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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太刺眼,明晃晃地。看不太清他的眼睛,朦胧的、隐约有薄纱一样的感觉。
坐在没有小二没有茶的茶馆里很奇怪,所以他们出来了。茶馆外面就是都司巷。青砖小瓦马头墙,天井回廊雕花窗的都司巷。小巷很长,两边矮矮的围墙,时有青翠掩映娇艳的花草探出头来,阳光在石板路上细碎地跳跃,音符一样。
她简单的把她母亲的身世之谜告诉他,然后说:“那会儿慈禧太后依然当政,她一定是怕连累……”
“所以你在想要不要把这个秘密告诉我父亲?”安然不惊的语气。
她点头。为什么她只需要起个头,他就能知道她的意思呢?无端想起母亲关于爱情的诫言来,突然心跳就漏了半拍。
“当然了。”他回答。秋水般坦然。
“可是……”
“可是、你怕增加他的负疚?”
她点头。默默。知道她不必开口。
他微微眯起眼睛,那明净清澈的天空倒映在他同样清澈的双瞳中,波光粼粼。“真相总是残酷的;可是我宁愿知道残酷的真相,也不愿意活在虚假之中——我相信我父亲也是这样。”人终其一生,伤口会愈合,伤痛会淡漠,只是仍然有疤,不是结在脸上,就是在心里;可是,总是有痛苦的,不过是这样的痛和那样的痛。
这些道理她也懂,可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那样清楚地活着,更痛,更辛苦,那是需要一颗坚韧的心脏的。谁能忍心亲手把尖刀捅进你想要保护的人的心里?还是宁可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地舒心地活着吧?就如她不会告诉她父亲,之前也没有选择告诉修文。而现在他告诉她也许她错了,她错了么?不,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活在赤裸裸的残酷现实中的,也不是所有的人经得起任何打击。可是,子非鱼,是不是该让鱼自己来选择……(To say; or not to say; that is a problem。 ^ ^)
有栀子花极淡的香气,在空气中流淌。
这个季节的阳光那样好,明媚得让人忘了忧伤。
“你有没有听过一首诗,”他的低醇而清凉的声音,似清泉流过静静的溪石,“Let me not beg for the stilling of my pain, but for the heart to conquer it……”
她侧目看了他一眼,几乎没有任何障碍地接了下去,低低地:“Let me not look for allies in life's battlefield ,but to my own strength。 ”这是她很喜欢的一首小诗,突然从别人口中听到,总是有一种奇怪的喜悦和怅然的。
“这样、”终于,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我会找个适当的时机的。”
转角一丛洁白的栀子花,婷婷寂然。他不经意地随手折了一枝,手腕一翻转手递给她。子矜一怔,抬起眼睛,只看见一种很清冷的笑意沿着他嘴角的弧线蔓延到眼角,似乎是极淡漠的漫不经心的温柔,可是又是笃定自如的。她顿时觉得面上发烫,忙伸手接了过来,想了想,别在了衣襟上。
她本来想问他知不知道余安安的事,可是气氛这样好,……于是她说:“吴女士昨天又打电话给我了,她想请人教导乐乐——你意下如何?”停了一下又道,“反正你最近也闲下来了。”
她自然知道这事有点强人所难,他看上去也不像是有耐心教小孩的人。不过乐乐的确招人疼;再者从私心来说,这事于白家也有益,所以……
所谓成长,就是渐渐变得做每一件事都要有目的。
“好。”他应允之快以至于让她愣了一下。可是紧接着又听到他说:“那于我有什么好处?”
无商不奸。惟利是图。——她蹙眉,可是扭头看他,阳光扑在他的睫毛上,像是铺了一层闪亮的金粉,睫毛下是淡淡的笑意,又似乎有专注。这是冷幽默,还是认真的?
她有瞬间的恍惚,薄薄的一晃而过;脸上的表情却是自动地快了一拍,换档成了浅笑:“一个有潜力的学生,一份有价值的谢意,这还不够么?”再论成熟,就是猜透别人目的同时,适时隐藏自己的。
白致远的眼中暗影丛丛,有一种危险的平静。——她仍是轻描淡写,举重若轻之间就地回避了问题的关键。
不是没有看见他的眼神,眼看着谈话又要以千钧之势朝悬崖的边缘滑去,坠落前一秒子矜适时地挡了一下:“这就不高兴了?真是小心眼——请你吃饭好了。”
他几乎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日光下她的脸晶莹皎洁,浅嗔薄颦间笑脸盈盈,对着这样一张脸,任谁也是等闲发作不得;即使明知道她的用意。于是他的神情转为冰冷,眼中出现一种隐忍的阴沉。有时候他真是恨透了她这种璞金浑玉似的笑容。
他进她是退,他退她亦是退。从政治家的角度来看,这真是一场持久战。男女之事犹如金戈铁马鏖战沙场,虽兵不血刃然刀光剑影闪烁,今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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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媛兴冲冲地跑进来,捧着一叠稿纸, “给你瞧个好东西!”一副献宝的模样。
子矜接过来一看,原来是金粉世家的抄本,上面几页犹发散着油墨的芳香。
这书在京沪宁三地十分的风靡,一度成了上流社会太太小姐的枕边读物、茶余饭后的闲资;即便是那些不识字的,也托了识字的念给她们听。
子矜瞅见她眼睛肿肿的,微微叹了口气:“瞧你这样,可见不是个好结局了。”
静媛愕然道:“你看过了?怎么可能,我手上这份还没付梓排版呢。”
“没有,我很久没看了。”她有些索然:“恨水先生著此书,无非是想说明齐大非偶的道理——到底有些偏颇。”
静媛却不忿,咬牙切齿地,“这金燕西也太可恶了些,竟然这样辜负了冷!枉他婚前还信誓旦旦的……”
小说的好处,就在于构造了一个虚幻的世界,让读者步入那个世界里梦一场。有人当了真,与书中的人物同悲共喜,有人却只当是故事,看过一笑也罢。
——静媛的可爱,就在于她的真性情。
子矜于是说:“作者原就十分刻薄,一开头就说什么‘有女怀春,吉士诱之’;他这样一说,便否定了他们之间爱情的纯粹性。”
“照我说,门户贫寒不是最根本的原因,实在是因为清秋识人不明的过错——她没有认清燕西本质上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只适合用来谈恋爱,不适合做丈夫的……”
她说到这儿静媛插嘴道:“你这不是在说大哥嘛!”
子矜笑笑摇头:“不是,你大哥不是那样的人,比他可强多了。”静媛歪着头想了想,也笑道:“可不是。大哥确不会始乱终弃。”
这文连载了两年有余,如今终于完结。看过的情节都在眼前一一明晰起来,她略起了谈兴道:“燕西固然糊里糊涂没心没肺,可是清秋也太疏忽大意了——你看她没有意识到她三嫂的险恶用心,她三嫂那么刻毒,进了府以后一再给她小鞋穿,清秋也根本无力反击,接二连三地出了纰漏……得罪了她大嫂和婆婆,还能有好日子过?”
静媛却不苟同她,振振有词地反驳道:“那是燕西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妻子!”
“女子若是一昧仰仗她的丈夫,可不就是古人说的‘纵被无情弃,不能羞’?所以还是靠自己的好,不能总是等着别人来保护。”
“几块缎子,一串珠子,就心动了。纵然燕西是‘陌上少年风流’,可是公平点说清秋的心里未尝没有虚荣的心思在,后面的吃亏都是因此而生。”
“最重要的是,她没有认清自己——她几个大姑子夸她‘伶俐又忠厚’,依我看,忠厚倒是有的,伶俐却未必。她处处小心,别人却步步紧逼,燕西又是个薄情的人……她的性子原就不适合与人争斗,不该为着一时的欢愉误了终生……”
静媛不服:“但是你看他们之前多么甜蜜——即使是一时的欢愉,也强过有些人终生平平碌碌、不识情爱为何物。”
子矜笑笑,放弃了争论:“你这是和我拌嘴儿呢,还是在说你自己呢?”静媛脸一红,呸了一声。
子矜说:“我还是喜欢她的,到底是冰雪的女子,让人扼腕。”
静媛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道:“果夫最近很忙,常不回家的——我今天就住你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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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一样黑的没有月亮的夜晚。
刚下过一场大雨,院子里满是落花残蕊,狼藉一片。
一双黑色的高帮漆皮军靴出现,所过之处,一路花瓣,节节碾碎。
浅红色的薄绡云纱帐一层一层的,在风中翻卷纠结。金色的帐钩幻成两条扭曲盘旋的小蛇,咝咝地吐着信子。
空气中一种甜腻的味道,似乎有帏昵细细。
哒、哒,脚步声渐渐逼近了,却轻了。
他听见帐子里阵阵低靡的娇喘声。止步。
手一挥,整幅的帐幔轰然倒塌,尽数覆在帐内纠缠的两人身上。
那男子慌乱地扯掉纱帐,因为极度的惊恐,一张清秀如女子的面孔狼狈不堪“司令……”
他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直直地盯着床上的女子。她洁白的身体上点点刺目的猩红,从脖子,到锁骨,到……原本清丽的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娇媚迷乱,眼神虚浮,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霍然转头,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那男子——他最信任的近侍,太阳穴像劈西瓜一样地爆开。因为离得太近,鲜血溅了他一头一脸,犹带体温的鲜血。
血,全是血。
他看见她瞳孔中映出狰狞的自己,血色污藉,是从修罗场屠杀归来的撒旦。她挣扎着想要开口。然而迟了,他的枪口已经抵在了她的额头。她闭上眼。反而很安静的表情。
一直很安静。
一秒,两秒。扣在扳机上的食指终是没有动。
乒地一声,一支枪跌在血泊中。
乒地一声,原来是发令枪响了,慕容皋这才如梦初醒。他边上的几个下属愕然地发现总统先生竟然在阅兵的时候走神了,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场上数十匹骏马奔腾,扬起呛人的尘土来。
他视线有一瞬间的飘浮,竟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教她马术——那时她穿白色的骑装,桃花的花瓣落在她漆黑如玉的头发上,回眸一笑的姿态如梦似幻地动人……
蓦然回首中,欢爱宛如烟云。
十年前,她背叛了他。他从北地平叛回来,星夜赶路早了一天去看她……
他当时就毙了那个侍卫。
也是他把她交给了段副官处置。段副官的手段有多狠,他当然清楚。
如今多年的军政生涯下来,他已不若当年的暴厉狠辣。
毕竟,毕竟他曾经爱过她。
虽然过了这么多年,倒是没有想到、她的影子还如斯清晰。
心中突然微涌悔意。
慕容皋朝身后一招手,白庆喻迎了上来,听见总统的吩咐:“你去查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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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老爷呢?”
翠墨抬头,却只默默地递过一张报纸。
子矜接过来一看,是永州的一份小报。副版的一个角落——“昔日名伶因爱生恨,薄幸郎君暴毙烟馆”。
她一眼扫过已知大概,心中叹息:三姨太终是没有看开。“我为女子,薄命如斯,是丈夫负心若此!”于是素手裂红裳,以我命换尔命,至死方休。她布的局,她杀的人,她去警局自首,这样的忍狠……这样的,情痴。正所谓人不疯魔不成活,却也轰轰烈烈。是真性情。
她也不甚在意,应该能救的回来。于是问:“老爷去永州了?”
翠墨点头,眼中隐闪的,是她所不明白的复杂:“说是定要救她回来。”
子矜一怔,再看报纸的抬头——三天前的。
于是她明白了。
之前公司里有人负责整理当天全国几乎所有的大小报刊,然后做成摘要剪报给她,最近她不太管公司里的事了,大多数都交给翠墨负责……
三天前的报纸……
明白了,却更伤心——不是忿怒,也许有失望,可是更多的是伤心;是的,她伤心了。
翠墨看见子矜的目光,知道她已经明白了。她没有打她骂她,可是这样的注视,这比打她骂她更让人难以承受。所以她默默地低下头去,不敢看子矜的眼睛。
“对不起,是我错了。”
她有一会儿没有出声。“我也有错,都是我平日太娇惯你了——”失望是在所难免的,“没有好好教你。”甚至于没有发现,你已不是你。仿佛还是昨日清平机智伶俐娇憨的少女,然而人都是会变的。人心深处都蛰伏着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