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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此刻穿了一件镶银狐的墨绿金丝绒贴身夹袍,松松的桃心髻上攒珠戴银的,却丝毫不觉俗气,一支长长的璎珞流苏发簪垂下来,底下却挂着孔雀绿白花紫蕊的两颗陶瓷珠子,颤悠悠的勾人心魄。
紫菱忙笑着应了,拿盒子收了钱,盖的严严的塞给她,她接过来抱在膝上、这才笑道:“趁早再来一局,把你最后那点钱也叫过来是正经!我还等着这些钱去买年货呢。”
左手二太太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右手却是白致立,这时笑嘻嘻的接口道:“周太太好刚口,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身后一起丫鬟都用绢子捂着嘴偷笑。
三姨太也拿她没辙,只得嗔道:“这府里哪个不是伶牙俐齿的!就我这笨嘴笨舌的,最不招人待见了。”眼见得牌局又起,伸出一汪青翠的手指捻起一张牌来,手上满天星的澄黄色金刚钻镯子直耀的人眼花。
姬婵娟正待回嘴,一个眼尖瞄到子矜,就款款站起来笑道:“妹妹回来了。”一众人扭头去看她,子矜已脱了大衣,走过来同众人打招呼。姬婵娟见她只穿了一件乳白冰纹绉的袍子,火光映在上面,却有淡淡的霞红色跳跃,耳上一对米粒大小的珊瑚红真珠,这样素净的打扮,却更显得眉若烟黛、目似流星,眼中的温雅婉约之态犹胜往昔,便笑道:“妹妹也真辛苦,大过节的日子、还要去公司。”端详了她一会儿又道:“气色还不错,瞧着比上次见你更动人了些。”
她这话虽是发自真心,便有人听了不自在,微微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子矜装着没听见,只对着姬婵娟道:“老远就听见你赢了牌了。赢了的人可要做东,让大家都沾点喜气。”她重又坐下打牌,听了这话似笑非笑地瞅了三姨太一眼:“凤君都要揭了我的皮了——我哪敢赢她呀!”子矜闻言微微一哂,左右闲来无事,就早有下人端过凳子来,顺势在周太太边上坐下了。
又打了几圈,却是三姨太赢了牌,面上也多了几分喜色,姬婵娟就扭头对白致立嗤笑道:“你看她那小家子气的!哪像个当家的,也不怕人笑话了去!”三姨太听了也不恼,反笑道:“就只许你赢不成?我是个没钱的,你看不上的小彩头,我却丢不起!”
姬婵娟笑骂了一句,偏过来问子矜道:“我听说你还会做点心——今儿凤君一说,我可连口水都要下来了。”
“一时兴起做着玩的。”那日她原想着这点心做一回不易,故而各房都送去了一些,连翠墨紫菱都尝到了,却没想到三姨太还要在这上头做文章,也不同她计较,当下微微一笑又道:“你要是喜欢,我得了空专给你做。”
三姨太一直在对面观察她的表情,见她面上淡淡的似不以为意,反倒自讨没趣的很,顺嘴道:“妹妹就是能干,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难怪人见人爱了。”
话音刚落,却见白致立兀地叫了一声:“这可奇了!”众人都奇怪地侧目看向他,他摸了摸鼻子,一双眼睛笑意满盈的:“饺子还没做好,怎么蘸饺子的醋倒先端上来了?”姬婵娟噗哧一笑,手里的牌洒了一桌,见三姨太的面上有些讪讪的,因指着白致立笑道:“油嘴滑舌的也没个正经——今儿就数你输的最多,还不赶紧打起精神来,又在这里充什么外围子的回护了。”子矜也怕三姨太面上下不来,因起身道:“这屋里好热,我去换件衣服再来。”别人始终没有参透他们三个人的玄机,也都一笑了之罢了。子矜转头瞥见紫菱眼中似有一抹怪异的神色凝聚,再看时却又是柔和无波,有些困惑的上楼去了。
数日后。
子矜用了午餐走回办公室,一路上只见公司里的女职员们十有八九都在窃窃私语中,正觉得奇怪,走过秘书前台时小林姐悄悄的拦住她道:“经理,等一等,您的办公室里有人!”她的语气异样的兴奋,脸上还泛着可疑的红晕。
子矜诧异道:“今天这是怎么了?你们一个两个都鬼迷心窍的样子。谁在里面?”依目前的轰动效应来看,多半是大少爷才有这样的魅力,她心中正自嘀咕,却听得林慧敏压抑着自己的语调说道:“是二公子!我还从来没见过他本人呢,没想到是这样的人品……”她还要继续往下说,突然醒悟过来及时刹住了车,抬眼去偷看子矜的脸色,不看则已、这一看之下竟突突的打了个激灵——只见上司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肃凝,只得小心翼翼的说道:“对毋住哦经理,我又多嘴了。”子矜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似的,蹙眉低叹了一声,推门进去了,留下小林一个人忐忑不安地站在原地。
冬日淡淡的一道阳光隔着窗帘透进来,照在窗台上的玉茘水仙上,空气中漂浮着的细细尘埃、好像都随了那刀剑一样的光线落进了水晶花盘里去了,透明的盘里装着彩色的玻璃弹珠和黑沉沉的鹅卵石,琉亮剔透。淡雅的一点香气里,他的侧影镀上了一层薄纱,柔和了几分那冷峻的线条。日影瞳瞳,花影无声,瞬息间迷离光华流转,接踵而至的却是现实残酷。
“幕后的那个人,你也查出来了?”——她不得不叹服他手下的办事效率,不过一周的时间,就像捏起一根线上的蚂蚱一样,揪出了一串人,就算有的原本不在线上的,也被挂上去了。所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想个名目原比澄清来的简单。不过就算她有一百二十个同情心,也不敢在他面前泛滥。
他淡然地嗯了一声,却道:“表面上看,一切的证据都指向方锦鸣——他和东印度公司的人密谈过,和那两个律师有来往,他的银行帐户上每月都有一笔很大的进帐……但不是他。”
“那却是为何?”
“问题就在于这一切都太完美了——似乎有一只手在暗中牵引。只可惜、再完美的布置本身就是一个破绽。他们弄巧成拙,竟然让人匿名检举了方锦鸣在瑞士银行的户头,这恰恰说明主谋不是他,而是别人。”
“难道是施主管?”她脑中精光一现,脱口问道。
“哦?”他饶有趣味的看了她一眼,“为什么怀疑他?”
“几次主管会议,他提出的方案很有针对性,感觉就是在对症下药——我们都不太清楚的事,他又是怎么知道的?不过我并没有证据。”
“即使有证据,也不能动他。”
她一怔,“莫非还有人……”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立钦是和我们作对做到底了。”
子矜诧异的微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半响方道:“你打算让方锦鸣做替罪羊?”留着施天华,才能进一步掌握何立钦的动向,化暗为明,化被动为主动。她眼中晶莹的亮色划过,潺潺横波如水流淌。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容色沉静,一双眸子却是黑涔涔的深不可测。“他竟敢勾结英国人私自倒卖鸦片,如果不是留着他还有用……”早该拉出去一枪毙了。一种慑人的煞气从他身上静静地弥漫开来,让人不敢逼视。子矜微微撇开头去,闷闷地道:“我明白了。”
他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拿起连接秘书室的话机:“通知所有的人来经理室。”
子矜略一迟疑,才开口问道:“你要亲自裁员?”
他低低的轻笑了一声:“知道你心慈手软,这个恶人还是换我来做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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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和美国商贸公司的官司持久不下,足足拖了一月有余,最终还是败诉了。
是日晚膳时间。
白家祖藉浙江,口味偏清淡一些,用餐向来以清净养生为主,用料讲究但不铺张。三姨太是四川人,嗜辣。掌勺师傅是从杭州的“醉仙楼”请来的,精通湘粤闽浙苏各大菜系,手艺非凡。有时候也会请洋餐馆的师傅来做一顿西餐。今日桌上是满满的八菜一汤:三丝麻辣烩猪肚、蒸山水豆腐、松鼠桂鱼沙参、荷叶凤脯、龙井虾仁、宫保鸡丁、玉竹蒸鸭、清炒芥兰,还有一盆鹧鸪八宝汤,色泽晶莹,香气扑鼻,闻之令人食指大动。
子矜因为吃了败仗的事原本有些郁郁,明明是很精致的菜肴,吃在嘴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这时伸手舀了一勺汤,突然吃到了一颗黄豆,咀嚼了几下,脑中灵光一现,差点兴奋地脱口出声。
白舜华奇怪地瞅了她一眼:“不好吃?”
她摇摇头,轻声道:“不是,运货的事,我想到一个好办法了。”
白舜华笑着瞅了她一眼:“吃饭的时候还想着公司里的事,你倒是敬业。”
他们两人在一处窃窃私语的样子,看在旁人眼里说不出的亲密。
三姨太这时清了清嗓子,噙着一丝笑意说道:“今儿吴女士让人送拜贴来了,邀妹妹过府一叙。真是好大的面子。”
子矜微微一哂没有接话。她去国父府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三姨太也真会拣时候。
翌日。
办公室内。
“把生的黄豆浸泡了掺在瓷器箱子里,不出几日就会发芽,瓷器间的空隙一旦填满就不容易碰碎了。至于绸缎,拿塑料袋装了,用洋蜡封起来,就不会进水了。”
林慧敏惊喜地叫了一声:“哎呀经理,您真是太聪明了!我这就吩咐他们去办。”自从上次的大裁员之后,子矜以董事会全票的票数当选了总经理一职,施天华现在是副总经理,小林也升了职,如今大小事务都是她一并传达,俨然成了子矜的代言人。
子矜点点头:“这次的官司输了不要紧,关键是以后。”
“我知道了。”她恭谨地答道,心中的钦佩之意又多了一分。对于那次可怕的裁员风波,林慧敏至今都心有余悸,没想到公司这么多人都做了见不得光的事,也没想到上面竟然知道的一清二楚,隐隐她也觉得不对劲,好在她一向安分守己的,从未出过什么大的差错。这次反而因祸得福加了薪水。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已经知道总经理赏罚分明,用人不疑,虽然为人平和,看上去不温不火的,实则洞若观火,见事是极透明的,而且对自己很好——连她儿子的生日都记得。能遇上这样一个上司,她觉得是她的运气。
想起林慧敏方才的神色,子矜不由得微微一笑,看来她是被二少爷的雷霆手段给吓到了。而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公司很快就招齐了一批新人填补空缺,想来也是他早就开始着手安排的。如今总公司率先试行了竞争上位机制,即没有固定的主管,公司一百多号人分成十二组,每个月的业绩冠军就是下个月的领导小组。故而下属诸事都尽心尽力,唯恐落了人后,倒是呈现出一片前所未有的“新”气象。白舜华又找了几员得力干将助她一臂之力,她也渐渐做的得心应手起来。众人齐心协力,到了月末盘点,七家公司除了总公司因为败诉的缘故有亏损之外,其余六家的业绩均平稳上升,跌破了一干等着看好戏的人的眼镜。原本那些被裁员的资深人士还不以为意,以为公司撑不下去了自然会重新求他们回去,离去之前还放下了狠话,这时才知道自己打错了算盘,只能追悔莫及。而且白致远说了,由于欧美各国用来对付中国的法典都不一致,打算请父亲向议会提交议案,要求加入各国1924年在布鲁塞尔签订的国际《海牙规则》,这份约定条例清晰权责明确,一旦能成为成员国,别的国家也不会再利用我方律法的薄弱环节来混水摸鱼了。心中盘桓多日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她打算给自己放一天的假期。
不辞冰雪
“还说要休息一天呢,怎么又在这里忙活了?你也真是的,就是个闲不住的命。”翠墨见她大清早的就在厨房里做起糕点来,不由得嘀咕了几句。
“这就好了,我的小祖宗。”她小心翼翼地把做好的点心从蒸屉里挟出来摆到桃木盒子上,翠墨凑过去一看,只见第一层是八切白里透红的枣泥馅饼,第二层是六块小巧雅致的翠玉豆糕,顶端一层却是四个软糯晶莹的紫米糍粑,胖嘟嘟的,热热的香气直透过桃木篾片的细缝里溢出来。翠墨啧啧赞叹了几声,转而用爱娇的口吻嚷道:“我也要吃!”
子矜噗哧一笑道:“放心,你的给你留着呢。”说着把盒屉一层一层叠上,递给她道:“把这个送到周太太府上——你亲自跑一趟,顺便把她上次应承我做的的吉祥如意结给拿来。”
翠墨嘟了嘟嘴道:“为什么要我去啊?这么冷的天,找个小厮去不就行了。”
子矜笑着在她脸上捏了一记,打趣道:“你如今也越发娇贵起来了,横针不动竖针不捻的。只是你不知道——周太太有个怪脾气,小厮拿过的东西她不希罕,非得要你这样的大美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