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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铎叫了他一声,没止住。回头看时,东方抖着一根铰链皱眉。那铰链是精钢铸造,却柔若丝绳,是上好的兵器。承铎仿佛记得方才东方将那铰链出手打那怪兽。东方此时痛惜地收拢来道:“这怪兽果真刀枪不入么?竟弄坏了我的兵器。”
而东方的马便如那个路边的老人一般,已被撕开肚腹,死在当场。承铎低头想了想,道:“先把你马上的水食拿下来,我们从这边过去追着赵隼再说。”
遽步站得远远的,烦躁得很。承铎过去牵着它时,便知道它也吓得不轻。承铎故作轻松地拍拍它的脖子,说了两句什么,也不骑马,只和东方点了两个火把,牵着它往赵隼骑过的方向走。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才见赵隼和马立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下。这里已是整块的凸岩,岩石旁边是个山崖。承铎抱了块三四十斤的石头扔下去,听声音竟是个万丈深渊。他折回崖边拾来几根枯枝点了一个小火堆。三人坐下喝了些水,吃了点东西。
承铎忽然笑道:“可有人害怕?”
赵隼瞪他一眼:“你都不怕,我怕什么!”默然半晌,又说:“我只是觉得,咱们有必要自己来斗这玩意么?”
承铎拍他肩膀道:“我还就是想见识见识,如今见识着了越发想斗一斗。”
赵隼摇头:“你胆子大,难得运气也一直好。”
“你看看,若真是怪兽,哪有吃肉只吃人肉的,这些猿鹤还敢在林间攀鸣。我看了那些奏报,凡是被怪兽所伤的人都只是挖开脏腑,并不曾吃掉多少。这不是就为了唬人么?”
赵隼道:“那我们方才看见的是什么鬼东西?”
“它可能就是想警告警告我们,否则你以为它真被我们吓着了,自己就转身走了?然之兄,你说是不是?”
东方点头:“不错。只是我们现在不应该在这里久呆。此地一面是断崖,若被阻断退路就不好了。”
他这么一说时,承铎已经觉得有那么些不好了。那来路上仿佛有两点忽明忽暗的亮光。东方与赵隼也侧头看去,影影绰绰是个庞大的身形,一步一步缓慢而安静地逼近。
三个人同时站了起来,赵隼将弓拉满,待它一步步走近。走到还有一丈远时,三人才真正看清了这怪物十分狰狞的面目。赵隼一箭放出,那怪物也同时跃起,朝三人扑了过来。赵隼扔掉弓箭便抽了腰刀出来,然而东方的铰链却先飞了出去,直向那怪物眼睛劈去。
铰链如长了眼,一着即中,竟将那怪物的眼球卷了出来。那怪物甩了两下头,只留下一个深陷的眼框,可它竟毫不畏惧,灵活地一跳,跳得那巨石都抖了一抖,直扑向承铎。承铎一脚踢起柴火飞到它脸上,险险地闪开。
东方铰链扫去圈住了它的后腿。铰链末稍一顺,如蛇般游过它前腿,就势一铰,将它一侧的前后脚捆了起来。那怪物一下转不灵便,赵隼便跳上了它脊背,一手抓住它身上脊刺,一手擎腰刀自上而下刺进那怪物脊背,刀刺进去只觉一空,随即像刺在铠甲上。
赵隼松开另一只手,双手握住刀柄,使尽全力将刀贯入它背脊,怪物顿时发狂,仰头咆哮,“忽——”地一下将赵隼甩了出去撞在岩石上。
它背上插着钢刀,那咆哮的声音震得承铎耳中嗡嗡作响。然而那怪物竟立了起来,仅凭两只后足站立,竟站得跟人一般直。它这一站起来便比这几人都高。
它抓住那根铰链一拽就把东方拉了过来,一掌劈下去,东方就地滚开,那怪物锋利的爪子便在整石的地上划出五道印子。它又一掌劈向东方,东方脚被铰链卷住拉扯不开。承铎上前拔出匕首一格,“铿”地一声,匕首不仅没伤着那怪物的爪子,反撞得火光四溅飞了出去,震得承铎虎口发麻。
承铎吃了一惊,岂有怪物长着钢爪子的。他大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怪物置若罔闻,一掌便向他挥来。承铎没有兵器,也只好拳脚相对。连躲数十下,他心中愈加觉得这绝不是山林野兽,野兽怎有这般动作。一般人可能扮不了,若是把杨酉林装上这么一身钢精铁甲,也定然有这身形。
承铎连连躲闪下,终于找着机会,转到那怪物身后,双手合力将赵隼插在他脊背上的刀柄横向一拉,那怪物仰头长啸,用力一甩。承铎早有准备,随它一甩之势跃出丈余。那怪物便拼命一般作势要向他扑去。
东方已拔出脚来,顺势将铰链往树藤上飞去,挂住树藤,飞身蹬上石壁收链一旋,借着自身重力随那铰链荡来。那怪物不及躲闪,被他一脚瞪中面门,站立不住向后仰去,自身压在了刀柄上。它大喊一声,挣动了一下,失了平稳,竟向那万丈深渊摔去。
此刻它也是精力疲敝,伸爪欲抓却没有力气,便有一种绝望的声调叫起:
“啊——,——!”
这声叫喊随着这怪兽身影湮没在了断崖下。
承铎望着那断崖的方向,坐在地上兀自喘气,回头望见赵隼蜷在那里。赵隼勉强扯了扯嘴角,道:“死不了。”东方却低声笑了,抛给承铎一个物件。承铎接住一看,却是一只琉璃盏,正是那怪物被东方的铰链卷出的眼睛。他也禁不住“哈”的一声,越笑越响。
这时,天边一丝光亮缓缓升起,又一个晴天到来了。
第十五章 夜袭
夜暮时分的靖远王府里,承铎穿着一身素绸中衣,懒洋洋地歪在软榻上,头枕着双手。软榻一旁却是几扇窗户,如今都敞了开来,便能嗅见窗外回廊下的蔷薇香。
窗户左面有一架装满了书的大书橱。书橱旁点着一盏壁灯,灯芯结了个花儿,烧得“噼啪”一响。与这壁灯比起来,站在一旁的茶茶便要寂静无声得多。
她凑在灯下看一本书,翻了一页,不知道看见什么,兀自浅笑。承铎翻了个身,问:“什么时候了?”
茶茶跑到他身边,曲起小指和无名指比给他看。她的手指洁白纤细,指甲干净整齐,手上没有一件饰物。
承铎想也没想,一张嘴咬住她手,茶茶一挣,承铎牙齿用力,没挣掉。咬得茶茶瞬间皱了眉,放下书去解救自己的手指,结果承铎一只手就把她两只手腕捉住了。
他坐起来,一把将她扯倒在榻上,另一只手拿起那本书来看,竟然是一册《通史》。承铎倒没想到她看这种书,放开她手腕,俯身看她道:“我看你年纪虽小,却也见识过人,可见过记载有什么野兽叫起来像人的。”说着做饿虎扑食状,吼给她看:“啊——”
茶茶本来撑着那软榻想起来,这一下撑不住,笑得瘫软在上面。点头。
“是什么野兽?”
茶茶轻轻吐气,一字字作口型:“衣冠禽兽。”
承铎脸一沉,道:“你在骂我?!”
茶茶立刻敛了笑,连忙摇头,心里却大不以为然:你怎么就觉得说的是你?
“逗你玩,这么当真干什么。” 承铎收起严肃的表情,“我这两天不在,你可有乖乖的?”
茶茶点头。据李嬷嬷的汇报,茶茶对于做菜迸发出了浓烈的热情。加上她还算聪明勤恳,学得不错。李嬷嬷昨天甚至还自己做了一碟子红枣糕奖励她。
当然茶茶每天都在李嬷嬷视线范围内,只除了晚上四五个时辰。要到那怪兽出没的地方,快马往返也得一日夜工夫。似茶茶这般弱质,那是不可能去得了了。
若说她有什么让承铎疑心的地方,那就是下毒。承铎此番又被人下了一回毒。茶茶如能识出哲仁那无色无味的毒药,用毒也必是能手。只是,当初她究竟是不是辨出那毒来,承铎也吃不准。
他敢把茶茶放在身边,只因为他知道一点:茶茶这人惜命得很,知道怎么对自己最有利。她若害死承铎,自己也跑不掉。以茶茶在军中的表现,远没有舍出性命来的慷慨。如果她是别人安插的眼线或者杀手,这样素质的杀手委实少见得很。这就让承铎好奇起来。
承铎也倒下去抱了她,两个人挤在软榻上。
“我这次可见着了一件怪事,让人好生费解。”承铎说。
茶茶眨巴眨巴眼睛。
承铎盯着她,缓慢地说:“我明知道这些事情背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找不着其中的关联。你说,这该怎么办?”
茶茶浅笑了一笑,摇摇头,嘴型说:“不知道。”
“如果我一定要你说呢?”他的语气五分威胁,五分玩笑,分得十分平均。
茶茶注视他半晌,又轻吐了几个字。
承铎没看明白,问:“什么?”
茶茶犹豫片刻,见他执意要问清楚,挣开他坐起来。那软榻上有张矮几,放着一盘子时令水果。茶茶端了笔墨来,端端正正跪坐着写了几个字。
承铎看了,却摸不着头脑:“跟着烟走?”
茶茶点头。
“为什么要跟着烟走?”
茶茶便写:“是谚语,翻译过来大约就是这个意思。有一种迷洞,风化而成,纵横错落,人进去便走不出来。后来发现烟是飘向出口的,跟着走,就能找到路。遇到难题时,我们就常这么说。”
“嗯”承铎沉吟道:“就是说当你想不明白的时候,也许线索就在你忽略的地方?”
茶茶点头。
承铎无语地看着她。很好,她态度端正,配合积极,煞有介事地讲了一条没用的大道理。承铎这个威胁与玩笑并举的技巧型提问就被她扯到不知道哪里的鬼迷洞里了。
承铎默然了片刻,漫不经心地问:“这是你家乡的谚语?”
茶茶沉默地点头。
“果然是钟灵毓秀,是在什么地方?”
茶茶提笔一挥:“不记得了。”她神色冷然,仿若凛不可犯。
承铎看了她一会,忽然觉得这般盘问无聊极了。像茶茶这种家伙,她打定主意不说的事,你问她只是自讨郁闷。承铎这样一想,觉得好笑,就自己笑了起来。他这笑得莫名其妙,倒把茶茶弄得怪怪地望着他。
承铎便倚在矮几旁,懒懒地问:“茶茶,你有想过自己将来会怎样么?”
茶茶提笔写:“变成老太婆。”她终于也让承铎培养出了几分人才。
这让承铎有点诧异,仿佛这次回来觉得茶茶有什么地方不大一样了,整个人多了些生气。难道这是做饭做出来的,莫非一个人找到件心怡的事来做便果然找到了不少人生的乐趣?
“那只是玩笑。我的意思是你就没有过什么期许,想要过什么生活,和什么人在一起?
茶茶只愣了一下,摇头表示没有。
这时,天早已黑尽。软榻一旁的窗外,透过二人的静默,响着初夏的虫鸣声。茶茶望着纸笔,而承铎望着她。
承铎轻声说:“倘若我给你一个自由的机会,你会离开么?”
茶茶扭头望向他不动也不回答,承铎看出她在揣摩他的用意,叹了口气说:“你怕我么?”
茶茶再被他一问,觉得还是答不上来。似乎是有点怕他的。
承铎静等了一会儿,沟通的意愿未遂。他便越过茶茶,跳下软榻来,说:“睡觉。”
茶茶默默地下了软榻,默默地跟着他进了里面寝室,默默地上了床,默默地躺了半天,却又睡不着。她听着承铎呼吸平稳,侧头看了看他,似乎已经睡着。
茶茶悄无声息地坐起来。
自由,原本人人都有,只是或多或少罢了。茶茶以为所谓自由终究是比较虚无的,也不见得就是多么难得可贵的东西。许多人看起来光耀过人,为所欲为,实则喜怒哀乐也不过和众多面目模糊的凡人一样。
就比如说承铎,他也必有做不到的事,也必有不可做的缘故。他每天也不见得就比茶茶过得更高兴。茶茶并不以自由为崇高,但她当然也渴望自由。只是对一个被桎梏久了的人而言,突如其来的自由反而是一种迷茫。
在休屠王的王庭里,她曾经一次次逃跑,尽管她不知道该跑向何处,尽管被抓到的代价十分惨痛。
那时候她想要的,就是跑到一个了无人烟的地方,让整个北国最丰饶洁白的雪将她覆盖。她的灵魂飘在半空,被风吹到最高的山颠上。看不到一个人,只有空旷。那就是她的自由,飞不起来,落不下去,无法埋葬。
承铎默默地看她抚膝坐着,长发流泻,月光如水般爬上她纤瘦的背。
他伸手握住她垂在身侧的一只手,茶茶回过头来,月光照耀着她的侧脸,她睫毛的阴影投在鼻梁上,皮肤像象牙般白,泛着月色的柔光,整个人如同梦幻一般。
承铎觉得自己想把她拉到怀里来,又怕她会在一握之际,便流离无踪了。他轻声说:“别想了,睡吧。”茶茶愣了愣,依言躺下,觉得心里顿时一片空白。躺了一会,侧身挽着承铎手臂也睡了。
过了不知多久,茶茶半睡半醒间,觉得承铎臂膀上的肌肉一紧。她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