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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得白舜华又沉声道:“我知道了,这事暂且就到此为止。”
“那要不要……?”
“不用。我自有安排,你们切忌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待得张华走了,白舜华方对她解释道:“保卫二科是AB团的秘密部门,不隶属于任何组织,只听命于两个人:一个是总统本人,还有一个就是想暗杀我的人——军统调查局局长何立钦。”
子矜有些呆呆的看着他安之若素的表情,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还这样镇定,半天才问:“那他为什么要杀你?你们是仇人吗?”
白舜华难得见她露出天真的表情来,嘴角不易觉察的微微扬起:她的世界里一直是风平浪静的,顶多也就是为了儿女情长的事而烦恼,不知道人心险恶、乱世艰殊,陡然之间让她撞到政界黑幕的冰山一角,也确是难为了她;她毕竟才十八岁,涉世未深,也许此时让她加入并不是一件好事……
子矜见他蹙眉凝思,转为忧虑之色,还以为他是在考虑如何作答,因道:“你不说也没有关系,反正我都不懂这些事。”
白舜华却恍若未闻:“子矜,你可愿意帮我做件大事?”
子矜又愣了一下,见他脸色不太好,起身到了杯水端给他:“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不用,时间很紧,我长话短说:何家一向与我们不合,下个月就是财政部部长竞选,他与我旗鼓相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杀了我自然是一劳永逸的做法。既然这次没有得手,他定会在议员和民意代表身上做足功夫。为今之计,只有放出风声说我病重无力再主持大局,好让对方放松警惕。另一方面,关于选举的具体筹备工作,我想全权交给你和致远负责——你可愿意帮我?”
子矜迟疑了一下道:“这样的大事,为何不让大少爷试一试?他未必就不行……”
白舜华的眼神黯了黯,眉宇间有错综复杂的表情一掠而过:“我不是怕他没这个能力,我是怕他没这个心。”
屋外秋雨潺潺,细如游丝,落地无声,滢滢天光,笼着一室的安静。
忽而有冷风吹进来,夹着冰凉潮湿的水气。
白舜华轻轻咳嗽了几声,子矜赶紧上前关严了窗户:“看护怎的这样大意。”
“不怪她,早起那会儿我觉得气闷才让开的。”
子矜微嗔:“你有伤在身,吹不得风。还是小心点好。”
转过头来,两人仍是一径的沉默。
室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她眼中不停的变换着光彩,末了点点沉淀,浮上来的却是明澈澄静:“为什么是我?”
白舜华知道她应承了,如释重负的同时又有一丝内疚和隐忧:自己促使她做的选择,将来是对是错,无人可知。然而至少在此时此刻,他觉得是对的。
“因为我相信你。”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最近不开心,我知道。”目光中靖和一片。
她忽然就被感动了。她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却原来他都知道……鼻尖微微发酸,仿佛就有温软的泪要涌上来。她深深吸了口气道:“我会尽力而为。”
他嘴角弯起柔和的弧度,似宠溺又似欣慰:“那我就放心了。”
晌午时分。
交易所的内部会客室。
子矜推门而入,她今日穿了件姜汁黄朵云绉的旗袍,襟口和下摆镶着墨玉阑干丝质花边,外罩一件开司米的羊绒针织披肩,却是极浅的月白色,淡淡的灯光下明净照人。
白致远转过身来,“没想到父亲这样信任你。”
他的目光冷冽锐利,似有幽蓝的星芒溅出,尖若碎冰。
眼前的女子看起来这样娇弱,不免让人心存疑虑。自从父亲遇刺后,白家所有商政两界的担子都落到了他的肩上,他已经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了,要不是大哥良心发现总算肯来商号点点卯,只怕他连打个盹的时间都没有。他自然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却也万难料到父亲会派她来……
子矜知道他并不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说实话她自己心里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要努力去做好。当下只作不闻,屏气静息地细听。
“这次财政部长的竞选,两家都是势在必得……”
选举的结果掌握在两组人的手里:高层官员和商界元老占六个席位,民意代表占四个。这次的上层席位已经定了下来——南京市市长王仲礼,国民贸易关税局局长沈三元,海关总司司长孔瞻允,国民党左派议长张信芳,国父遗孀现民国妇女协会会长吴凝姝,以及前西北军阀周怀民。这六个人里面,王仲礼毫无疑问是站在白家的立场上的,沈三元曾是白老太爷的门生、又是白舜华的同窗好友,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差池;孔瞻允思想古板守旧,既是前清遗老,又是大地主出身,一向反对白家的革新做法;张信芳同何立钦一起摸爬滚打从军旅里出来的,交情深厚;剩下两人——吴女士一向刚正不阿,必然会秉公行事,至于周怀民,是个老滑头,如今他被大总统拘在南京,名义上给他一个议政参事当当,实则和圈禁没什么分别,所以他处处小心,生怕得罪了任何一家,落得个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
“那就是说,如果作最坏的打算,六票里面我们有十足把握的只有两票?”
“差不多是这样,所以民意代表的议席也很关键。这次的侯选人有八个,只有双方都同意的侯选人,才能获得最终表决的资格。”
“怎么可能双方都同意?”
“这个就是诀窍所在——最后选出的四名候选人,必须双方都不持反对意见,也就是我们所谓的中立代表,换句话说:就是我们以为他会支持我父亲,而何立钦也以为会支持他的人。而出于安全考虑,这八个候选人已经被保护起来了,任何同选举有关的人在正式选举前不得接近他们,在选举前一刻才会由双方共同协商推举,选出两方都不反对的四人参加最后投票。所以我们只有通过手头搜集的资料对他们做出评估,选出可能对我们有利的候选人——你明不明白?”
见子矜点头,白致远又指着案上厚厚的一叠文件说道:“我的时间不多,只能简单跟你说这些。等一下你自己研究那些候选人的背景材料,等研究透了我们再讨论具体的方案,有没有问题?”
子矜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就我一个人看,会不会太耽误时间?”
他已经转身要出去了,这时微微侧过身来,逆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我相信父亲的眼光。”
顿了顿又道:“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一怔,继而领悟过来:何立钦既然敢对白家下狠手,自然也不会对那些候选人心慈手软,若是他们推举的候选人有任何迹象表明会对对方不利,只怕也会遭遇不测。
天色渐晚。
子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几个小时下来,她已经看出一点头绪来:这次的候选名单明显有失公允——根据这些资料和报告显示,这八人除了一名外籍女士,或多或少同何家有些牵扯,但是……
这时白致远叩门而入,一天的繁忙劳碌在他脸上刻下一抹倦意,却是丝毫不减眼中的清冷之色。
子矜递过一张纸给他:“名单我拟好了,不过保守估计,我们只能占两票。”
白致远扫了一眼名单,微微挑眉:“这位Smith女士是坚定的女权主义者,她和她的丈夫一直借传教之名在国内宣传一夫一妻制,你觉得她会支持我父亲?”
子矜听了窘意大盛,面上一阵洇红,白致远似也发现自己失语,却道:“我只是就事论事,你不要介意。何立钦和他过世的夫人鹣鲽情深,世人皆知,所以……”
“我明白的。只是你忽略了一点,你看这里,”说着她拿出一张陈年的报纸,报纸的头版登着民国六年那次著名的被政府残酷镇压的示威游行,图片的角落里却是Smith女士。见他不明所以,子矜又伸出手指点着其中某一处道:“你看她佩戴的那个徽章——这是美国‘AIHR’协会的会员标志。这个协会的根本信念之一就是人人生来平等,一个人的生命不管任何理由都不应该被剥夺;而何立钦动辄杀人,他手下的秘密警察让很多人闻风色变……所以我想,她是不会支持他的。关键就是,何立钦并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也不会反对她。”
她纤细的手指还扣在报纸上,粉色的指甲顶端因为微微用力而泛白,弯成小小的月牙型。
他一瞬间有些失神,似是没有想到她有这样敏锐的观察力,心思慎密如斯,点头嘉许道:“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她淡然一笑:“说到底我也只有九成把握,并不能肯定她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
白致远微微颔首:“别的我没有意见。反正这些人多半是何立钦安插的,选谁都差不多。不过有个人我们可以赌一把,就是那个叫做白庆喻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这次暗地里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何以见得?”
“当年被何小姐一枪打死的那个地痞叫做俞青松,他有个弟弟叫俞青柏,当年哥哥被打死之后就失踪了,我怀疑就是他。前年又突然出现,这个人可不比他哥哥……就是他背叛了李茂才,投靠了军统。何立钦似乎对他颇为看好,这次才故意给他个机会立功。”
子矜不解道:“难道何立钦就没有发现?这不太可能吧?”
“人总有麻痹大意的时候。当年何局长的女儿打死了人,何家只不过给了人家一大笔抚恤金就草草了事,恐怕连死者的名字都没问,又怎会放在心上?”说到这里他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眼中却殊无笑意,淡漠得很。末了又道:“而且这次投票并不记名,所以我认为他不会放过这次报复何家的大好机会。”
子矜点点头,微微嗟叹道:“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
白致远往椅背上一靠,十指交叠在一起,眉目之间有些恹恹的:“就算这样,通共加起来也只有四票。你有没有想到什么对策?”
“虽然目前的形势对我们很不利,但是也不是毫无胜算——重点还是在上层议席身上。我觉得我们应该尽量争取两个人:孔瞻允和周怀民。据说孔老酷爱兰花到了变卖家产的地步,我听说后天的拍卖会上就有一盆极品的天珍,不妨投其所好;至于周怀民,他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身家性命。不过具体该怎么做,我却还没想周全。”
白致远的脸上诧异之色隐现,却在瞬间消弭于无形。
他站起身来:“天色不早了,我们边走边谈。”
雨终于停了,街上秋风习习。
空气中仿佛挂着颗颗水珠,不一会儿头发和衣服就有了潮意。
皮鞋的声音轻轻叩在柏油路上,分外静谧。
树影婆娑,灯影斑驳。地上到处都湿漉漉的,偶有柴油洇在水坑里,浮动着五颜六色的光环,一层一层晕染开来。
彩色的琉璃灯光轻灵地落在她旗袍下摆的褶皱里,宛如飞了一重花溪明珠,掣在荡漾的雾气里,正是雨意空濛、水光潋滟。
人心叵测
第二日子矜起了个大早去了医院,白舜华听了她的想法后很是赞许,笑着调侃她:“果然你还是有些小聪明的。”
子矜莞尔,却又正色道:“我昨晚和二少爷仔细商量过了,孔老那儿还是有希望的,加上他我们应该有五票了。如果能把周怀民也争取过来,再加上吴女士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可以说胜算不小。”
白舜华点头道:“如果有特赦令就好了。”突然心念一动:“可以找果夫。”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何家也是姻亲,他夹在中间也不好做。不如算了,让我再想想。”
子矜见他眉头紧锁,因劝道:“你就安心养伤,切莫再伤神了才好。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也只好尽力而为。是你的总是你的,不是你的求也求不来。”
她说完见白舜华笑的有些古怪,也知道自己罗唆了,却又添了一句:“不怕说句大俗的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大通银行办公室。
“特赦令?”他嘴角一挑,“以总统的性格,不会轻易放过那些大军阀。不过有了特赦令,至少可保性命无虞。倒也不失为上策。可是此物千金难求,据我所知迄今为止通共也只颁给过一个人罢了。”
“谁?”
“就是何立钦。”
子矜呆了一呆:“那岂不是糟糕了?”
“那倒也不至于。何立钦这老狐狸,这些年来中饱私囊,也不知贪污了多少公款。他也担心有一天失了宠,或者总统也保不住他了,事先就给自己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