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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霭看了一下盒盖上贴的价格:“没有十块,才八块多……”
“八块多?你仔细看看这上面的价格牌: ,这是美国人的‘ 99 战术’,专门哄你这种没脑子的人的, 不就是九块吗?”
一个“没脑子”,听得陈霭头皮一炸,她这辈子还没听人当面说过她“没脑子”,顶多说她“人太直”,而这个祝老师,怎么开口就说她“没脑子”呢?她的倔劲上来了,较真说:“ 也才九块,不是十块。”
“再加上购物税,不是十块是什么?你自己买只冻鸭回去烤,肯定比这便宜。”
《欲》Chapter 13(2)
陈霭立即跑到冷冻柜去,看了一下冻鸭的价格,一只要十几块钱,便得意地对祝老师说:“你看,冻鸭一只也要十几块,再加上作料、燃料和人工,也不比买烤鸭便宜,再说还有购!物!税!……”
“这里卖的冻鸭当然贵,我说的是到批发市场去买……”
“批发市场一次肯定得买很多只,我哪里吃得了?”
“你可以买来跟人分嘛。”
陈霭想象自己徒手抱着个大纸箱,一家一家问人家要不要冻鸭,解冻的血水顺着纸箱往地上滴,恶心!还没动手就先把自己脏死,把观众吓死,何必呢?她说:“我这个人怕麻烦……”
“你才不怕麻烦呢!你看你昨天,那还叫怕麻烦?像你那样的吃法,你买一箱冻鸭都不用跟人分,一百只鸭子都吃得了……”
陈霭有点好奇,她昨天因为怕饭菜不够,吃得相当保守,怎么给祝老师一说,就像饭菜都是她吃掉了一样呢?她忍不住问:“我昨天哪个吃法?”
“你昨天请那么多人来帮着吃……”
“我没请那么多人,我只请了你一个,小杜他们是刚好撞上了……”
这话祝老师听着大概挺受用,马上表白说:“我知道他们是撞上的,什么礼物都没有带嘛。我这个人,不论谁请我去做客,我都不会空手去,这是个做人的方式方法问题……”
陈霭不想谈这个话题,如果她反驳祝老师,祝老师一定不高兴;如果她投祝老师所好,说小杜和滕教授坏话,又觉得昧良心,于是装着忙于购物的样子,把这个话题无限期搁置了。
祝老师一如既往指点着陈霭,这个不该买,那个不该买,但陈霭吸取了昨天的教训,只当祝老师的话是耳边风的,自己想买什么就往购物车上拿什么,祝老师拿下去了,她又不声不响地拿回到车上来,这样暗战几个回合,祝老师就败下阵去,不再多言,郁闷地跟在她后面转。
陈霭一向很怕同行的人郁闷,总觉得人家郁闷是她的过错,但不知为什么,她对祝老师就没这感觉,好像祝老师给了她某种特权一样。她像个贫民窟的公主一样,昂着头,推着一辆吱吱叫的购物车,走在前面,祝老师则像她的跟班,缩着头,拉在后面。
最后她按自己的意愿买了一大堆东西,全都是美国人商场买不到的中国货,尤其是各种作料、绿叶蔬菜、豆腐豆芽、咸菜泡菜、腊肉香肠什么的。在国内的时候不觉得,随时想吃随时买,基本都吃到了不想吃的地步。但到了美国就不同了,买包榨菜都得跑这么远,只能逮住了就狠狠买一些,放在冰箱里慢慢吃。
等到付了钱,推着购物车往外走的时候,她才开始操心怎么把这些东西提回去,也有点理解为什么祝老师会把商场的车推回去了,如果这里离家近,她肯定也会把东方店的购物车推回去,但她一定会还回来,这是她跟祝老师的天壤之别。可惜这里离家太远了,不存在推车回去的可能性。
幸好祝老师没买什么东西,说前几天刚来过,没什么要买的,今天是专门带她来的,说罢就帮她提了七八个塑料袋子,而且都是拣重的提。她十分感动,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对祝老师态度那么嚣张。何必呢?人家祝老师也是一片好心帮她节约钱,如果稍微听一下祝老师的建议,也不至于买这么多提不动。
两人都是两手提着大包小包,为了提的东西不跟自己的两腿磕磕绊绊,还得尽量把两臂向外伸出,使陈霭想起某个电影里的画面:一群和尚,每人都是一手提一水桶,也是像他们这样两臂向外伸出,几乎成一字形。那时觉得水桶好轻巧啊,现在才知道那可不是人过的日子!
《欲》Chapter 13(3)
两人踉踉跄跄把一大堆东方食品提回了家,陈霭觉得两条胳膊都快提断了,十个手指也被塑料袋勒痛了。她知道祝老师也一定累得够戗,于是鼓足了十分精神,下厨做饭,犒劳祝老师。
祝老师也不客套,跟着她进了厨房,看她做饭,站旁边陪她说话:“你同屋的小杜打工去了,可能要很晚才回来吧?”
“可能吧。”
“那就好,不然烤鸭最少得被她吃掉一半,我昨天注意了一下,发现她挺能吃呢,肉丸子吃了一个又一个,不是我给你留几个,等你煮完面出来就一个都不剩了……”
陈霭昨天完全没注意自己吃到了什么没吃到什么。她这人就是这样,图名不图利,只要客人们吃得满意,觉得她手艺不错,吹捧她几句,她自己吃不吃都无所谓。现在祝老师这样一说,让她觉得祝老师还挺照顾她呢。
祝老师接着说:“你这个 roommate (同屋)很精明,你跟她住肯定是你吃亏。我那个 roommate 下个月就回国了,到时你可以住他的房间。你跟我合住,我肯定不会让你吃亏…… ”
陈霭急忙谢绝:“不行,不行,我不能搬你那里去……”
“怕什么?我又不是叫你搬去跟我同居,我说的是做 roommate ,美国这边男女合租做 roommate 的多得很。”
“不是怕,而是我已经跟小杜讲好在这里住半年,怎么能中途搬走呢?”
“你跟她签合同了?”
“没有。”
“那不就结了?又没合同,还不是你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她能把你怎么样?”
“她不能把我怎么样,但我自己要说话算数嘛,再说我已经把半年的房租都交了,难道还……”
“啊?她这么狡猾?开始就叫你付半年的房租?”
“不是她叫我付的,是我自己提出的,反正是要付的,迟付早付不是一回事?”
“怎么会是一回事呢?你把钱放在银行里,还可以生利息……”
陈霭不知道“利息”是个十马弯一(什么玩意儿),她一向只管挣钱花钱,不管存钱取钱,只要日常有钱花就行,每个月剩余的钱到哪里去了,她从来不过问,都是赵亮在管,赵亮说存哪儿就存哪儿,赵亮说存多久就存多久,她懒得过问。她说:“人家小杜前边几个月为我垫着房租,人家也没问我要利息……”
“她给你垫什么房租?”
“我这不八月份才来吗?前面六月七月的房租,都是她先垫出来的。”
祝老师捶胸顿足:“你还付了六月七月的房租?我看你真是没脑子!她凭什么要你出这两个月的房租?”
又说我“没脑子”?陈霭差点发火,耐着性子解释说:“不是她要我付这几个月的房租,是我自己觉得应该付,而且我也没说付全部房租,我只付了我的一半……”
“你有什么一半?你又没在这里住……”
“我是没在这里住,但她为我把房间留出来,那不跟我住了一样吗?”
祝老师思忖片刻说:“我听赵亮说,你是七月份签的证,那你肯定是七月之后才开始找房的,而这里的学生五月份就毕业了,她以前的 roommate (同屋)最迟六月份就搬走了,你那时证都没签,不可能在这里找房,她怎么会是为你留着房间的呢?肯定是她一直没找到房客,正愁得慌呢,刚好你找上门来,她就把那几个月的房租全算到你头上……”
陈霭的脑子遇到这种事就不那么肯转了,主要是觉得不值得,于是推诿说:“那你怎么不早说呢?现在钱都交给她了,说也没用了……”
“你还怪我不早说?你自己说说看,昨天我哪里有机会单独跟你待在一起?”祝老师坚持说,“钱交了可以要回来,一个人吃亏要吃在明处,你不把这话给她说清楚,她还真以为你应该付她那几个月的房租呢……”
“她不会那样以为的……”
“不那样以为怎么会收下你的钱呢?”
“她收钱也是不得已,因为她现在挺困难的……”
“她怎么会困难?我听她说是在这里读本科,外国到这里读本科的人,都是有钱人,因为本科生留学很少能拿到奖学金,都是自费。她要是没钱,能到这里来读本科?还不都是些贪官子女,父母搜刮民脂民膏,儿女就在海外花天酒地……”
陈霭申辩说:“小杜的父母可不是贪官,人家是搞教育的,你昨天不是还说她爸爸是什么‘汉办’的吗?我听小杜说,‘汉办’是*下属的事业单位,非盈利性质的,专门在海外推广汉语,清水衙门……”
祝老师哼了一声:“她当然要说‘汉办’是清水衙门,谁会说自己的父母是贪官呢?但是如果她父母不贪,她哪里会有钱出来自费留学?像我这样真正清水的,孩子能自费留学?连国内私立学校的学费都交不起……”
“她父母是不是贪官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今年没要她父母的钱,她父母已经欠了很多债,她不忍心让他们再借钱了……”
祝老师有点开心:“不是什么不想父母再借钱,而是父母再贪不到了,贪官贪官,贪得到能不贪?”
陈霭还是愿意相信小杜的父母不是贪官,如果是贪官,哪里有贪不到的时候?女儿自费读到大学第四年了,难道父母还不拼了老命再贪些钱让女儿把书读完?很可能前三年真的是靠自己的积蓄和借钱来维持的。
祝老师好奇地说:“如果她今年不问父母要钱了,那她到哪里去搞这么大一笔学费?”
“问人借啰。”
“这里有谁会借这么大一笔钱给她?如果她借完钱跑回中国去了,那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就算她不跑回中国去,随便往哪个州一跑,也够债主找的了,肯定没人敢借钱给她……”祝老师嘿嘿笑了两声,继续推测,“我看她的钱有点来路不正,你可能还不知道,这里很多女生都是靠做那种生意付学费的,我看小杜肯定也是在干‘无本生意’,不然她哪来那么多钱交学费?你看她现在又被人接走了,肯定是……干那事去了…… ”
陈霭忍无可忍,一剑封喉地说:“你别往人家小杜头上泼污水了,她的钱是滕教授借给她的!”
《欲》Chapter 14(1)
果然是一剑封喉!
只不过封的是陈霭自己的喉。话刚出口,她就感觉喉咙发干,嗓子发哑,干瞪着祝老师,再说不出第二句话来。糟糕!人家小杜把滕教授借钱的事告诉她,是因为信任她,关心她,怕她着急,小杜还专门叮嘱过她,让她保密的。这下可好,这个密还没保到两天,就被她泄露出去了,这泄密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她觉得很对不起小杜,但更对不起滕教授,如果借钱的事被滕教授的夫人知道了,小杜顶多被滕夫人找上门来吵闹一通,关起门来不理睬就行。但滕教授就惨了,自家后院起火,逃都没有地方逃,搞不好连婚姻都保不住。
她赶快吃事后药,放马后炮:“祝老师,你可不能把这事说出去啊!说出去就麻烦了,借钱的事滕教授没让他夫人知道的,他夫人知道了肯定会产生误会,跟他闹气。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啊!”
祝老师无辜地说:“我怎么会说出去?我说出去对我有什么好处?再说我又不认识滕非的老婆……”
“腾飞?滕教授叫腾飞?”
“你不知道?”
“不知道。这个名字真好,很配他这个人,他还真有点……腾飞的味道呢……”
祝老师揭发说:“他那个‘非’是‘是非’的‘非’,不是‘腾飞’的‘飞’!”
“不管是哪个非,他都是在腾飞……”
“他腾飞个什么?”
“能在美国当教授,还不叫腾飞?”
“哪里是什么教授?只是副教授。美国大学教书的都叫‘教授’,其实只有 full professor 才是教授, associate professor 是副教授, assistant professor 跟我们国内的讲师差不多……。如果做个副教授就算腾飞,那我也在腾飞,因为我也是副教授,你家赵亮不也是副教授吗?”
陈霭心说,真的呢,祝老师和赵亮都是副教授,怎么她就没觉得他们有什么了不起呢?赵亮还可以说是因为知根知底,见惯不惊,但人家祝老师也是在海外做访问学者的人,怎么就一点没有滕教授那种腾飞的感觉呢?她咕噜说:“反正我觉得中国人能在美国大学教书很不简单……”
“有什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