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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步步走近她:“你也怀疑的,是不是?”冷凝迫人的气息,他又回到了她所熟识的那个二少爷。之前种种,仿佛亦只是幻象。
想到他之前的凌厉作风,子矜心觉不安,脑中飞转,瞬间主意已定,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眼睛:
“这事就交给我来办可好?——如果你信的过我。”
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只得把这归咎于那奇怪的月亮。
“这个世道不是有好心就可以的,好人也未必就有好报。”
他的话语如同参禅,她却能听明白。满腹思绪纠结,化作淡然一笑:“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云朵再一次遮蔽了月亮。
他身后是茫茫的夜空,如同海啸中沉潜浩大的漩涡,深不可测。
沉默。
他不作声,她亦是静默。
天地间一时寂然,只听见风声穿过花木林间,漱漱作响,如同下着菲微的小雨。
许久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久到子矜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听到一个轻而琤然的声音:“我信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恍若誓言。登时心跳漏了一拍,作声不得,杵在当地。
月亮又从厚厚的云层中探出头来,像一只硕大的银盘。
=
一样的月。
一样的静。
布置华美的洞房里,却空无一人。
另一间屋子里,黑暗中只有烟头一点金红的微弱光芒。
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何立钦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急切。
“爸,是我。”
“小辉?你不在新房,到这里来做什么?”
“爸爸,你等的人不会来了。你们的暗杀计划姨父早就知晓,今晚去美国访问的飞机取消了。”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知道?”何立钦极度震惊之下,香烟烫到了手指都不自觉。
“爸,你只知道有情报一处和情报二处,却不知道还有个情报三处——你和日本人的来往,都没有逃过姨父的眼睛。”
“不可能的?不可能!”何立钦喃喃自语,“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因为总统他不信任任何人——每一双眼睛背后都有另一双眼睛,才能达到互相擎肘万无一失的目的。”何洛辉的声音凝固了似的,一字一字格外清晰,“爸,没时间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行!”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何立钦难以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慕容皋又怎么可能放过我?倒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爸!你醒醒吧!你联络的军队都已经落在别人的手中;现在全城戒严,很快就会有人过来了……”
何立钦的眼睛在黑暗中像鹰一样发光:“小辉!你究竟背着爸爸做了什么!”
“我把你策反的将领名单交给了果夫,他答应放你一条生路。”她的声音低沉,微有苦涩之意。
“你!”何立钦怒极反笑,“好,你好……没想到我英明一世,到头来竟然毁在自己亲生女儿的手里……”
“爸……”何立钦一直对女儿宠溺万分,听到父亲这样斥责自己,她的眼角隐约有泪花一闪。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仰天长叹了一声,“你赶紧跟我去日本商会,他们会负责护送我们出城,到时候再……”
“为何到了现在、您还执迷不悟?”见父亲犹未死心,何洛辉不由得痛心疾首。
数月前日方同何立钦达成秘密协议,一旦暗杀成功,就扶植他担任新总统,万一失败,就在东北另建一日伪政府,与南京分庭抗礼。然而此事牵涉甚广,慕容皋早就起疑,他在何立钦身侧多有眼线安插,不久也就掌握了大概。十面埋伏上演之前,却有人及时告知了何洛辉。
何立钦难以置信的看到女儿掏出手枪对准了自己。
“你……”话音未落,何洛辉扣动了扳机。
凭借着总统夫人签署的特别通行证,何洛辉开着车出了东门,一路行来竟是畅行无阻。她正觉得奇怪,照理总统早已绸缪,应该设了重重关卡才对。几日前同程果夫的对话又浮现在脑海——
“麻醉枪给你了,死囚我也替你找到了。你打算怎么逃走?”
“如果你是追捕我们的人,你认为我们会往哪里走?”
“取道燕子矶,从营口潜往东北;或者去紫金山日本使馆区求助……”
“所以姨父他也会这么想。”
“不如就留在南京?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姨父的手段,这一点瞒不过他。”
“那还是想办法出城去?”
“不。还是留在城里比较安全。姨父他一定会想到我们能猜到他会识破我们留在城里的企图。”
“那万一你猜错了怎么办?”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事情是有十足把握的?你照顾好我父亲,我先出城,等风头过去了再回来找他。——一切就拜托你了。”
……
她越往前行,心中的不安就越浓。
车子驶到郊外,两记枪响惊破夜的寂静,车子的两个前胎齐齐爆裂。
何洛辉下了车,前方十米开外站着一个年轻人,面目清秀,手里的枪口却兀自冒着烟。他讥嘲的声音刺向何洛辉:“怎么你真的以为,你可以逃脱的了?”
“白庆喻?”她认得这是父亲手下正炙手可热的新贵,不由得一挑眉毛,“原来你就是那个内奸?”
“没想到吧,你们何家也有今天!”那人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脸上杀气大盛,只听见保险闸“咔”的一声,枪口对准了她,“我要杀了你,为我哥报仇!”
“白庆喻、白庆喻、俞青柏……”何洛辉喃喃自语道,继而恍然:“原来你是俞青松的弟弟。”仿佛没有看见他手中的枪,镇定自若道:“你比那个人渣强多了!”
“不许你侮辱我哥!”他扣着扳机的食指开始微微颤动。“你们这些人高高在上,践踏人命,以为拿钱就可以摆平一切了……”
“以前住在你们家隔壁的小姑娘,是叫小艾对吧?”
俞青柏一愣;“你怎么知道?”
“她的尸体,是我从河里捞上来的——五年前你哥哥和他几个狐朋狗友轮奸了她,她就自杀了。她才十三岁而已……你说,你哥哥这种人渣,该不该死?”
“不可能的!你骗我!你骗我!”和他青梅竹马的小艾,笑语盈盈的小艾,嗔怒赌气的小艾,……却在她十三岁那年投河自尽了,没有人知道原因。
“我为什么要骗你?”何洛辉的声音波澜不惊,“你哥做的坏事又不止这一件。你在情报处混了这么久,随便查查就知道了;甚至不用查,随便找个街坊邻居问问,有多少人是盼着他早死的?”
俞青柏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从震懵痛楚到惊疑莫辨,最后一咬牙,收回了手枪:“好,我会去查——如果你撒谎,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你偿命!”
何洛辉满不在乎的耸耸肩:“我随时恭候。”
她正要转身,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透着一丝不甘:“你最好走南面,那里没有埋伏。”
…
一夜之间,权势熏天的何氏家族訇然倒塌。原军委调查统计局局长暨国民商会会长何立钦以叛国罪间谍罪滥权罪等等二十四条罪状,罪证确凿,在逃窜途中被当场击毙。其妹坐实与此事无关而免责,何二公子则下落不明,有人揣测亦已身亡。坊间更有传言,道何家与日本人勾结,欲篡位夺权意图建立新政府,然日本军方极力撇清此事,群众游行了几次舆论渐息,也就不了了之了。而何家失势之后,白家成了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商会会长一职由白舜华接任,最让人瞠目结舌的却是总统竟任命白家大少爷执掌军统局,直跌落了一众局外人的下巴。至此,白家在政商两界红极一时,风头无人能及。
风波过后,一切归于平静。程果夫与静媛不日即将举行的婚礼,这场婚事反复不定,是以双方都不欲张扬,打算低调行事。因之前种种细节都已经操办妥当了,如今也只是翻新整治一番便可。然而白舜华同子矜谈及婚礼之时,子矜却是蹙眉不语。白舜华因奇道:“合府都为此欢喜,因何独你不悦?”
“我没有不高兴——这样的结局固然是好。静媛能嫁给她心爱的人,我当然为她高兴。”她停顿了一下,“我只是在想,如果何立钦并非图谋不轨而是单纯的想以权位交换这桩婚事呢?程果夫又会不会答应?”
白舜华不语。
“会的,是不是?”她叹气,“所以有些替静媛不值。”
“你问错了问题,也没有必要作这样的假设。”他慨然,“何必执着于此呢?”
“可不是,我又钻牛角尖了。”子矜微笑自嘲,亦不再深虑。想了想还是开口:“其实爱情本就经不起考验。婚姻的维系并不是因为双方有多忠贞,而只不过没有遇到诱惑、或是诱惑的筹码还不够,不足以弥补背叛所要付出的代价。”
“这新潮的理论,你又是从哪里看来?”白舜华有些担忧的看着她,他竟不知她对爱情和婚姻的态度是这样消极。
“我不过是随便说说,你毋需介意。”见他认真起来,她反觉得有些不安。
“子矜,”他凝视着她,不放过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我之前说过,一旦你有了意中人就告诉我,我自会想办法谋划。”
子矜猝不及防他会重提此事,一时脑中乱哄哄的。
他之于她,亦师亦长,亦父亦友,关怀照拂不遑让慈父,温柔体贴又胜似情人。倘若时光重现,命运的轮盘逆转,她也许就是他的女儿,如静媛一般无忧无虑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然则今时今日,她却只余一个尴尬的身份。在商场上运筹帷幄诚然不错,但内心极深处似有罅隙陷落。往事种种,磨平了她曾经的幻想和天真。害怕伤害,所以选择逃避。很多问题她不去细想,似乎也就不存在了;就像一只小小的蜗牛,躲在一方屋檐之下,便觉得世界已很美好。匆匆年华,稍纵即逝,仿佛天长地久,都只在流光刹那,极容易就过去了。
也是这样有轻尘在被白漆窗栅割成一缕缕的阳光里飞舞的午后,一抬头就可以看到泛着灰黄的红漆法式大扶手,黑色铸铁的繁复花纹旖旎慵懒的卷着。明晃晃的大幅落地玻璃窗摩挲着着下午两三点钟温婉的光线——
“今是昨非,”他柔声,“以前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有你陪伴左右,我固然欣慰,但是又岂能为了一己之私误了你的一生?”
红尘万丈,也只得她一个。
脚下的浮游踏碎,别人再不是她。
即使负了天下人,即使富甲天下权握朝野,也搏不回她的嫣然一笑。
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忧郁,极偶尔的黯然神伤的一瞥,子矜都没有、也不忍去戳破。
他的寂寞,她亦感同身受。
什么样的惩罚,需要用一生来承受。
君不言悔,然这代价亦已足够。
厚重的往事席卷而来,让人窒息。
子矜深吸了一口气,对上他的眼睛,郑重:“你放心,我不是她,亦不会重蹈她的覆辙。”
他微笑,如剪水清风,驱走了空气中漂浮的暑气。
子矜有瞬间的失神——他身上沉蕴而优雅的气质,如白雪青葱,又透着清冽的经年酒香,不由得感慨,当年他又是怎样的风姿,可以让母亲一见倾心?
见他要走,忽然想起心中一事,忙道:“我想认翠墨做妹妹,也带她去公司里做事,你觉得可好?”
他的瞳孔微微一缩,目光凝然,看着子矜不语。子矜面上微红,嗫喏道:“你不同意就算了。”
“你高兴就好。”叹息也是无声,他的表情又恢复了柔和。
子矜心情一时甚好,本不欲破坏了此际的气氛,可是有一个疑问这几日一直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犹豫再三,终于小心翼翼的启齿:“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怎么突然跟我客气起来了?”
“那你要先答应我,不许生气。”
“真是小孩子——你说,我不生气。”他微笑,面露宠溺。
“那个,”她不敢看他,“我想问,二太太当年是怎么流产的?”
他目光一凛,霎时没了笑容。
子矜忐忑看他:“说好不生气的。”顿了顿又怅然:“你不说我也猜到了,只是想证实一下。”从他的反应看,原来都是真的。
是是非非,终离不开“权衡”二字。心慈手软,优柔寡断的,又如何能在这样的家族里立足,更遑论收服人心开疆拓土了。诸事纷扰,头绪莫辨。然而窥到白舜华的神色,怕他再添伤怀,其他的事子矜不欲再提,至少、不是现在。
他黯然不语,离开前只说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