世界杯这样的比赛,应该和你搂着观看。因此我回来了。我邀你一同看。即使不是现场。”
“这里,有你所期待的吗?”
“这个城市有着不错的人文景观,也有着糟糕的气候,并不比东京更美,但这里有最爱的人,我还是回来。”
“你惦记过我?”
杨懿唱给他听:“我当然有惦记你,当分开千里,就算我世界有缤纷天地,我眼内仍是你。”停了一下,他问,“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很好。房款早已还清,并做到中层干部了。呵呵。”
“是投机分子还是踩着别人往上爬?真是心狠手辣。”
“水至清则无鱼嘛,我只是杀人自卫而已。”苏城正视着杨懿,“我并非世袭王朝出身,一针一线都得自己赚取,似一头牛,终日吭哧吭哧干活,慢一点,老板一鞭子抽过来,哗,又一鞭子。”他面带微笑着说,然而却不是不心酸的。
“别把自己说成孤独大雁。”
苏城大笑:“可的确如此。”
复又问:“你呢?”
“生活是部历险记。而我垃圾且潦倒。什么叫雪上加霜,什么叫屋漏逢暴雨,我都点滴冷暖在心。”
苏城搂住杨懿:“人生叫你吃苦了。”
简单几个字,内里却真心得让人恻然。
“杨懿,说真的,到底为何回来?”
“我还有不同版本,先告诉你其中之一。”杨懿坏笑,“因为突然发觉,自你之后,再无人爱我如你爱我之一半。”
“真是肉麻。”苏城推他一把,“你赶快去沐浴更衣,目前你可视性奇差。”
“我这么英俊居然说我可视性差,简直都可以入选市级十大假新闻了。”杨懿一边嘀咕,一边熟门轻路地钻到卧室里去找衣服。
披了浴袍出来,闻见熟悉的饭菜香味。苏城正在厨房里替杨懿做饭。杨懿走过去,从身后抱一抱苏城,将脸贴在他的背上,并不说什么,只是抱一抱。
苏城猛地转身,拥住了杨懿:“不再逃了?”
“不逃了。”
不再逃了。纵使这一生千山万水,纵使刀剑加身,纵使神形俱灰,也要用心用情去拥抱。
这就是劫数。
都说蝴蝶飞不过沧海,可是所有的沧海,却都是我们自己弄出来的。
那么还是于黑夜的时候,面对镜子开了灿烂的灯,看清楚里面的灵魂,问明白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吧。逃一百次,也没有用的。
“苏城,你老了。所谓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啊。”
“我一介草莽,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不要在任何地方挂镜子。”
“难道我已年老色衰?”
“呵呵,原来你一向当自己是英俊小生。”
“不要打击我,好歹俺平时也算运筹帷幄。”
杨懿笑了:“你知不知道你瘦了?以前你胖嘟嘟的,你看你现在,都扁了,何苦来的呢,要对自己有信心才行。”
苏城也笑:“我叫你不要哭嘛,你要哭到什么时候?做人要坚强一点嘛,你看看你,窝在这里像什么样子?唉,好好,我来帮你个忙吧。”
两个人顿时闹作一团。从前看《重庆森林》的情景又历历在目。那些台词于彼此,都早已这般熟极而流。期间却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
“是不是很寂寞啊?才几天嘛?用得着这样?你冷吗?我给点温暖。”初
“看我对你多好,连我自己都感动了。”
“杨懿,对不起,我没能为你守身如玉,呵呵。”
“苏城,在快要回国的时候,我为你写了一首歌,自己作词作曲的。名叫《雪人》。献给你。”杨懿取了吉它来,唱给苏城听:
“当你望着我的时候我就开始活了,
可是在你等着我的时候我还没有醒。
当你吻着我的时候我就感到疼了,
可是在你离开我的时候我还没有懂。
煤球是我的眼睛,可是它还燃不起爱情。
冷漠是我的外衣,可是它已经冻不住寂寞。
当你说你爱上我的时候我突然傻了,
因为在你拥抱我的时候我就快要化了。
其实在你爱上我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
只是在你拥抱我的时候我就快要死了。”
飘离的岁月有多少惶惑不定也就有多长的意念纠缠,生怕忘记的是爱人的目光和容颜,只能凭着这清晰的线索回来,从此淡去了背景的华美和苍凉,只剩下安然呼吸的深夜相拥再相拥,从此就在无数个深深浅浅姿态各异的拥抱中听他说那天高地平水明净,而那些鲜血、恨、痛到夜深的性、欺骗、激烈、更激烈的爱到中途再冰凉地推开的种种种种都已成了过往不会再来。
“那一次,我是怎么会放你走的?”
“苏城,我们要好好的,好吗?我们不能再失散了。”
“看,我胸口的这颗痣,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做杨懿。一直就带在我身上。”
厮守。多么美好的词。
从明天起,做个幸福的人。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终于可以让那片湖水漫过来,让自己静静地沉下去,沉下去。一如最初的那个夜晚,最初的那次悸动。真的什么都不用想,管它外面的风,吹得怎样……
是邵燕祥的《五十弦》中的那样吧:“阴郁的日子,下雪的日子,没有酒是寂寞的,没有炭是寒冷的。你从冰封的路上来,雪天的炭,而我是尘封的酒。你温我热我煮我,以你的火点燃我的火,我不忍见你焚烧成灰,你不忍再见横流一醉。窗上冰花如刻,斗室却如春,微熏着,感激与安慰……”
自此相对小酌,谈花开花谢,笑愚钝痴迷,听潮起潮落,看春去春回——原来人生本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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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样吧,开始了清澈的、相守的日子,重新回复到从前,上班、下班、做饭、逛街、陪滴答玩、搂着看碟,重温曾经的那些好时光,而过去的三年,不过是被风沙迷住了眼睛,再度睁开时,彼此还是站在对方眼前。
世界杯很快结束了。原来真的不可能万事完满。在杨懿回归的时候,心爱的阿根廷队和意大利队终于双双折戟。6月18日,随着苏城和杨懿的意大利队也离开世界杯赛场时,他们变成了失却倾向的冷漠看客。虽然那之后,仍继续沉溺在六月的世界杯欢场,但取次花丛的懒懒回顾,只能是无谓而无味的消遣。如此而已。
曾经是把婴儿的眼神、绽放的栀子、清澈的泉水和世界杯归结在一起,视为心间至纯洁的事物的,可是在这次,苦等了四年之后的大戏赛场,坚贞的球迷感觉到自己的失望。无比郁闷和心酸。为着这个,苏城用掉了几年来一直未休的年假,游说了杨懿到单位请假,去散散心。
首先要去的城市,当然是上海。那是前世乡愁般的故梦情怀吧。风情奢华的城市。百折千回的想念。尽管苏城因为出差,去过上海很多次,但那毕竟是和旅行完全不一样的概念,这次去,用了最平和的观光心态打量它,自会不一样吧。
列车将要抵达上海站时,触目惊心的是沿途的房子,非常破旧的灰色房子,内衣张扬地晾在窗口。很多体面的上海本地人,就是从这样狭小混乱的弄堂走出,逐渐长成世故的人,在繁华的城市里疲于奔命,远离曾经有过的单纯,在盛大酒会上清晰地看出值得笑脸相迎的人。
不能简单地用对与错来评判这样的行为。因为曾经受过困窘和贫苦,对于世界的索求自然多一些。这本身毫无过错。
只是欲望太大,很难得到真正满足。并且失去了那种坦诚的温暖。
两个人在外滩附近找了宾馆住下,直奔城隍庙。其实都不是迷信的人,但还是上香。心诚则灵吧。对着神佛,许下这一生最庄严的心愿:我爱身边这个人,我们永远在一起。请成全。
晚上去了南京路,路过和平饭店。门口英俊的服务生神情谦恭,笑容职业化。能够看出他们的疲倦。而步行街上流光溢彩,世界顶级名牌的衣饰,化妆品,精致美味的西餐甜点,欧式建筑风格的楼房,非常迷人。
这是个包容性很强的城市,但是身处其中的人们压力巨大。太多人生活在这个城市会觉得痛苦。因为要受到的诱惑太多,如果没有足够的物质作后盾,只能选择克制。但是这个能力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所以必然辛苦。这个城市很难让人心态平和。
第二日去了淮海路,走在这条著名的马路上,阅尽华衣,美女。身材高挑的有着精致妆容的年轻女孩,内敛不张扬的雅致白领丽人,举止西化,塞上耳塞挎单肩包,和小恋人走在一起的中学生,一米八十几的个头,白色T恤,仔裤,别样的青春和朝气。赏心悦目。苏城笑着告诉杨懿:“我终于知道,为何陆毅、任泉出自上海。”
在八万人体育场的外面,两个人又看到这样装束的孩子,在篮球架下挥汗如雨,笑容天真,让人心里轻轻地疼爱,年轻,真是美好。这些看起来自信满满的少年,他们是这个城市的主人,因此自如自在。
这些都是想要见的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