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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一觉醒来被人浸猪笼吗?”陈梅卿掐了一下朱蕴娆的后脖颈,好歹把她掐了个半醒,直到目送她歪歪倒倒地消失在夜色里,才郁闷地长吁了一口气。
这时他的背后却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吓得他险些魂飞魄散。
陈梅卿飞快地转过身,警惕地望着夜色问了一声:“谁?”
“在下夜半出门,本意是为了观星,不巧看见先生夜送娇客,并非有意唐突无礼,还望先生海涵。”齐雁锦一边客套地说话,一边从暗处缓缓走出来,脸上笑得一团和气。
“哦,原来是锦真人啊,让您见笑了”陈梅卿在混沌的夜色里看见来人穿着一身道袍,便也笑了笑,然而当看清楚齐雁锦面目的一刹那,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出于职业的敏感,他很早就摸清了寅宾馆里住客的身份,却没有想到住在自己隔壁的道士,竟然长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内监口中的锦真人,熊神父口中的“齐”,从南京来的茅山道士此刻真相已然呼之欲出——这他妈除了已经垮台的前任山西总督府二公子齐雁锦,还能有谁?
这一刻,陈梅卿由衷庆幸自己这个正八品的临汾县丞,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因此才能在面对敌营余孽时假装不认识,嗯,一定要假装不认识!
第五章 第二吻
四月初夏,长日漫漫,正是去户外散心解闷的好时节,这天楚王府女眷前往王府外的歌笛湖嬉水纳凉,朱蕴娆也只好与一群贵妇小姐们为伍,跟着浩浩荡荡的人群来到了歌笛湖畔。
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们,哪个有精力认真游湖?于是在坐了一回画舫之后,便在凉亭里摸起了骨牌、打起了马吊。
朱蕴娆不会玩这些游戏,也懒得去学。她本就不合群,和宫女们更是玩不到一起去,便索性自己一个人绕着歌笛湖散步,不时捡起石子打一打湖边的水鸟。
她天生不是一个爱热闹的性子,也不怕寂寞,所以过去一个人面对空旷的山头和单调的羊群时,她也从来不会感到厌烦——何况她是真心热爱着这些温驯可爱的生灵,从小爹爹就告诉她,羊的全身都是宝,只要细心去照顾,它就会越长越大,让你收获羊毛、羊肉和羊奶,这才是真正稳赚不赔的游戏,比那些莫名其妙的马吊牌要有趣的多!
朱蕴娆真是想不明白,那样枯坐在桌边一整天,恨不得把屁股都粘在凳子上,最后又能换来什么好处啊?
非但如此,在这个陌生的“家”里,一切都是现成的,饭是直接盛在碗里的,衣服是直接塞满箱笼的,她的亲人不需要她铺床叠被缝缝补补,只要她跪在地上磕个头请个安就完事,这样哪还有亲人间的热乎劲?
朱蕴娆觉得没劲透了。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湖边,呆呆地想念着自己的羊群、大狗,还有她那穿着羊皮袄的老爹。
这时背后却忽然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打断了她的乡思:“在看什么?”
朱蕴娆回过头去,就看见齐雁锦此刻正站在距她身后几步开外的地方。他穿着一身白色的道袍,袖缘和衿口都镶着黑边,整个人衬着碧绿的芦苇丛,在初夏的阳光里浸着,真有几分闲云野鹤般的仙气。
朱蕴娆的心怦怦狠跳了两下,迟疑地望着他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这里采芦苇。”齐雁锦回答她。
“采这个有什么用?能喂羊吗?”朱蕴娆看着齐雁锦修长的手指拨弄着碧绿的芦苇,一刹那被这草长莺飞的美景蛊惑,心中涨满了说不清的滋味。
她憨憨的问题立刻将齐雁锦给逗笑了:“你知道这片湖为什么叫歌笛湖吗?”
朱蕴娆摇摇头。
“当年楚王好笛,为了取得最好的笛膜,特意在这片湖上种满了芦苇,所以这片湖才被叫做歌笛湖。”齐雁锦用小刀割下一段芦苇,小心地划开芦管,剥下管中半透明的薄膜,递给朱蕴娆看,“再过几天就是小满,这个时候取的笛膜最好,早了太嫩,晚了又太老,都不够讲究。笛子只有用了上好的笛膜,吹出的音色才能清丽而明亮。”
“这个是用在笛子上的?”朱蕴娆拈着手中湿润剔透的芦苇膜,对着光看了看,笑道,“过去我只知道笛子的声音好听,都不知道还又这些门道呢。”
齐雁锦便也笑了笑,望着她问:“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怎么不去和人打马吊?”
朱蕴娆摇摇头,意兴阑珊道:“我不会。”
“我可以教你。”齐雁锦笑道,他那一手马吊牌,打遍茅山无人能敌,人称“乾元观马吊神”,绝非浪得虚名。
不料朱蕴娆却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学,输输赢赢的东西,我都不喜欢。”
“哦?因为不喜欢输吗?”齐雁锦了然地一笑。
朱蕴娆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怕输,只能实话实说:“我就喜欢放羊,看着大羊生小羊,小羊变大羊,羊越多我就越开心。”
她天真的话让齐雁锦忍俊不禁:“我明白了,你喜欢的是步步为营,只进不退。”
说罢他托住朱蕴娆的脸颊,凝视着她若有所思地问:“你对那个人,用的也是这份心吗?”
“你说什么”朱蕴娆听得有些糊涂,一脸疑惑地望着齐雁锦。
她在阳光下仰着脸,杏眼桃腮、樱唇瓠齿,美得秀色可餐、令人垂涎。
齐雁锦没有回答她,趁着四周有芦苇作掩护,在这片幕天席地的碧纱帐中,悄悄地吻住了她。
四野静谧无声,只有风吹着芦苇,沙沙作响。
一片混乱的心跳声中,二人的唇舌亲昵地纠缠在一起,暧昧的亲吻声清晰地传进朱蕴娆耳中,害她脸红得快要晕倒。
“为什么”这一下朱蕴娆的心彻底乱了。
“不觉得没有输赢的命运,太无聊了吗?”这时齐雁锦狡黠地望着她,笑得却是童叟无欺,“所以我对你用了这一招,好让你一点一点地喜欢上我。”
“别啊”朱蕴娆立刻头昏脑胀地拒绝他,“我干嘛要喜欢上你?”
“因为你一个人害着单相思,太辛苦,我想进去帮帮你。”齐雁锦点了点朱蕴娆的心口。
朱蕴娆瑟缩了一下,捂住胸口摇摇头:“别,你还是就在外面帮我吧。”
“好,”齐雁锦一口答应,又好整以暇地问她,“你要我怎么帮你呢?”
“你们道士不是都会炼仙丹的吗?”朱蕴娆一厢情愿地认定,目光晶亮地盯着齐雁锦,“有没有一种药,可以让人吃了以后,死心塌地喜欢上我呢?”
“当然有,”齐雁锦气定神闲地点头,“不过那可是一副狠药啊。”
“我要的就是狠药!我要让他迷上我,让他没有办法再推开我、拒绝我!”朱蕴娆握住拳头,斩钉截铁地说,“我要一次成功,绝不回头的那种狠药!”
当齐雁锦步履轻快地走出芦苇荡时,连棋已经背着满满一筐翠滴滴的芦杆,找了他好半天了:“公子,您刚刚去哪里了?害我一通好找!”
齐雁锦听着连棋的抱怨,却只是神秘地笑了笑,没给他半句解释。
“公子,我们快回去吧,说好明天就要制成‘千金封脐膏’的,楚王都已经派人催了好几次了。”连棋说着便自顾自地往回走。
齐雁锦微微皱了一下眉,什么也没说地跟在他身后,缓缓走向昃日斜照中的楚王宫。
翌日,楚王朱华奎在偏殿里私会齐雁锦,陶醉地摩挲着千金封脐膏的瓷药盒,欣慰地拍了拍干儿子的肩膀:“真是难为你这份孝心,干爹我果然没有白疼你。”
齐雁锦皮笑肉不笑地微微欠身,向楚王示好道:“干爹有烦恼,做儿子的哪有不尽心的道理?”
“唉,我身边这些人,有几个能比得上你?这些天辅国中尉那帮狗崽子逼得我烦透了心,害我连被窝里的事都开始力不从心,真是苦不堪言哪。”虽则父子相称,楚王朱华奎今年也不过三十开外的岁数,比齐雁锦大不了多少岁,因此也拿不出尊重的架子,当着他的面就开始大骂起自己的族弟来,左一句狗崽子,右一句小畜生,把自己都给骂了进去。
他口中的辅国中尉,正是近来联合宗室子弟一同上疏,揭发楚王其实是个野种的朱华趆。
若在过去,齐雁锦才懒得搭理楚王府里这些破事儿,然而如今他却开了口:“儿子这里有句不该说的话,按理也不该在干爹面前造次,只是实在是为您气不忿,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干爹恕罪才好。”
“哦?你有什么话,尽管说。”朱华奎将齐雁锦视作心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既然眼前这个人能从水深火热之中替他挽回男人的面子,使他重振雄风、金枪不倒,那还有什么事是不可以托付的呢?
何况他又是世交之子,虽然府上败势,可眼界、心胸什么的,都还摆在那里呢。
“依儿子我看来,要朝廷追究这种年月久远的事,纯属胡闹。”齐雁锦奉迎着楚王的心思,故意冷笑了一声,“如今辅国中尉将奏疏递到通政司,可上下官员哪个不知他这是成心搅混水?倒不如打点了通政使那里,让他睁只眼闭只眼,把奏疏压下来,随便那辅国中尉胡闹个一阵子,只怕风头也就过去了。”
楚王一听这话便龙心大悦,连连夸赞道:“我的好儿子,你和我真心想的一样!”
午后齐雁锦回到寅宾馆时,远远就看见朱蕴娆正坐在廊下,已经与熊三拔和连棋打成了一片。
原本正和那二人说说笑笑的朱蕴娆一望见齐雁锦,立刻小跑到他身旁,踮起脚尖凑近他,悄声耳语道:“刚刚连棋哥已经告诉我了,熊大哥他不是妖怪,是西洋人。你可千万别对他说,我看过他洗澡哦!”
齐雁锦一时颇有些哭笑不得:“你什么时候认了这么多哥哥?”
多认哥哥又不吃亏,不认白不认。
“这不是等你的时候,正巧撞见了嘛。”朱蕴娆红着脸瞥了熊三拔一眼,有些不好意思,“我以为自己大白天撞到妖怪,大喊起来,害得熊大哥也吓了一大跳。”
无论何时何地,她总是有本事化解掉自己满腔的积郁,齐雁锦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你在等我?”
“是啊,我是来找你拿药的!”朱蕴娆理直气壮地点点头。
第六章 第二夜
“哦,原来是为了这个啊,”齐雁锦挑挑眉,笑着推开了自己厢房的门,“快请进。”
朱蕴娆立刻拎起裙角,乐呵呵地钻进了齐雁锦的厢房。
这时候熊三拔和连棋也追了上来,脸红红地望着齐雁锦坏笑,一副也想跟进房中凑热闹的样子。
“齐,你是怎么认识朱小姐的?”
“公子,我去替你们煮茶啊!”
“不好意思,她找我是为了私事,你们谁也不准进来。”齐雁锦无情地推开了二人蠢蠢欲动的脑袋。
不过是见了一个漂亮姑娘,竟然表现得比他还猴急,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一眨眼工夫,厢房的门就已无情地紧闭。
“啊门。”熊三拔很受伤地捂住心口,发自肺腑地对连棋感慨,“连,你知道我最羡慕齐道长什么吗?”
“羡慕什么?”连棋脸对着门板,也很惆怅。
“为什么同样是神职,他研究的东西,就可以这么邪恶啊!”熊三拔攥紧了手中的十字架,一脸悲愤的痛斥。
“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在东方,道士就像医生一样,连最贞洁的贵族小姐也不会拒绝他们的触碰,这一点真是太让我痛苦了!”此刻朱蕴娆已经在熊三拔的心中长出了一对羽毛翅膀,变成了他的安琪儿——可是圣洁的安琪儿已经和邪恶的齐道士在一起,关着门研究房中术去了,呜呜
连棋立刻幸灾乐祸地大喊:“啊哈,神父,你犯色戒了!”
“啊啊啊,主啊”熊三拔花容失色,对着十字架连连亲吻、不停忏悔。
这时连棋拍拍熊三拔的肩,好心地安慰道:“相信我,直接找公子讨教房中术的大姑娘,这么多年我也没见过第二个。”
朱蕴娆踏入齐雁锦的厢房后,立刻就被陈设在桌上的地球仪给吸引住了,她好奇地跑过去,对着那个大球左看右看,不解地问:“这个灯怎么不是空的?晚上从哪里点蜡烛呢?”
齐雁锦跟着她走到桌边,拨转地球仪,笑着告诉她:“这是地球仪。我们脚下的大地,实际上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球,而我们就好比球上的蚂蚁,一直生活在这个球上面。你看,武昌在这里。”
朱蕴娆盯着齐雁锦手指的一个小点,费解地皱了皱眉:“那临汾在哪儿?”
齐雁锦的地球仪上哪能标出临汾,只好指着太原告诉她:“差不多就在这个点的附近。”
“为什么没有临汾呢?”朱蕴娆对这个地球仪很不满意,“我不信,如果地是圆的,那活在球下面的人,不就掉下去了?”
“那是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