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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法是不错,”邹缇俞搁下笔,也没甚心思再接着往下抄,“你接着说。”
“你早知道与你同母异父的兄弟崔珉因他姐姐的缘故,与邹家势不两立,所以你从中安排,让邹余祉与崔珉相遇,”裴南歌的指尖沿着盏壁摩挲,“你对崔珉的目的再清楚不过,你巴不得他早些将你长兄害死,这样你只需守株待兔就能不劳而获。”
邹缇俞目光闪闪,咬着嘴角笑得无关痛痒:“然后呢?”
“可是你发觉这个崔珉并不中用,”裴南歌停住手中动作,朝着他灿烂一笑,“他来邹家的时日不短,你却怎么也等不到他出手。这时候你觉得别人都靠不住,还得亲自出手。”
邹缇俞的表情忽然变得无比阴沉凶狠,就如同她初见他时他戴着的那副獠牙面具。尽管已是四月,她却分明感到背后的凉气涌上脖颈,教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邹缇俞执起砚石一圈接一圈地在泥砚中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他阴狠怨毒的目光却比那响声更可怕:“你就这么希冀我被缉案,好让你那萧郎享齐人之福?”
裴南歌继续挑衅道:“你觉得谁会信你好心替崔珉揽罪借以弥补他?既然江宛若的一举一动都在你掌控中,更何况是你要借刀杀人的棋子崔珉?你以为那药换得神不知鬼不觉?怪只怪你自己太笨,还自以为天衣无缝。”
她刚要开口,却惊觉自己的左臂已被邹缇俞擒在手里,像极了那日里威胁江宛若那般。邹缇俞眉梢微挑咄咄逼人:“我不大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早就知道崔珉在秋石散里下了毒,”裴南歌拼足劲想要挣脱他的钳制,却只是徒劳,她索性笑眯眯俯在案旁瞅那杯中茶汤,“你也知道南橘弄丢那颗有毒的丹药后赔了颗新的,你只不过是很‘好心’帮崔珉下了毒而已。”
她话音才落,邹缇俞猛然反拧她的胳膊,而他的另一只手已锁住她的脖子,她甚至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他纤弱指尖中蓄势待发的凶狠。手臂的疼痛和自脖间传来的恐惧此起彼伏地交叠,但这场赌局一旦开始,她就没有回头路。
他勉力笑出稍微好看的弧度:“你把我绑来江都根本不是为了试探江宛若,你其实只是想假借我们查出崔珉下毒,顺道揭穿你漏洞百出的替罪方式,让崔珉认罪!其实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故意布下的局,根本不是你替他顶罪,而是他替你……”
邹缇俞狂啸一声后凶狠地住裴南歌的脖子,她觉得喉头被挤压作一团就快喘不过气,但她能做的却只是奋力地扇打他纹丝不动的手臂,卯足劲吼道:“你自以为多么高明的阴谋只是虚张声势,现下既然已是被我识破,你就是杀死我也难逃罪责!”
“哈哈哈,不试过怎么知道我能不能脱罪呢,”邹缇俞放声大笑,扭曲的笑容让他看上去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的野狼,手下力道也愈发凶猛,“你既然想死,我就好心成全你。”
邹缇俞狂放的笑声回荡在整间屋子里,震得门窗也都瑟瑟发抖。裴南歌已使不上力气再去挥打他的手臂,左臂的疼痛不减,口中连吸气也只是奢望,眼前忽闪而过的有爹教过的律条和祖父说的故事。
此刻她很是懊悔自己未赶在邹缇俞变脸时就大声呼救,但她更后悔的是在来之没同萧武宥再度表明心意。她头一回觉得闭上眼就再也见不到他是一种比他不爱她更毛骨悚然的恐惧,她不想就这样离他而去,既然这个赌局由她摆下,庄家就只能是她。
于是她挣扎着掀卷起邹缇俞的单衫长袖,用尽浑身气力将指甲重重掐进他手臂的皮肉之中,指甲与皮肉摩擦出的“呲呲”声响遥远而孤独,她像是闷在冰冷的池水中,看不见希望,却又不能绝望。
☆、第058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第058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在她渐渐溃散的意识消失殆尽之前,屋门被猛然撞开,凌厉的破空声擦着邹缇俞左颊而过,在他脸上划出一条鲜明的血痕,裴南歌模糊瞧见萧武宥的袖剑钉在他们身后的墙壁之上。
邹缇俞松开对她的钳制,伸手抚上他的左脸,还未来得及发怒,就已被冲上前去的几名壮汉衙役架住胳膊动弹不得。
裴南歌浑身一软跌坐下来,俯在案几上边咳嗽边喘气,不甚清晰的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旁厉声责问道:“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如何向我叔祖父交代?”
这种冠冕堂皇的语气自然是裴高枢,她很想站起来向他解释一番,但奈何连舌头都打结说不出半个字。
“员外郎,眼下更要紧的难道不是审讯邹缇俞吗?”这抑扬顿挫的声音却是沈铭斐出来打的圆场。裴高枢冷哼一声没再辩驳。
裴南歌好容易缓过劲来,抬头就看见萧武宥皱着眉瞧她,她勉强扯动唇角微微一笑,尽管她自知这笑得很不像那么回事。
“我没事,五哥。”她撑起趴在案几上的脑袋,拍着心口让自己说话不那么喘。
萧武宥抬手轻柔地将她凌乱的头发捋顺,然后他的眉梢扬起难懂的无奈:“你来之前答应过我什么?”
脑子才稍微清醒点的裴南歌搜肠刮肚想明白后终是讨好笑着,举起右手掌大有指天发誓的意味:“最后一次!保证是最后一次!”
也不知裴高枢那边说了些什么,只听得邹缇俞“呸”了一声愤愤道:“凭什么?就凭那小丫头片子自说自话你们也能抓我归案?”
裴高枢冷声道:“你二人方才说的话,县衙的文吏都已记下,你没什么可抵赖。”
邹缇俞嗤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不如让他们翻翻看,先前我哪句话是在认罪?”
裴高枢偏头去看掌录的文吏,文吏垂头在卷册之中翻了又翻,不情不愿地摇了摇头。裴高枢咬咬牙,气得几乎要对邹缇俞用刑。
而邹缇俞此不似先前那般癫狂,反倒从容反驳道:“怎么?冤枉无辜不够,还想严刑逼供?你们刑部就如此办案?果然会被大理寺欺到头上。我劝你们还是尽早断下崔珉,省得在我这白费功夫,到头来不好交差。”
他的话意在挑拨刑部和大理寺本就尴尬的关系,大理寺的人虽是不屑一顾,但裴高枢那儿却谁也说不准。
“你怎会无辜?”裴南歌撑着萧武宥手臂站起来,轻声嗤笑道,“你意图掐死我,这可都是在场所有人有目共睹之事,你以为你能抵赖?”
邹缇俞微微一愣,随即不屑道:“果然女子难养,你费尽心思无非就是想将我定罪,你不还没死吗,我不过就是伤人,顶多还只能算是过失,我倒想看看,你们能怎么判!”
“既然我差点赔上性命,又怎能便宜你?”裴南歌很想笑得冷静而睿智,但她却连说话都困难,“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还是不承认换掉南橘买来的丹药吗?”
邹缇俞冷眼看她:“我为何要承认?”
“很好,”裴南歌轻声笑起,“堂兄,你们抓他回去定罪罢。”
萧武宥弯着唇角温和赞许看她,她知他定是明白她的意思,而她竟莫名害起羞来。她慌忙躲开他的眼神后认真地问裴高枢道:“堂兄,咱们唐律里不是有保辜一说?”
裴高枢认真思量一番后点了点头。
裴南歌又道:“若是服下毒药,保辜的期限是多久?”
裴高枢稍加思索就道:“手足殴伤人,限十日;以他物殴伤人者,二十日;以刃及汤火者,三十日,折跌肢体及破首者,五十日。所以,最多五十日。”
邹缇俞见气氛陡然大变,慌忙问道:“你究竟要如何?”
萧武宥扶着裴南歌站定,冷冷淡淡道:“简单说来,因为死者可能在某些情况下不是当即死亡,而是在一段时日后死去,所以律条里就有保辜待查的规定。比方说,甲打伤乙,在未来的十天里只要乙不死,甲就不算杀人,要是乙在这十里内死亡,甲能算作是杀人。”
沈铭斐亦恍然大悟,接过他的话继续道:“若是乙在十天后死去,超过规定的时限,甲也不算杀人。如你所说,你没有下毒,而崔珉下毒已有大半年,远远超过五十天,这大半年里邹余祉安然无恙,根据保辜期限的固定,可以认为崔珉并未杀人。”
裴高枢也明白过来:“况且,如果你不承认你换掉南橘买的无毒的丹药,那邹余祉服下的就是无毒的秋石散,服下无毒的丹药他当然不会死,此事,几乎也就同崔珉没甚联系。”
邹缇俞知晓他们的意图转瞬就怒气汹汹:“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萧武宥沉声道:“如果邹余祉没有服下有毒的丹药,他的死因自然不是中毒,再者说来,他全身上下只有一处最严重的击伤,那伤是由你亲自制造出来的。”
裴南歌虚弱弯起唇角:“你漏洞百出的替罪计划原本设计的就是你击伤邹余祉后他死在当场,你瞧,连个保辜的机会都不能给你。邹缇俞,我是该恭喜你呢,还是该恭喜你呢,你终于成功让自己成为了犯人。”
邹缇俞虽然手被人钳着无法动弹,但凶狠的目光却还是毫不留情地剜在裴南歌的身上:“我早就同你说过,这些事情是男人做的,你一介女流能成什么出息?早知道你这么不择手段,当初在绑你来江都的时候我就该一刀给你个痛快。”
萧武宥朝着他的右脸反手就是一掌,他躲闪不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掌。而这时却进来一位裴南歌最不希望出现在此处的人--江宛若。
江宛若径直奔到邹缇俞身旁,白皙的面容全无血色,她此番并没有哭,却比哭着的时候更似梨花带雨。她只是紧攥着邹缇俞的衣袖,忧伤地看着他:“我只问你,当初在真如寺时,你祈愿与我相守,是不是心底话?”
☆、第059章 情深不觉人心恶
第059章 情深不觉人心恶
邹缇俞怔忡瞧向江宛若:“宛若呀,我同你相识四年,你难道还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我高兴的时候可以同你甜言蜜语,我不高兴的时候,哪怕是仙女我也懒得看上一眼。”
江宛若咬着唇:“你难道真忍心看邹家后继无人?”
邹缇俞在听到这句话后放声笑道:“你觉得我会在意邹家后继有没有人?”
江宛若按下他躁动的手臂不住摇头,她近乎是贴在他身前拥着他。
“我有那样一位母亲,她跟别人眉来眼去还生下我这个孽种,她的男人眼里没有她,所以就把怒气全数撒在我身上。她让我去拿下邹家的一切,可我拿什么去?我只是一个孽种!”
“她不是希冀我顺理成章继承家业么,那我就杀掉邹余祉,这样谁也不能同我争,她该满意了?她该知足了?可她什么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我从来就不想做掌柜,就连同你定下亲事,她也从没问过我。宛若,对于这样的邹家,这样的我,你还要抱什么希望?”
江宛若颓然松开拥紧的手臂,绝望注视着他。
缓过劲来的裴南歌上前将江宛若拉开:“江家姐姐,这样的人你何必理他!邹缇俞,既然你已认罪,最好还是快些说出我要寻那物件的下落!”
她还记得当初阿翁叮嘱过不能向旁人透露,于是刻意隐下了快雪时晴帖的名字。
“你是说那帖子?”邹缇俞自然接过话,“我在绑你来江都之前就已将我所有收藏交给我一个朋友,如果过了四月我还没去找他,他就会把那些东西尽数卖出去。”
裴南歌逼问道:“你那朋友姓甚名谁现下在何处?”
邹缇俞大笑:“既然你那么有本事,那就去查呀,还来问我做什么?”
裴南歌愤愤道:“你这样的人留在世上就只会伤人!堂兄,你赶紧把他带回去罢!”裴高枢微一颔首,那几个钳着邹缇俞的衙役押着他就往外走。
“主母已将家中事务交予我,”江宛若背对邹缇俞轻声道,“她说你们亏欠崔家太多,所以我会去求崔珉来打理邹家。”邹缇俞脚步稍停,却是头也不回跟着衙役走出屋子。
裴高枢不慌不忙跟在后边,行经裴南歌身旁时忽道:“祖父现下正好在县衙做客,他时常提起你,你记得腾个空去看他。”
裴南歌不住颔首以示自己听得清楚明白,刚想随口应一声,哪知一抬头才发觉屋子里的人已散得差不多。
“我先告辞。”江宛若面容憔悴,说着就要离开。
“沈兄,”许久未开言的萧武宥突然道,“你多少懂些丧葬规矩,烦劳你帮邹家稍加打理。”
邹家的困难处境皆有目共睹,萧武宥又将话说到这份上,沈铭斐自然不好拒绝,他应了一声就跟着江宛若一同出去。
书房里只有萧武宥和裴南歌两人。裴南歌哆哆嗦嗦也想找个借口开溜,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听萧武宥沉声道:“我有话同你说。”
她当然知道萧武宥是故意打发走他们要同她单独说话,但要说的是什么话,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