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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隐若现,仿佛是暗夜深处一点朦胧的清光,又仿佛水中风影,薄暮花息,说不出的柔和动听。子娆神情微震,心中就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竟觉隐隐作痛。那箫韵时而悠远,时而清晰,如水一般流向雪月荒原,流向漫山遍野的狼群之中。恶狼凄厉的嚎叫便在这幽雅的箫音下渐渐止息,再过片刻,所有恶狼竟都收敛了凶焰,仿佛被什么力量驱赶,纷纷向后退去。
塔内冥衣楼众人见得此景,无不诧异万分,侧耳听见箫声流转,都知是有人暗中相助,却四处不见踪迹。彦翎俯身下望,咋舌道:“乖乖不得了,这吹箫之人能轻而易举便将恶狼驱走,岂不是也能让它们掉转回头,将我们吃个干干净净?”说着转头看去,忽见子娆脸上两行清泪悄然而下,不由吓了一跳,“美人公主,你……你……恶狼咬伤你了吗?”
子娆却不答话,只是怔怔站着,看着狼群退却,危险不复,月色重临雪原。那箫韵在耳边轻轻流淌,一直一直浸满了胸口,化作衣上泪光,眼底晶莹。突然间,她自塔上纵身而下,向着雪地落去,四周狼群尚未退开,颜菁、易天齐声惊道:“公主小心!”
子娆对他们的叫声充耳不闻,落下时足尖微点掠向狼群,那箫韵忽然变得清晰,狼群闻声避让,竟似主动替她让出路来,无一暴起伤人。
子娆独自向着箫声来处寻去,但是出了荒城,便再无法判断方向,只闻那音韵悠悠,不绝如缕,似在身边却无迹可寻。她施展身法奔出数里,初时还不断见到狼群走兽,后来便是一片雪岭苍茫,唯有天边冷月,独照大地。箫韵始终不曾消失,子娆知道是他来了,之前她便已经感觉得到,他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甚至可以看到她的地方。她慢慢停下脚步,不再惶急,腕上的碧玺灵石幽幽流动清芒,牵得阵阵心潮起伏。
苍山万岭,白雪茫茫,子娆独立在这片清寂无垠的天地间,静静听那箫声流转,月光落上衣发,仿佛七年光阴重现。她在玄塔深处,他在雪中林畔,不能相见,不需相见,一曲清箫,情丝万缕,其实从那千百个日夜,便已经生满了心底,纠缠了此生。
子娆心中渐渐安静如水。雪光轻盈飘落,箫音柔和悠扬,相思意,红尘梦,多少贪嗔痴恋欢喜怨,情到浓时,情转薄。此时此刻,经过了几度生死,几多悲欢,即便心中曾有千言万语,倘若直面相对,她却也不知究竟想问他什么,又真正要对他说些什么,或许什么都不如这临川一曲,天地无尽,如他心意,微雪无瑕,如此情衷。
天际雪落,一曲终了,那箫韵渐息渐止,终至无声。子娆蓦然回首,对面雪崖之上一抹青衫消逝,月满千山,她闭目微微一笑,转身向着合璧城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完稿。更新。放昊子。
☆、第十二章
天色阴沉,冷雨飘落,尚未到黄昏时分,合璧城已是四野昏暗,点点灯火照亮路上泥泞的雨迹。一队队巡逻的士兵先后穿过青石街道,风灯的影子不断在雨丝中闪烁,带着几分肃杀的感觉。
第二日天黑之后,子娆方有机会进入城中,一路寻到行营,发现守卫竟比前几日增加了不止一倍,营外士兵也由原来柔然族人全部换作宣王护卫军,黑暗中百余人马声息不闻,显示出整支军队的训练有素,看这阵势,显然是宣王驾临。
按照先前彦翎的说法,夜玄殇应该早她两日来到合璧,子娆入城时并未听到有任何刺客之类的消息,想他素来胆大心细,对这北域更加了如指掌,倒也不会轻易中人圈套,所以并不十分担心,反而打算与他会合之后,两人便可借机把这合璧城闹个天翻地覆。这念头存在心中一直模模糊糊,直到此时才忽然清晰,方知道,原来自己听说他到了北域便已有此打算。“夜玄殇”这三个字简直就像有什么魔力,凡事只要跟他沾上关系,就绝对不会太过无聊。子娆唇边不由飘过一丝淡淡的笑意,想到既然皇非人在合璧,那城中自然也少不了玉髓美酒,有酒喝有架打,如此快意之事,那人当然不会反对。
思及此处,她决定先入行营一探究竟,避开守卫悄悄潜入,只见行营之中灯火皆暗,唯有右边一座小楼隐约透出光亮。所有守卫都在营外,营中反而不见一人,四周庭院寂静,唯有夜雨窸窣闪落,更显得阒无人声。想必宣王虽然到了合璧,此刻却没在行营,不知道皇非是否也已回来,还是仍被狼群困在苍雪长岭。
从那小楼所处的位置看,其中住的必定是宣军中的重要人物,子娆刚刚靠近便止住脚步,察觉四方亭台花树间皆有暗卫存在,若是有人贸然闯入,必定立刻便被发现,于是潜□形,趁着一阵雨落向前飘出,几个闪身便靠近楼外,四周风吹树动,重重作响,暗卫便也不曾察觉。
子娆又待片刻,施展身法悄然上到二楼,闪入一面暗影深处,沿着雕窗缝隙向内看去。楼中原来是间书房,各处陈设雅致,四壁炭火融融,照得一室如春,当中宽大的长案上摊开数幅卷轴,四周摆放着许多城池模型,其前站着一名黄衣男子,正在低头沉思。子娆看那男子背影十分熟悉,应该曾经在哪里见过,这时那男子微微侧身,她只觉眼前一亮,灯火映出一张俊若美玉的脸庞,正是那日在营前与皇非说话的天工瑄离。
瑄离抬手收起面前卷轴,转身放入柜中,突然侧眸看向窗外,沉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子娆吃了一惊,以为被他发现踪迹,却见前方雕窗外光影一闪,一个身着侍卫服饰的女子现身室中,身法轻灵,面容姣好,竟是一直跟随在皇非身边的召玉。瑄离显然与她相识,看了她一眼,道:“是你。”
召玉道:“我听君上说你在合璧,所以特地来谢谢你上次出手相救。”子娆见到召玉,便知皇非等人也已回城,但如今这支烈风骑的存在对于他人来说应该算是机密,却不知召玉与瑄离又为何会有交情?只听瑄离道:“你这么进来行营,万一被人发现,我可不好替你掩饰。”
召玉满不在乎地道:“君上与宣王在长风台和夜玄殇赌剑,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护卫军也大都随行护驾,行营中没什么高手,来去倒也不难。”
“看来你是一点都不顾忌宣王血卫。”瑄离笑了笑道,“长风台输赢如何?”
召玉道:“我走的时候,宣王和夜玄殇赌了十五剑,夜玄殇赢了溆水之西七座城池,宣王却赢了延岭八城,但看君上的神色,宣王第十六剑恐怕会输。如果这一剑输了,玉门城便要划归穆国,我见他们比得久了,便没看完。”
瑄离点头道:“这夜玄殇果然是个人物,胆敢孤身一人入城不说,在我们大军环伺下和宣王划地为注,居然还能斗个平手。溆水七城盛产的铁英是铸造兵器必不可少的珍贵材质,若是归了穆国,诸国以后都要重金向他们购买,单这一项收益便十分可观。”
“但是延岭八城毗邻云川,自古便是战马聚集之地,宣王将其收入囊中也不算亏本。”召玉一边说着,一边向案上看了一眼。子娆听他们说到夜玄殇,又惊又喜,惊的是他独自深入敌军,竟与姬沧正面交锋,喜的是他眼下平安无事,而且看来颇有赢面。夜玄殇和姬沧这样的高手较量本就难得一见,更何况这两国之主一剑一城,倾国作赌,单是这份霸气豪情便令人神往。子娆得了夜玄殇的消息,不想多做耽搁,正要抽身前去,却突然听见瑄离说道:“这是支崤城的机关总图。”子娆心下一动,便没有立刻离开,只听召玉道:“我在君上那里看过。”
瑄离走到案前,随手将锦帛拂开,微笑道:“皇非手中那份机关图是假的。”他随口一言说得漫不经心,召玉听在耳中却蓦地一惊,“那份机关图不是你给君上的吗?”
瑄离道:“是我给他的不错,那份图与这份真正的机关图几乎一模一样,唯独在控制全城的中枢机关上做了些许改动,即便是精通此道的人亦未必能够发觉,而且就算发觉,也是无法可施。”
召玉怒道:“你在图中做这样的手脚,究竟想干什么?”
瑄离若无其事地道:“没什么,只是与虎谋皮,总要留下自己的退路,亦要让对方清楚合作的价值。”他拂袖一卷,将那锦帛收起,递到召玉面前,“这个送给你了,你拿去交给皇非,便说是自己私下所得,他深知此中利害,必定会对你更加另眼相看。”
召玉闻言一愣,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瑄离侧眸看她,说道:“你难道不想成为他心里重视的那个人?”
召玉俏面微红,转过头去,不敢看他的眼睛,片刻后说道:“君上心中重视的是那王族九公主,即便她那样背叛君上,君上也不肯杀她,仍旧当她是少原君夫人。”
“那不过是他想要征服的女人。”瑄离在案前拂衣落座,淡淡道,“他以后自然会明白,那个在他身边追随相伴,不离不弃的,才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但是跟着皇非这样的男人,你若像雏鸟一样始终处于他羽翼的保护之下,便永远不会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你若不能令他欣赏称赞,便永远不可能真正成为他的女人。他会保护你,怜惜你,但绝对不会把你放在心上,所以你若想要他看得到你,重视你,便只有和他一样强。”
召玉一动不动站着听他说完,过了许久,轻声道:“你说得对,强者的眼中只有强者,他喜欢九公主,是因为她让他欣赏,无需他呵护怜悯,能够和他平起平坐,甚至有时候还让他无法驾驭。只有像九公主那样的女人才会让他动心,就算不惜一切也要得到。”
瑄离道:“你亦是后风国正统的公主,若论身份,并不比王族低了多少,难道甘心只做少原君一个侍妾,甚至在他身边连正式名分也没有?”
召玉微微抬眸,问道:“我不甘心,但你为何要帮我?”
瑄离俊美的面容在灯火之下覆着一层朦胧的清光,子娆从这个角度看去,突然觉得他和召玉眉眼间竟然有些相似的感觉。召玉容色姝艳,本已是难得一见的丽人,瑄离虽是男子,容貌却丝毫不逊于她,尤其那双流墨般的眸子,似是清潭星光寒月流泉,沉默时颇为冷淡,流转之间却又动人心肠。
那双眸子在召玉的注视之中轻轻一漾,像是掠过笑痕,又似只是灯火的影子。他看着召玉,神色略转柔和,“你的母亲曾经有恩于我母子,我出手帮你不过是还她一份恩情。”
召玉蹙眉不解,一时间不得究竟。他在灯光下微一扬眉,突然一笑,那样的神情闪电一般掠过心间,召玉啊的一声,说道:“你是嫣夫人的儿子!怪不得,我一直觉得你好熟悉,原来你也是后风国王室之人!”
瑄离淡淡道:“后风国王室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他站起身来,走向窗前。子娆听到天工瑄离竟是后风国传人,也是有些惊讶,见他往这边走来,闪身向后微退,以免距离太近被他发觉。召玉上前几步,轻声问道:“难怪你对我这么关心,几次对君上提起。你在宣王身边,又与君上联手,是要替后风国复仇吗?”
瑄离并不回头,道:“我说过,后风国与我毫无关系,但姬沧毁了皓山剑庐,焚尽寇契大师毕生心血,我自然不会放过他。”
召玉沉默了片刻,道:“以前我只听说嫣夫人失踪,后来又有人说她已经去世了,原来你们去了皓山剑庐。当年的确是叔父对不起你们母子,我母后虽已尽力,却也无法挽回此事。”
瑄离的母亲曾对后风国二公子召启倾情痴心,却遭始乱终弃,以至郁郁而终。瑄离不愿多谈此事,将机关图递给召玉道:“所以你记住,从来男子多薄幸,不会因为你对他一片痴情便将你放在心上。这样东西,总会对你有用。”
召玉突然问道:“当初是不是你刺杀叔父,设计搅得后风国内乱丛生?若非如此,宣楚两国怎会有机会灭得了后风?”
瑄离面无表情地道:“天亡后风,召氏一族罪有应得。”召玉微微一震,又道:“那么婶娘和她的儿子也是你杀的?”瑄离冷冷道:“他们一样活该。你该说的话已经说完,可以走了。”说罢抬手扫灭灯火,径自往内室之中去了。召玉看着他拂袖而去,一人在黑暗之中愣住,片刻之后,深深叹了口气,将机关图贴身收好,转身穿窗而出。
子娆无意中听得二人对话,知道召玉带走的机关图是十分重要的情报,倘若得到这张图,宣都支崤这座可当千军的机关奇城便举手可破。
召玉离开小楼,专挑僻静之处,巧妙地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