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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唯一能与之交流的,不过只她的姐姐而已。
可是即使是同类,也未必便能沟通的。
她一心想要等那天听到的声音的主人再度出现,她的姐姐却是嗤笑她痴心妄想,安分守己做她的莲花便好,想那么多做什么。
可是她没办法不多想。
她在池中等了很久,每日能看的事情不过是池中鱼儿嬉戏,一看,便是很久,她并不懂计时的方法,只记得池中的鱼儿生死繁衍了多少代连她的花瓣也无法记得完全。
可是有一只鱼却很奇怪。
不管那些鱼儿换了多少代,它依旧还是在池中,个头不会长大——它的个头本就比其他鱼来得大一倍,在一群鱼儿之中自是显眼,何况,它似乎是所有鱼儿的首领,每日里绿音看的,便是它带着一群鱼儿在池中嬉戏。
后来等她变作了人形跟那鱼儿化作的人形——余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余墨一脸的郁卒:“谁跟那群连灵识都没有开的蠢鱼儿嬉戏啊!”
很久之后,当她无意中得知余墨的真身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它们的确不是在嬉戏,是在追逐,被追逐的,自然是那只叫余墨的小黑鱼,据说是……求j□j。
她是莲花之体,自然不知动物如何繁衍,她只是觉得怪异,为什么那些每日追逐小黑鱼的鱼儿里,有雄亦有雌。但是她不敢问,因为余墨的脸已经很臭了。
她以莲花之身再度等来那道身影的时候,是上清池中最安静的时刻。
所有的鱼儿都没有出来“嬉戏”,绿音隔着飘渺的雾气,看到那个白衣的男子坐在池边抚琴,绿音是不懂琴的,但是觉得那琴音仙乐飘飘,倒也十分好听。
当然,她的姐姐照旧是咕哝了一句——“好吵”。
当然,那句也只有她能够听得到。
她觉得不吵啊,很好听啊,听得她整个莲身都开始颤簌起来,仿佛若有所悟——但是也许只是她的错觉而已,她依旧还只是莲花而已。
那人抚了许久的琴,那上清池也便静了许久,那人似乎是在等什么的,可惜或许是什么都没等到,绿音听到他长长一声叹息,因为那声叹息,她花瓣上的一滴晨露也跟着滴入水中,带起一阵清微的声响。
绿音看到他朝着她的所在看了一眼,然而池水已经跟着平静下来,无波无痕,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唯一动过的,或许不过是绿音身下的池水,以及,绿音那颗心。
她突然开始期盼起下一次能再见到那个人,可是这一等,却又是好久,池中的鱼儿,又换过数遭。
生有所恋,却偏偏度日如年。
他后来又来过很多次,有时带了琴过来,有时候拿了本书在池边轻轻念着,绿音听得懵懵懂懂,却也好似懂得了些什么。
她的姐姐依旧还是同样的态度,不过“好吵”之后终于多了一个词——“好烦”。
可是她从来不觉得吵更不觉得烦,她甚至恨不得他每日都来,可惜,这当然只是期望罢了,他不可能每日都来,甚至后来,他来的间隔越来越长,每次停留的越来越短,然后有一天她用她那贫瘠的算法一算,他似乎很久都没有来了,从来都没有这么久没有到来过——也许他……再也不会来了。
她终于感到了恐慌。
这么多年来,偶尔能看到他已经成了她的所有,若是他再也不来,她这日子,还能有什么企盼呢?
她想起偶尔他身边也会跟着别人,身形比他略低略瘦小一些,头上乌黑如瀑,或是梳成飞天的样式,光彩明艳。
能够站在他身侧的人……是不是她若是能够修成人形,便也能如同那人一般,站在他身侧呢?
她想要变成人形……这个念头在她心中膨胀蔓延,吞没了她所有的理智与灵识,等她意识再度回归的时候,她已经脱离了她的莲枝,周身浸在水中。
可是有什么不一样。
她此刻应该是变成了人形,和人一眼,有四肢有五官,可是人形不该是白衣翩翩出尘的吗?怎么她却不是?
“真是个笨蛋莲花呢。”她听到有人的声音响起,声音稚嫩,不辨男女,她回头看见一个小孩模样的人坐在池畔,用脚踢打着水花,那小孩梳着两个双螺,粉雕玉琢一般,倒也好看,应该是个小女孩的模样,绿音听到她开口似有鄙夷:“连衣服都不会幻化,就想变作了人形啊。”
衣服,原来那白色的裹住身子的东西是衣服,可是要怎么才能有衣服呢?
虽然有些懵懂,可是这么多年听多了那人给她念的东西,绿音虽然不是大懂,可是也明白衣不蔽体似乎是件不体面的事情,如果她要这样去寻那人的话——似乎是不可能的。
她看了看那小女孩身上的衣物,她似乎穿不了也不会穿,便有些疑惑:“你身上的衣物是如何幻化的?可否教我?”
“我为什么要教你?”那小女孩说着话,纵身往池中跃下,瞬间变成那条黑色的鱼游到她身侧:“教你也可以,不过你不许告诉别人你见过我化作人形。”
绿音赶忙点头,那黑色的鱼又变了人形,这一次是个总角的少年,他耐心地教她用自己本体的莲叶化作了衣衫,又化作了女童,教她怎么穿上,绿音学了很久,终于学会了,第一件事便是要踏上岸上,想要用她的双腿走路。
虽然有些不适应,可是能够离开花枝到处走动的感觉真的很好,绿音恨不得立刻跑开,可是却被叫住了。
不是那条鱼幻化的人叫住她,是她的姐姐。
许是担心绿音一去不复返,她的姐姐终于开始着急了,绿音为了安抚她,答应她除非等她也能变作人形之前,绝不会让人知道绿音已经能化了人形。
为了不让人发现她暂时离开了这里,那黑鱼顺手使了个障眼法,花枝之上,依旧是两朵盛开的莲。
她迫不及待想要去寻那人,只可惜她根本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她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去问别人,怕被人发现自己,还要时时担心她的姐姐一个人在池中会寂寞,不敢跑远了。
能够开口说话之后她总喜欢与她姐姐说话,可是她姐姐却越来越烦她,绿音猜想姐姐应该是也想快些化作人形,便将自己偷偷跑到屋子里找到的术法书念给她听。
上清池建在上清苑中,只是不知为何始终没有人居住,这么多年里,除了那人之外,绿音竟然是从未见过别人,连这屋子的主人,她都从未见过。
她的姐姐一直都没有能够化为人形,绿音虽然心中焦急,却也依然是耐心等着——也许等她们都能化成了人形,便可以安心地离开上清池了吧?
有一日上清苑中难得的来了许多人,据说是这院子的主人回来了,绿音猜想或许那个人也会出现,因此变作了人形想要看看那其中到底有没有他。
那条黑鱼化作的小童——她嫌弃每次这般叫他太拗口,便自作主张替他取了名字叫小黑子,为此他好多天都没有理会她,然而到底还是接受了,只是不许她大声声张——他们二人掩饰了自己的样貌混迹在人群之中,可是绿音却始终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然后人群之中突然喧哗起来,所有人都涌向了上清池边,绿音有些担忧,急忙拉着小黑子跑了回去,此刻人们都在那里,他们也不敢贸然变回自己的真身,只好静观其变。
绿音很快便知道了众人为何那般热烈——
她的姐姐,终于能够化作了人形,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并不像绿音第一次化为人形的时候那般傻,她第一次化为人形,便懂得了为自己化了一身衣物,绿音躲在人群里,想说她姐姐果然比她厉害多了,她不过走了一会神,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姐姐便朝着一个白胡子老头磕头,似乎是认其为师父,那白胡子老头还为她姐姐取了名字叫青惜。
后来绿音才知道,那白胡子老头是太清老人,与这院子的主人交情颇深,其人喜欢多收弟子,一直想要寻一个天资聪颖的苗子做关门弟子,此次见到青惜仅百多年便能修出人形,便觉难得,因而立刻先下手为强了,因为怕这院子的主人怪罪,立刻带着青惜离开了此地。
绿音茫然地看向她与青惜的花枝,上边还有一朵花,虽然明知道那花是假的,可是还是觉得……有些寂寞呢。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话,她以后便不用担心姐姐一个留在池中会害怕了,她以后应该可以更无所顾忌地去寻她要找的人了吧?
等到人群都散去,绿音还是习惯性地变回了自己的真身,感觉身后空荡荡的,没有了另外一朵花,莲枝向着她这边微斜,似乎很不安心。
她变回了人形,坐在湖边想要寻小黑子说话,可是她叫了他许久,他却始终没有回应。
感觉被所有人抛弃了呢……绿音叹气地坐在湖边。
“你在做什么?”身后有人的声音响起,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你在和谁说话?”
“和小——”绿音想起小黑子说不能与任何人说起自己,顿了顿,又道:“在和自己说话。”然后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老人。
老人身形高大,却又很瘦,和白天见到的白胡子老头似乎有些相像——都是白发白须白眉的形象,不过身后之人却更显得清隽一些。
老人走过来,站在池边看着脚下氤氲的池水,又看了看光秃秃的莲杆,用十分不在意的语气问道:“你是那朵青莲?”
绿音点头,老人偏头看了她一眼:“我书房里的书可是你偷翻过了?”
绿音感觉有些羞赧,做贼被抓住了的感觉让她十分不安:“可是我看过之后……都放回去了。”
那人并不生气:“那些桌椅可是你擦的?地可是你扫的?”
绿音的声音很低:“是。”因为没有问过主人——也没有机会问,毕竟这院子的主人几百年都没有回来过——便动了别人的东西,绿音自觉愧疚,因此便时常帮着打扫庭院,以为这样便能让自己的行为不那么坏。
老人沉默了许久,当绿音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你姐姐拜师太清,那么你有什么打算?”
“嗯?”绿音茫茫然:“没有打算。”她想要去寻一个人,可是她的打算,不能说出来。
“这样吧,我从来没有收过弟子,既然遇见你了,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虽然是主动开口收徒,可是他兴致似乎不怎么高:“你是我第一个弟子,应该也会是最后一个——可能我只会有你这一个弟子——我这院子里向来无人,以后你就继续打扫吧,切不可使得院子沾满尘埃……你可记着了?”
绿音愣了愣,醒悟过来对方没有给自己拒绝的余地,只好低头:“记住了。”
“花开并蒂,莲色双生,一正一邪,不能共华,亦不可独活。”他转身便走:“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绿音自然是摇头的。
“至于你——”那老人——哦不,她师尊回头看了她一眼:“既然入我门下,往后便要克尽礼仪,安分守己,不可生出事端,不可动心动情。”
“既然你姐姐取名青惜,那么我也给你取一个名字罢,”她刚拜的师尊似乎并不怎么上心,随口道:“以后你便叫绿音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缘不可止02
很久之后,绿音才知道收她为弟子的人是天界地位最尊崇的三个人之一的上清老人。
不是她太迟钝,只是她一直没有什么机会知道,自从做了上清老人的弟子,上清老人便有一段时间没有出门也不许她出去,似乎是真的“有心”要教她。
“既然做了我的弟子,便要记着我院子里的规矩,没做完事情之前,不许想着偷懒,”师尊面色始终是冷冷的,丢给她一堆书:“先把这些看完——看完之后记得把院子打扫一遍,去池中投喂鱼食,把所有桌椅门窗擦拭一遍。”
绿音想,她到底是师尊的弟子,还是他的苦力,只是也不敢多言。
他是上神,生来便自由一股气势在,让人感觉到威压。
“还有,”他起身离开:“若是有人来,你便记着要躲着不许出来,不许对人说你的名字你的身份——不许对人说你是我弟子。”
绿音默然地应了,虽然不明所以,可是不敢违抗。
她一下一下地往池中投喂鱼食,其实觉得这事情本不必做的——那么多年也没有见到有人投喂,这池中的鱼不也是活得好好的么。
最近小黑子好像都没有出现了,似乎是上清老人回来之后,他便没有再出现了。
绿音有些不安,朝着池中喊着他的名字,可是没有回应。
上清老人突然出现在池边,朝着池中喊道:“余墨。”
绿音正不明所以,便见到小黑子的真身——那条黑色的鱼十分不情愿地浮出水面,对着上清老人吐泡泡,似乎十分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