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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当年景繁生提议加强此地防护的时候为什么一定要把洛台也封起来,却不是因为要防止有人在此处偷渡私自接近炼妖塔,而是防止有人会不自量力地自寻死路。
他那时候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大侠士了。站在了食物链的最顶端,便总想要指点江山,管这管那儿的,总觉得这天下是没了他就不行了的。
现在想想,倒是有点可笑。
洛台之上,弱水之畔,景繁生负手而立。
夕阳西下,一袭黑衣,上披着万顷霞光。
颜萧然这次并没有走上前去、走到他身边。他只是站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静默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景繁生目光远眺,他看了一阵远处高耸的塔尖,忽然说了一句:“原来你早就认出我来了。”
颜萧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明晃晃的就是浑身一震。他的眸子不再带有痛色,而是挟着一抹无辜又绝望的味道。
颜萧然常年温润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他兀自叫道:“景期……”
景繁生冷冷一笑,扭过了身来,道:“我这个小名儿,萧然君还是不要叫了吧。”
颜萧然的睫毛抖动了两下,便微微垂着眸只去看两个人的脚尖了……就像是个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依旧因为被冤枉而被大人批评了的孩子一般。
他依旧挺直这腰杆,身姿明明很是高大,却无端地叫人觉得有几分倔强和脆弱。
不得不承认颜萧然整了这么一出,景繁生隐忍了一路准备一口气爆发的心头业火就莫名其妙地消退了一些。
……一定都是颜值惹的祸。
景繁生心想。
他就知道,对于这位在这世界拥有“人见人爱”的金手指的男主,自己压根就不应该回头看他。
幸亏心中的郁气总不会就这样被轻易地磨没了。
对于柳寻英想要打击他、折辱他的意图,景繁生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过。
毕竟那人就是闹翻了天,也不过只是颜萧然的一名男宠而已。
可他却没想到,在柳寻英的那席话里,却叫自己听出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不是没有想过颜萧然其实早就认出了自己。
只是按现在他俩的实力差距,萧然君想要杀死自己简直是易如反掌,但是既然对方并没有戳破也没有直接把自己杀了除魔卫道,那其实也就没有什么影响和干系,于是自己便也“难得糊涂”了。
至于柳寻英所说的话……景繁生也不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当年颜萧然对于自己的那份别样的情谊。
——哪怕他是个直的不能再直的直男、心比碗口还粗,哪怕颜萧然这小子藏得再好、再深,十五年前的那个意乱情迷又惊心动魄的晚上,仍是叫景繁生起了疑,觉出了这个青年那明显不大对头的心思。
可也仅仅是起了疑而已。
那天晚上的事情景繁生其实也记不大清楚了。外加后来的被重伤、被追杀,那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地又快又急,有那么多严峻的问题摆在眼前,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青年情感问题景繁生便从来没有往心里头去过。
何况他是真的以为,过去这么久,身负种马男属性的萧然君的新欢也换了一个又一个……对方应该早就把他忘得差不多了。
直到他听到了柳寻英的那席话。
仔细看去,那柳长老确实是跟自己的相貌有几分相似之处的。
而在无量山的时候,颜萧然对待柳寻英的态度是多么冷漠,自己可是亲眼见过的。
而如果颜萧然是真的还没有忘记景繁生这个人,那么做为一个绝佳的替代品,连那般丰神俊貌的妙人儿萧然君都会冷落,那他将自己困在身边、整日跟着自己屁股后面跑的行为……便只有其实颜萧然早就认出是他这一个解释了。
猜到了对方可能已经看破自己的身份,和真正知道对方确实是早就认出了自己,这区别还是蛮大的。
如果仅是第一种情况,至少他还可以在自己离开之前装装糊涂,至少他还可以安慰自己也许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事实却是,本以为自己伪装的有模有样,没想到那也不过是颜萧然不想要戳穿自己、想要陪着自己玩儿的把戏而已。
想想他在凌绝峰上说得那番诸如“无论你是不是景繁生,我都只是想治好你。等你好了以后我便会放你离开”话,原来统统不过是对方为了叫自己放下心来才那么说的。
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恐怕这人会就这么搁自己面前演一辈子也说不定。
只不过听了柳寻英的那番话,在明知对方对自己还存有想法以后,景繁生已经无法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了。
他忽然觉得很无力。
对方戴上了精雅别致白玉银冠,穿上了虽然样式一样、却只有无量剑宗主才有资格享有的绣有特殊银花的雪白衣袍,腰上配着只有站在这世上最顶端的人才能够拥有的通行令牌。虽然面容还与从前别无二致,但无论怎么看,景繁生都只觉得陌生。
他无法回到从前。
而颜萧然也再不是昔日那个心思致纯的少年。
景繁生吸了口气,问道:“所以,你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第41章 解怨3
落日西悬,洛水济济。
景繁生没有站在洛台的凉亭里,而是驻足于一块弱水河畔边被前人修建的露天石板平台上。
弱水不是普通河水,是以终年无浪无波。
四周的堤坝也不是以普通的石泥修建的。虽说是有无数阵法加固固若精钢,但在常年的腐蚀下,平台下面还是像被掏空了一块一般,这就显得好像整个石板才是伸长突出来的那一个。
站在距离石板边缘三步远的地方,只要一想到三步以外之处,若是不慎落入便是鸿毛不浮、销魂蚀骨的下场,就叫人觉得有些心惊胆战。
内心鼓跳如雷,景繁生面上却一点不显,仍负手站在那里,问颜萧然道:“所以,你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不可能是探脉,也不可能是凭借着识海。”景繁生道:“毕竟我识海受损神识有伤,经脉受阻不畅,身体情况早就变了个模样。”
“所以我实在是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能教你如此肯定我就是景繁生?”
颜萧然重新抬起了头,他静默了一会儿,才抬脚走上前来,默默地将自己右手手掌伸了出来。
那手心上头有一条长长的、泛白的疤痕。
这条疤景繁生之前就有注意到,只是并没有询问过。如今颜萧然将这条伤疤亮在了他面前,却叫景繁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颜萧然看着他的反应,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十年前我刺了你一剑。后来我才知道,有人以为我是要去杀你的……就提前在我的剑上淬了毒。”
求仙修道之人体质特殊,寻常平民间的毒药很难害其性命。当年颜萧然的那把玉临剑被人所粹上的毒药便不是凡品。主要的作用是可以阻碍修者的血肉再生,若是一剑伤到了要害,那便必死无疑。若没伤到要害,也会经年难愈,最终在患处留下一条疤痕。
颜萧然提到十年前的事儿,景繁生便有了些印象。那时候自己伤势初有好转,因为不放心重明山的情况便偷偷地去山上看了看。颜萧然便是在落日岭上找到他的。
当时他俩一言不合颜萧然确实是刺了他一剑。只是并没有正中要害,貌似自己也就受了点儿不足挂齿的轻伤,所以对于这事景繁生从未往心里头去过。
现在颜萧然伸出一只带着伤疤的手给他看,倒是让景繁生彻底想起来,当初颜萧然杀气四溢地抬剑刺过来,自己当然不会就那么甘心被他所伤,所以下意识地一抬手,就抓住了那极其锋利的剑刃。那个时候自己的手上好像确实有被划了道口子。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颜萧然都是自己宿命当中的死敌。这人对他杀意让景繁生现在想想都会觉得胆寒。但是很奇怪的,在落日岭的那个时候,颜萧然似乎并没有真的想要杀他。要不然以他当时的身体状况,萧然君的那一剑又怎么会被他轻易抓住。
景繁生抬起自己的手掌看了看,上面平平滑滑,一点儿受过伤的痕迹都没有。
这时候,颜萧然裹挟着自嘲的声音从他头上传了过来,“你果然是不记得了。”
记忆之中从未有听到过颜萧然会这么说话的时候,景繁生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他,落日里,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萧然君竟然微微扬起了唇角,脸上挂着一抹嘲讽的笑,眉眼间更是凝集着诉说不尽的凄然:“就算是我伤了你,也不会在你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就连身上也不会。”
“到头来,就只有我一个人记得而已。”
他说罢,紧紧地攥住了右拳,四根手指大力的抹着深藏在手心里头的那条伤疤,终于还是缓缓地,将那只手放下了。
景繁生:“……”
等等……萧然君你跑题了啊!
要知道当年身陷伏魔镇围杀的时候,砍过老子一刀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难道我要一个一个都搁在心里头记得?那还不被活活气死!
还有,我不记你的仇这不是很好嘛,你那泫然欲泣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明明老子才是受伤的那一个,怎么到头来你却是先委屈上了?!你那身为真·男主的王霸之气都去哪儿了?那个只要冷着脸就会有妹子围上来、自己绝不会受到一点感情困扰的萧然君他怎么了?!
话说回来,以前无论书里书外,颜萧然也从没有过如此直白的表露过心迹的时候啊!
景繁生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已经不能用“一脸茫然”来概括,若要非要总结的话,说“一脸懵逼”还比较贴切。
一脸懵逼的景繁生为了保持气氛不崩、话题不被转移,勉强问道:“所以呢?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颜萧然的表情变化也不过区区一瞬,他这时候已经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只是眸子的颜色似乎变得更黑了一些。他道:“被划过的伤口伤疤无法除祛。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我也以为你不是。”
景繁生忽然想起在幽州城的时候颜萧然抓着自己的手腕儿探脉的情景。原来他不是要探自己的脉,而是要看看自己的手上究竟有没有伤疤。
“直到后来我特意观察了十一脸上的伤势的痊愈情况。”提到了景十一的时候,颜萧然不得不垂着眸子遮住眼中的情绪,继续道:“……他是你的儿子。再一想到你的身体本就与其他人不大一样,一道伤疤在别人身上也许难以愈合,但如果是在你身上的话……”
话说到这里,景繁生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觉得有些荒谬:“就凭这个,你就能如此确定我就是景繁生?”
颜萧然神色认真,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他身上:“我说过的,真正让你暴露身份的,是你的神态。”
“这世上就只有一人会拥有那般俊逸的神态。就算你的模样变了,我也会认得。”
景繁生:“……”
这当真不愧是设定当中虽然外面冷面冰山,实则附加情话技能满级的真男主!
可是这技能放在自己身上,那可就奇怪了啊。
所以说,他这算是告白喽?
看着颜萧然又重新垂下了眸子,一副不敢看自己、像是正等着自己答复的样子,景繁生忍不住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
这会儿什么恩恩怨怨,什么生死之忧统统都被他抛在了脑后。做为一个直的不能再直、就算发生了一些意外也依旧比直尺还直的纯直男,如何委婉又不伤害他人地拒绝自己从前的好基友的告白成了现在景繁生脑中的唯一课题。
……他这一天所受的打击着实是太多了。
景繁生转念想到,反正这世界还有那么多妹子和像寻英公子那样的人等在外面都会非常愿意安慰男主受伤的心灵,颜萧然就是在他这儿摔了个跟头,也未必就站不起来了。
而且他本来就打算在这里跟萧然君划清楚界限的。
想明白了以后,景繁生重新开口说道:“那个啥,既然你都认出我来了,那我现在就还是你哥。你要是还认我当你哥,那就听哥一句话。”
景繁生咽了咽口水,他虽然很喜欢勾搭漂亮的妹子、平素与人眉来眼去地惯了,但却向来都有个度,从没有过火的时候。他还真不习惯拒绝别人。
尤其这个人还是几乎可以算是自己看着长大、一路都没少照顾扶持的那个美青年。
“你这么天天跟着我也挺没意思的哈,我看你现在都不怎么修炼了,其实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还是赶紧找个好姑娘结为双修道侣,好好琢磨琢磨修炼飞升的事情才是正道。那个……你觉得呢?”
听了这话,颜萧然的睫毛又狠狠地抖动了一下。他猛地抬眼,一双乌黑的眼眸深不见底,视线直勾勾地盯着景繁生,道:“你是真没听懂我的意思,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