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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个都清楚的知道:这是一个悲哀到了极致的拥抱,既是开始,也是结束。
天若有情天亦老,
人间正道是沧桑。
岁月如炬
第二日晌午,子矜从外面回来,白舜华的伤势已经好多了,然而为了避人耳目,仍是住在医院里。
她路过小书房的时候,瞥见门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透出暖洋洋的热气来,不免就有些讶异,因为二少爷通常中午并不得空回家用餐,大少爷更是从不问津此地。正待走过,突然房门开了,白致远那双明锐的眼睛近在咫尺:“你进来。”
他的语气刺若玄冰,竟有一种彻骨的冷意袭来,她微微打了个寒颤,不明白自己又哪里得罪他了。
还来不及反应,他就把一叠纸片样的东西轻巧地往桌上一摔:“这个你怎么解释?”四下散开来的正是一张张照片,主角却是她与修文两个。
她一怔,一时之间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暖炉里的火还烧得旺旺的,她的身上却渐渐发寒。空气中充满了张力,厚重得让人窒息。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她听见自己清冷的声音,又觉得有些诧异、奇怪自己为什么还能镇定地开口说话。
他的目光冷冽的几乎要刺穿她,湛然若电却又绵里藏针,仿佛是在探究着她的每一个表情。
她的回答的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正常人不都是应该急着辩白才对,也许还拿眼泪来作武器。她这样的反应,只有两种解释:要么就是她知道解释也无济于事索性破釜沉舟,要么就是她问心无愧不屑于辩解……
“为什么?”
起先她以为是问她为什么要去见修文,后来才明白过来是问她为什么不解释。她有瞬间的失神:“再完美的解释在事实面前也是苍白无力。相信我的人不需要我的解释,不相信我的人说了也是徒劳,我又何必庸人自扰。”
她的眼中风光霁朗一片,晶亮的双眸恬澹如水,有着超越时间痕迹的从容与淡定。他脸上冷凝的线条似乎有片刻的柔和,然而漓凌的眼锋与她擦过的瞬间,两人俱是微微一怔,又各自面无表情的错了开去。
暖炉中的木炭发出轻微的噼啪之声,空气中透着一种干涩的燥意,让人恍恍惚惚的。
他走过去推开窗子,一股西风挟着寒意卷进来,她一下子清醒过来,适才微微的眩晕也被吹散了。逆着光,他的背影挺拔,风仪犹如芝兰玉树、优雅清逸。
他的声音透过冷风一字一顿地飘来:“那我就再信你一次。不过你要记好,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怔了怔,一时也辨不出来心中的滋味,抬起手来去捋鬓角被风吹乱的发丝,才惊觉手心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此刻她手上一串红艳艳的珊瑚珠子,衬着一截莹白的手腕纤细剔透,交相辉映之间有一种让人望之失神的美。
他关上窗子走到她对面坐下。
“你可知道是何人拍照?”他的眼神仍是薄冰般的阴凉,只不过隐去了几分适才的尖锐。
“应该不会是程小姐,若是她知道了,这会儿只怕……你也不会有心情坐在这里……普通人也不敢……如今又正是多事之秋……难道会是何立钦?”她已经完全平静下来,脑中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明晰。
淡淡的讥讽出现在他微敛的眸子里:“你这人聪明时七窍玲珑,糊涂起来又莫名其妙。”
说着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下:“你猜得不错。若不是我们的人及时发现了那记者,这会儿只怕全世界都知道了。”
倘若真的登了报,不但是她个人的名誉问题,只怕程白两家会从此交恶,也许还会连带着拖累白静媛的婚事和竞选的事。至于程素素和修文之间会变得怎样,她连想都不敢去想。一念及此,竟是步步惊心,差一点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心底寒意阵阵,不禁为自己的轻率行为感到赧然。
她默默地垂首不语,反省过后突然又醒悟过来:“你派人跟踪我?”
“现在是草木皆兵的时候,我只是派人保护你的安全而已。还有,这事说到底也不能全怪你,好在有惊无险,你也不必过于自责了。”他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凉凉地道。
说着他拢起那叠照片来,放入暖炉中,火苗一寸寸地吞噬过去,边缘慢慢发焦卷起,好一会儿才烧完,化作黑色的一堆。他又拿了边上的棍子拨弄了一下,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碎片,直到确定完全烧尽了,才站起身来,嘴角噙着一丝含义莫辨的微笑:“底片我已经毁了,如今那个记者也不敢再胡说八道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顿了顿又道:“何立钦如此不择手段,我就偏不让他如愿。他要为他所做的事付出代价。”他眼中有道阴沉冷酷的锋芒流星一样划过,夺人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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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正是小雪,园子里的茶梅在一夜之间绽放。
早起推开窗子,竟看见有一枝花枝斜斜地横过来,离得很近,红白相间的花朵如层层叠叠的薄纱,鹅黄色的花蕊,如珠似玉,透出轻灵娟秀的神韵来。淡淡的一点香气夹在冬日冷俏的空气中,清冽而薄碎。
映着朦胧的曙光,薄金似的朝霞点缀在乳白色的天际,如同一副上好的刺绣上凸起的金色丝线。
远处传来卖馄饨的小贩的叫卖声,厨房里传来轻微的锅碗瓢盆的响动,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子矜合上窗子,挽起头发神清气爽地走下楼去。
我们老的太快,智慧却总是姗姗来迟。
她一向太过单纯,不知道这人心鄙劣,世途多舛,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悬崖尸骨无存。然而在这乱世之中,和芸芸众生相比,她已是较为幸运。过去的子矜,还以为只要爱我所爱,尽我所能,便可愿我所想,偿我所愿;殊不知造化弄人,束缚处处,弹指间刹那芳华,一个空白便是蹉跎,便是擦肩而过。看多了情深缘浅,太多的无奈错过,才明白人生在世不得已者居多,从心所欲者鲜有。时至今日,她才终于学会了悲悯,学会了放下和洒脱。唯有亲自碾过这遍地荆棘,泣过这杜鹃啼血,才能真正做到海阔天空,御风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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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几日,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都登出了何洛辉纵马闹市伤人之事,什么“何局长纵女行凶,遗腹子险遭不测”、“历史重演?国父逝世之谜揭幕”、“豪门拍卖会上天价购宝,未来财政部长聚财有方”等等,诸如此类,不胜枚举;纷纷影射他贪污受贿、残酷镇压学生运动四处搜捕革命党人的行径,甚至有小报大胆刊出了传奇小说,绘声绘色地描述当年国父被暗杀的内幕,虽然第二天就被警局查封了,但早已在坊间传的沸沸扬扬。民众突然又怀念起国父当年的蔚然之风和雅量高节来,有人组织上街示威游行,要求政府追查当年真凶,而茅头直指军统局局长何立钦。总统迫于各界压力,对他严加申饬了一番,又勒令他在家闭门思过三个月,其女从此不准骑马上街等等。至于贪污一事,只是装装样子让财务部的人审查了一番、公开发表了无罪声明。同时由吴女士出面,说明当年国父的确是因病去逝的,民愤才渐渐平息。然而南京城里大小报馆为此事倒闭查封了十几家,何立钦事后为表忠心,还主动向政府捐献了五百万大洋,以作军资,自是后话。
选举之日并无太大悬念,白舜华以多出一票的优势获胜,完全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事后子矜问白致远:“白家替这些报馆撑腰,就不怕得罪大总统吗?”
他因为终于赢了这一仗心情颇佳,清亮的瞳仁中隐隐有抹悦色:“何立钦如今富可敌国,又常常在不经意间挟恩自重,慕容皋是何等样人?他们之间看似亲密,实则早有芰蒂。上个月的议会上总统曾经含沙射影、暗指某些人奢糜太过,不知民间疾苦。如今四处都不太平,日本人又在东北虎视眈眈,正是需要扩军的时候,军资紧缺,他反倒肆意敛财。再加上传闻皖南军已经顺利被招安,眼见得何某人的计策失败,反倒涨了周怀民的声望,慕容皋又岂能不恼他?罚他五百万大洋已是便宜了他。总之想要小惩大诫的是总统,我们也只是顺水推舟罢了。不过经此一事,他们之间的隔阂是难以抹去了。”倒是难得的耐心。
“原来是这样。那为何吴女士反倒站出来替他辩护?难道她不想趁机查个明白?莫非那幕后黑手真的是……?”
他嘴角微微一动,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道:“不管真相如何,没有十足的证据就绝难翻案,倒不如卖个人情给总统。逝者已矣,但是对于活着的人,能做的事还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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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白舜华出院,合家都到门口迎接他。他伤后面容有些许苍白,然而精神很好,蔼然清朗之风犹胜往昔。
经历了这番生死,他眼中偶尔会浮现出一种澹然豁达的神色来,仿佛看开了许多。虽然当选了财政部长,也不见有多大喜色,然而毕竟还是高兴的,晚间子矜来他屋里,他很是不吝夸赞了一番,末了又道:“我正筹划着慢慢退出商场——当了财政部长,就该致力于国计民生,只怕精力也不够用,致远一个人又难以兼顾这许多,倘若你愿意分些担子就好了。”说着询问的目光看向子矜,她迟疑了一下:这一仗下来,算是窥见了政界的风云诡异之一二,料想商场也应如是。虽然谈不上喜欢,但是似乎也不讨厌,她相信自己做的来,倘若白家真的有需要……
白舜华见她有些心动的意思,又接着道:“我仔细考虑过了,银行、票号和军工厂、纺织厂、造船厂的事还是由致远负责,有什么特殊情况的你再帮忙;至于珠宝店、绸缎庄、典当行的具体事宜张管事和会处理、你只要负责幕后监控就是了——最主要的一件:我想把白家旗下这几年新开的七家贸易公司交给你打理,你意下如何?”
“可是贸易的事我并不懂……”她有些惊讶,似是没想到他会放心把这么大的家业交给她打理。
他微笑着打断她,目光中柔和沉静:“不懂的可以学,经验可以累积,唯有做生意的天分是学不来的。我看人一向很准——你绝对有这个天分。再说了,你不是懂洋文么,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了。”
第二日晚饭后,白舜华当众宣布了要子矜掌管公司和商铺的意思,一干人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独有白致立连眉毛都没有动一动、似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
三姨太原本正捻着瓜子慢慢剥来吃,听得这个消息,手里的瓜子瓤落到地上都不自知,待回过神来忙道:“哪有女子出门做生意的?抛头露面的,也与礼制不符啊,二姐你说是不是?”说着求援的目光投向二太太,二太太为难地看看她,看看别的人,又看看白舜华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生意上的事我不懂,可是妹妹还这样年轻,别人能听她的么?不如让致立……?”
白致立摆摆手道:“二妈,您就饶了我吧,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我才不想干呢。干的好了固然是应该的;万一公司亏损了,还要有人说闲话。”
他话里藏针,三姨太听了心下不快,回嘴道:“大少爷,你这话就不对了——好歹你也是长子,又有谁敢说闲话?如今正是你为家里做点事的时候,老爷您说是不是?”
白舜华微微皱了皱眉,淡然道:“致立你自己说。”白致立微笑着扫了子矜一眼,道:“四姨娘刚打了漂亮的一仗,足见有这个能力,自是比我强多了。”三姨太心中暗恨,却不甘心道:“即使如此,哪有女人从商的?惊世骇俗的,没的让人耻笑……”
她这话一出,一旁的白静媛可听不下去了,张嘴讥讽道:“姨娘你这话就不对了,谁说女子不如男?你看那总统夫人和吴女士,又有哪个敢耻笑她们了?现在讲究的是男女平等,您哪,落伍了!”
三姨太被她好一顿抢白,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正要再开口反驳,白舜华沉声道:“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已经同致远和张管事商量过了,他们也没有意见。”三姨太动了动嘴皮子,二太太暗地里掐了她一把,她也就不说话了。其余众人即使有心里不服的,但见白舜华心意已决,又一力维护,谁也不敢再站出来异议,顶多只在心里腹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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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夜。
屋里一盏杏子红的百折绸罩壁灯,斜斜地照在米黄色的洒花椅搭上,就像笼了一层朦胧的粉红色薄纱。台子上置了一个明代薄胎瓷瓶子、蛋青色的透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