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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确不怕他。
祝融看着皆已是成年衣着的自己和赤松子,手不自禁搭上了他袒露的右肩。手掌下的微凉触感、细腻肌肤,无一不在提醒他这人的清润飘泠。
感到肩上一暖,赤松子放下汤碗,仰脸畅然一笑。细长的眉眼弯成天边新月形状。
那是祝融此生最好的风景。
“夫诸!你去了人间可千万要小心!”另一边,湫死命拉住鹿神的衣角,“不要靠近人类,也不要和别的鱼吵架,七天一到就回到漩涡那去!”
“好。”不知怎的,喝掉饯行汤的鹿神脸色更加苍白,可他还是强作笑颜,抬手摸摸湫的银发,叹道,“你长高许多。”
“那当然,再过两年我也就可以去人间探险了呢。”湫不无骄傲地晃晃脑袋,“但是夫诸,你前些冬日受的伤好全了吗?变成鱼形会不会有影响?”
“放心吧,不会的。”提及打雪仗的事,鹿神眼底的光黯淡几分,“那一次,对不起。”
“你已经说了一整个春天的对不起啦。”湫佯装生气地捏捏鹿神的手臂,“大家都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此时的湫已无需踮脚尖便能摸到他的头了。他安慰似的轻抚两下他的牙白色鹿角,低声道,“去吧,夫诸,我等你回来。”
“喂——夫诸!”
已成鱼形的鹿神回首,那银发的傻子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房顶,双手大力挥舞着。
“记得——七天后!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出游第一日,赤松子顺海入江,正赶上人间灯节。万千灯盏在眼前接连亮起,竟似天上繁密星子,以水为幕,点缀出一派雍容繁华。
人间啊,这引得众神不羡仙的人间。瑰丽莫名。
赤松子按计划一路向南,躲在岸边,远远望了极南处的花海。馥郁花香诱的他打了几个喷嚏。转而鱼尾一摆,向北疾行。抵达近冰山时已是第四天了。
极北处的海水冷得刺骨。可坚持想看冰山的赤松子咬牙逆流而上。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这祝融是真的没有跟来。
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是有那么一刻,赤松子想,如果,祝融在就好了。他在时,总是暖的。水是暖的,空气是暖的,他的手按在臂膀上是暖的,好像就连一贯清冷的心,也变暖了些许。
再向前游了几里,耳边突然传来几声陌生的啸声。赤松子谨慎地回转几个圈。忽然眼前一黑,整条鱼身被拖入寒水中。他有些害怕地疯狂拍打双鳍想浮出水面,却又蓦地右边吃痛下沉,彻底了失去平衡。
灰蓝海水里散出浓重的腥味。那是他的血。赤松子竭力甩尾巴,妄想摆脱纠缠自己的怪物,却因寡不敌众,终是被三只多毛怪物合力拽上了冰岸。
右鳍和尾部被撕裂的伤口毫不留情地粘在冰面上,一阵刺心的疼令赤松子再也忍不住地哀叫。他能感到那些怪物意欲蚕食他的眼神,可此时只为区区一条鱼的他,实在无能为力。
咔啦一声,赤松子猛然一惊,那三只怪物已纷纷跃入海水中游走。不知再生何变故的赤松子睁圆了眼睛,只看得到不远处的冰层断裂,前一秒还看似坚固的冰陆,此时彻底分崩离析。
他用完好的左鳍拼命扒住冰块,试图让自己留在上面,不料又一碎冰顺海流撞来。接近脱力的赤松子毫无反抗余地,连呼叫的力气都消失殆尽。只得任身体被无情的自然之手抛入冰冷的海底。无数块碎冰随洋流漂浮、碰撞、挤压着伤口。
原来人间的海水是这样腥,这样涩。
昏迷前,赤松子想到海底下的家,清甜可口的泉,还有最美最美的村西崖坡的落日熔金,瑰丽晚霞。躺在山坡上的他和祝融通身都染上了彤云赤彩。他记得那时夕阳的余辉,是不会灼烧人的温度,就像祝融拥在他腰间的手,很暖,很暖……
“松子!喂!赤松子!别睡!松子!我来救你了,松子!”
纵然是内心焦急地呼唤了他千万遍,仍是鱼形的祝融也只能发出尖利的鸣叫。他绕游赤松子几圈,心疼地亲吻他受伤的尾和鳍,接着以己身半拖着赤松子向漩涡前行。
早知便不和他置气了。早知宁肯便认是无赖也该跟着他的。祝融的表情愈发阴郁。
到了人世的他无所事事,本真打算就在大海上随意飘几日便打道回府,可心里总惦记着赤松子曾提及的花海和冰川。于是耽误犹豫了有两日功夫,他却还是出发了。本想能在路途中偶遇,谁承想才别短短四日,再相见他就已是这副破败样子。
此时已是第六日。祝融摆尾,加速赶路,无暇顾及此刻赤松子眉心的那抹碧蓝亮得似要沁出水来。
鱼形的赤松子是说不出“不”这个字的。他思索万分,睁开的眼复又闭上。
罢了,碰上了,也便是碰上了。
而另一边的鹿神则是日日夜夜躲在海浪里,不敢露面。
他发现只要十六岁的他出现,人间必是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洪水自天边滚滚而来;正应证了前些日子后土大人对自己的告诫。原对人间怀着无限憧憬的鹿神,因体质问题不得不困居大海七天。心性本就阴郁的他不免暗自伤神。
这日依旧是大浪滔天,雷雨交加。鹿神躲在涌起的海浪下,默默仔细打量着这人世。倏而一只银帆映入眼帘。那是出海的渔人。他们跪地拜神,向海里倒酒,以祈神灵保佑。
好奇的鹿神悄悄靠近帆船,才微张了嘴,添了酒香的海水便进了脾胃。那是上好的琼浆玉露,人间美味;即便是混杂着咸涩,其甜醺不减。初次尝酒的鹿神在酒靥的麻痹中,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快乐,任随着那海浪,飘啊摇啊,时而抛上浪尖之巅,时而又覆入万物之底。
他以为他忘了一出现天降大雨的‘诅咒’,忘了沉郁忧愁,忘了湫。
可七日一过,他便又是那个已满十六岁的鹿神。
阴漉的心情瞒不过与他亲近的湫。屡次想要找他问问人间如何,却都被他拒之门外。不过这难不倒鬼精灵湫。他三下两下爬上屋顶,倒挂在窗沿上,把鹿神家的墙壁敲得咚咚响。
“夫诸!你怎么了!?”
鹿神听到声响,抬头见是湫,伸手就要关窗。
“诶!不要关!”湫眼疾手快地扒住窗框,“夫诸,你最近心情很不好。人间不好玩吗?还是说……有人在人间欺负你了?”
“我很好。你回去吧。”不愿多言的鹿神再欲关窗。
“不要这样嘛夫诸!啊——”双脚一时不稳,湫愣是急得从屋檐上跌下来。
“你没事吧?伤着没有?”惊得鹿神赶忙从屋里跑出来。
“没事没事。”若无其事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湫紧紧拉住鹿神的手,赶在他开口前郑重其事道,“夫诸,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什么?”他手掌心的炽热不禁令鹿神失了神。他还一言未说,只是那样认真又炽热的眼神注视着他,鹿神就感到自己的心快要跳出胸腔。
“我发现我好像……喜欢上椿了。”
大雨突如其来,磅礴而下。少年双手遮在额前,眼里满是热切的光。
“夫诸,我喜欢上椿了!”
冰凉的雨彻头浇下。鹿神心里最后的一点殷切温了,冷了,消散了。
他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终是抿了抿干涩的唇,笑道,
“湫,我也有秘密要告诉你。”
“从今往后,我要隐居山林,开一家小酒馆。”
因为“我喜欢你”这个秘密,需就着全世界的酒喝下,才不会苦。
☆、如此粲者何
真正的雨季来了。
连连绵绵,凄凄切切,湿了竹叶,绿了芭蕉。独居山间的鹿神立于窗前,怔怔抬首。满目雨井烟垣。
算日子,自湫成年礼一别,已有数月未见。
不见也好。徒增烦恼罢了。鹿神动作轻慢地掩下窗,一时间屋内暗色模糊了倦人神态。
忽而烛火轻摇,烛心跳跃。待鹿神回身,眼前已是多了一抹水蓝。
“久违了,松子。”鹿神清浅笑道,摆手示意来人落座。
“自人间游历回来,你便悄无声息地隐在这山林深处,如今是想喝个酒也要颇费一番功夫啊。”已正式接管了人间雨水的赤松子举手投足间透出稳重大方,较少年儿郎更平添几分仙资风韵。
“你知道我的。我本就无意接管人间,此时做个山中闲云野鹤,乐得清闲。”好友上门,鹿神自是取柜中最好的清酒奉上。
“喏,你要的火烛和古书。”赤松子把随身口袋里的东西摊在桌上,“还有上次蓐收说欠你的果酿钱。最近他忙着人间秋收,便托我一并带过来。”
“一共也没多少,何必麻烦。”鹿神起身再加根蜡烛,“最近大家都怎么样?”
“都好。跟着后土大人学习掌管人间,法力长进了不少。”赤松子小酌清酒,细细品过方才叹道,“你这酿酒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不过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鹿神看他一脸陶醉,不禁笑道。他用布裹了,收好蜡烛和书,再回到桌边时,桌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精致的软酒囊。
“这是?”他诧异地看向句芒。
“湫从人间带回来的,说你喜欢酒,要送你。”提及湫,赤松子可有的笑了,“你还不知道吧,湫这小子情窦初开了。这阵子日日去找椿,怎想人小姑娘根本不想见他,乐得胤天天凑去看热闹。”
“是……是吗。”沉寂了数月的名字,此刻被人无关痛痒地提起,鹿神只觉心里被麻痹的伤有针脚在缝,细细密密的疼。可他仍是那副温良笑颜,缓缓道,“湫和椿,都过了十六岁,喜欢也是正常。”
“情这种东西,谁说的准。”再吞一杯下肚的赤松子眯起眼,望着屋外烟雨迷蒙,细细叹了口气。
“是啊,谁说的准。松子可听过忘忧草?”鹿神将悉心调好的解酒茶递给赤松子,自己在他对面坐下。
“忘忧草,又名萱草,其叶丛生,花如漏斗。”略锁眉思索片刻,赤松子缓缓道出答案。
“不错。”鹿神顾盼浅言,“你可知这村里哪里方有忘忧草?”
“掌管万木的丿爷爷那定是有的。”不免有些疑惑的赤松子看着神情略有恍惚的鹿神,“你突然要忘忧草做什么?”
“不过是想照古方上调制一道佳酿罢了,不必紧张。”鹿神眼眸含笑,再为他添茶。
“如此便好。只怕你得了偏方,调出来的不是佳酿,而是那斩人七情六欲的断情水!”闻言放下心来的赤松子朗声笑道。
“哪来的情,哪来的断呢。”
夜深,雨寂。
送客出门的鹿神回到小屋独坐。方才的蜡已燃尽,茶也冷了。他呆呆然望着桌上的酒壶,久久未能平复。
撑一把油伞默默下山的赤松子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已是将晚上鹿神的言语神情一一细细琢磨过。早在突发雪流沙那日鹿神情绪大变他便猜出几分,如今以一番试探看来,这鹿神对湫,当真是有情。
只可惜,终是要错负了。
赤松子回神看那半山腰已熄了的火光,轻叹口气。
山林夜间风潇雨寒,草木涩涩;又正值秋日,万树沉寂,路边竟连一只解闷的帝江也没有。一时间耳边唯有淅沥雨水敲打路面的声音。而沾了雨的山阶则是更加光滑崎岖。
几年前在人间受的伤现今一到下雨天还是会隐隐作痛。以往多有祝融相伴,多会为他溺火驱寒。可也不能总是依着祝融。思及此的赤松子甩甩被山间雨露打湿的黑发,无奈只得咬牙忍痛下山。
“赤松子。”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好不容易稳住平衡的赤松子一惊,双脚打滑,手里一松再紧。待他再反应过来,已是整个人被打横抱在了来人怀里。
“赤松子,可否解释?”祝融一手撑伞将二人遮在伞下,一手抓住赤松子的右手腕,“亏我还记挂你有伤。”
“对不起。”适才还冰凉湿漉的空气眨眼便烘得暖洋洋的。感觉周身晓畅不少的赤松子微低下头,因疼痛而皱的眉却是慢慢舒展。
“知道对不起就不该独自一人,半夜,跑上山来。”祝融特意加重话中语气。本就不怒自威的他此时更是压迫感重重。
“夫诸的火烛快用完了。”面对即将发怒的火神祝融,还敢顾左右而言他的世间大约也只赤松子一人而已。
“哎,鹿神的蜡烛,句芒的草籽,人间的风调雨顺,赤松子,你心里可还容得下一个我?”闻此言的祝融无可奈何,只得喟叹。
没有接话的赤松子默默将手腕从祝融手掌中抽出。
“赤松子,我已不再是年少顽劣的祝融。你要清楚,现在正拥着你的,是掌管了人间火正的祝融,是救你于极北冰川下的祝融,是此生疼你、爱你、保护你、陪伴你的祝融。”
“我知道。”赤松子的语气很沉。
他早就清楚救他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