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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只觉一股无形的气流勒住腰间,把自个儿拉到殿上,正好砸中几名大臣。大臣痛得直叫,他却毫发未损,尚来不及抹掉满脸污血就诚惶诚恐地向鬼医道谢。这位大人在沧州的事迹他早已听说了,什么活死人肉白骨,逼死苗疆圣女,解开满城血咒,原以为是探子编了神话故事来骗自己,今儿总算明白何谓非人。若不是大人,他这会儿早就化成一滩血水了。
诸王与文武百官受惊过度,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却又见鬼医在殿内走来走去,不停翻找躺倒在地上的人。但凡被他单独拎出来堆放在一起的人,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未沾染丁点黑迹。
有些脑筋动的比较快的藩王与朝臣,联想到鬼医之前对黑色雾气的解释,心下不禁悚然。黑雾不能被人类吸收,所以会在体表形成水珠,换一句话说,这些肤色正常的人岂不都把黑色雾气吸进体内?那么他们还是人吗?
嘶,太后和老十四竟也浑身绵·软肤色白净,他们莫非是妖怪?当大家连连抽气之时,异像果然发生了,被鬼医堆叠在一起的“人”竟接二连三长出不该有的东西,譬如狐狸尾巴、兔子耳朵、彩色羽毛、山羊角等等,身份也不一而足,有的是后宫嫔妃,有的是太监宫女,还有的是陪伴父皇炼丹的道士。不知何时,魏国皇宫竟成了妖怪纵行的魔窟,此事若传出去,定然掀起轩然大·波。
诸位藩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莫不带着慌乱而又恐惧的表情。唯独郕王,正拢着大氅跟在少年身后打转,又屡屡被他推回软椅安置。
“别跟着我。它们中了肤毒,妖力全被禁锢在妖核中,又有事先布好的血祭阵法,我若是不物尽其用岂不浪费?所以我要把它们全部宰了放血,炼化出妖力纯净的妖核。场面有些血腥,你站远点,免得被吓到。”
郕王发现自己在少年心目中等同于易碎品,需要小心翼翼地呵护,心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他刚解除咒术,身体的确很虚弱,方才吹了一阵妖风便觉得喉咙干痛,未免病重后更拖累少年,只得回去坐等。
看见斜躺在软椅上,一只手托腮,一只手轻敲桌面,显得安然闲适的老七,诸位藩王眼睛都红了,压低声量喊道,“老七,把我们扶到椅子上安置。地上凉,着实不好受!”
“地上有蒲团,你们自己滚上去不就好了?王爷身体虚弱,你们不要扰他。”有姝一面挑拣妖怪一面维护自家主子。
真他娘的走了狗屎运!不就是长了一张俊脸吗,竟叫鬼医给看上了,没了鬼医,老七算个屁,早八百年就犯病暴亡了!诸王越发嫉恨,却也不敢得罪四处走动的那位主儿,只得像虫子一般慢慢挪移,费了吃奶的劲儿才爬到蒲团上,好歹不会被地底涌上的寒气冻到骨头。靖王依然躺在几名大臣身上,丝毫不想动弹。他封地本就最小,势力也最弱,经过这一出早就歇了争位的野心,打算依附到老七麾下。依附老七等于依附鬼医,胜算至少在八成以上,从龙之功少不了。
放眼望去,像非洲人的铁定没有问题,皮肤苍白的必是妖怪无疑,有姝一路走一路拣,小片刻功夫竟拣出几十个人。他慢慢走到璃王身边,沉声道,“给我吧。”
璃王将嫡妻压在身下,表情戒备。
“她是妖怪。”有姝点了点璃王妃裙底露出的一条狐狸尾巴。
“她也中毒了无法动弹,此事定然与她无关,还请鬼医大人饶她一命。”璃王放低身段哀求。
“你怎知她此前中了香毒无法动弹,万一她是装的呢?等太后把你们一一扔进血池中炼化成龙气,她可能会欣喜若狂地吐出妖核,大吸特吸。”
“本王愿意相信她。她是无辜的。”璃王把身下的人抱得更紧。
有姝对别人的生死不感兴趣,这人既然执迷不悟,救他作何,于是朝另一只妖怪走去,淡声道,“就算她是无辜的,但她乃妖怪,需得吸食阳气,你若与她结合,恐怕没几年好活。”
璃王眸光微闪,察觉到妻子正瑟瑟发抖,又坚定了面色。有了一位妖怪王妃,他与那个位置已经无缘,罢了,待父皇下葬,他就领着妻儿走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再归京。
没想到璃王妃竟是一只狐狸精,众人心下悚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中满是怀疑与排斥。当有姝在人堆中翻找时,肤毒的毒性越发深入,小妖小怪已完全维持不住人形,几只大妖也纷纷露出破绽。
“太,太后竟也是一只狐狸精!她长出狐狸尾巴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齐齐朝躺在角落的太后看去,只见一条蓬松的尾巴正由她身后的裙摆中探出,正不受控制地左右晃动。
“没想到老十四竟也是妖怪。不过他是太后生的,体内本就流着妖怪的血。”一名藩王冷笑道。
八风不动的郕王这才挑了挑眉梢,走到忽然长出狐狸耳朵和尾巴的皇帝身边,垂眸细看。说实话,因承袭了太后的美貌,又流着精怪的血,皇帝的长相十分俊美阴柔,如今平白添了一对纯白的毛茸茸的耳朵,看上去竟十分可爱。他此时正逼出几滴眼泪,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兄长,企图用狐妖特有的魅惑之术控制对方。
他乃半妖,妖核并不完整,故而妖元流进去又慢慢泄·了几丝出来,还能动用几分法力。郕王仿佛被蛊惑了,冷冽的表情忽而柔和,缓缓伸出手掌,轻抚皇帝滑腻的脸颊。
老七中了妖术!诸位藩王先是一惊,继而心头大乐。敢在鬼医面前调弄旁人,擎等着失宠吧!然而下一刻,郕王却已经揪住皇帝耳朵,将它硬生生撕了下来,轻言细语地道,“老十四,方才踩有姝那几脚,你可痛快?”
皇帝捂着耳朵惨叫,目中满是怨毒的光芒。原本已经快速跑过来,准备丢几张符箓把皇帝烧成灰的有姝连忙刹住脚步,假装洒脱不羁地挥袖,“作甚弄脏自己的手。快回去坐着,我来处理它们便是。”
郕王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又指了指他因剧烈跑动而上下起伏的胸膛,这才走回去坐定。有姝耳根泛红,心里暗暗责怪自己对主子不够信任,这才把皇帝踢到一边,开始处理已经完全显出原形的一堆妖怪。
他首先拎起一只耗子,用匕首反复比划颈部,像是准备把血放进池子里,却听皇帝嘲讽道,“大名鼎鼎的鬼医也不过如此,竟准备用普通的匕首割破妖怪皮肉。朕告诉你,哪怕你把我们全放倒,也伤不了我们分毫。妖怪进阶之时必要淬炼体魄,一身皮毛刀砍不进,水火不侵……”
他话未说完,有姝已经干脆利落地割破鼠妖喉管,哗啦啦往池子里放血,末了把干瘪的尸体扔进去。皇帝这才流露出恐惧的神色,结结巴巴问道,“你,你那是什么匕首?”
“它叫诛魔。”有姝拎起一只山鸡,继续放血,“你真是活得糊涂,差点自个儿把自个儿血祭了。那么多的龙气与国势,你吸了多少?于你那破碎的妖核有何裨益?你生来就是太后的棋子,早晚要被它杀死,竟还一口一个‘我们’。它可从未把你当同族看待。”
如今所有人的生死都掌握在鬼医手里,他没必要拿话哄骗自己。皇帝仿佛意识到什么,用不敢置信的目光朝披着太后朝服的一只大如牛犊的狐狸看去。狐狸目露凶光,低低咆哮,竟无一丝悔意。
皇帝颓然瘫坐,终是万念俱灰。
与此同时,有姝正一只接一只地拎起妖怪放血,似乎觉得这样做太麻烦,干脆把所有妖怪都推进去,扔下几张烈风符。殿内传出阵阵呼啸声,更有强劲旋风在池里来回搅动,风刃有如刀片,把一切活物切割得支零破碎,并抛出斑斑点点的血迹。
除了郕王与鬼医被一层无形结界护住,其余诸人皆淋了一场血雨,沾满红点的袍服衬着漆黑的肤色,越发显得狼狈。但他们不敢有半句抱怨,只因鬼医的手段太狠毒,也太诡谲。他若是动了杀念,几张符箓扔出去便能毁灭一城百姓。
老七与他在一起当真是自愿的?众人看向郕王,忽然觉得他其实也挺可怜的,以己度人,他平时恐怕连大点声儿说话都不敢吧?
有姝把所有妖怪绞碎,感觉到颈窝里的小蝎子忽然活过来,沿着衣摆爬至地面,用小小的螯肢点了点巨大的青铜棺椁。有姝若有所思,绕着棺椁反复查看,终于从底部的夹层中拖出一只大如磐石的黑色蝎子。
之前太后所化的狐狸精足有五百年道行,他便理所当然地以为它是主使者,却原来这只蝎子才是真正的妖王,早已趁黑雾弥漫时躲在棺底。若小蝎子没能发现它,几个时辰过后它妖力解封,怕是会逃得无影无踪。它尾针上还挂着几缕布料,从材质上看,应当是为太上皇炼丹的一名道士。
这蝎子不但中了肤毒,且内伤严重,应当就是给主子下咒的元凶。有姝取出匕首,三两下放干·它血液,又挖出妖核抛入血池,末了才把一副坚硬的外甲踮在主子脚下,讨好道,“说过要割了它脑袋给你当凳子坐,但它的脑袋太硬,坐着不舒服,拿来当脚踏正合适。”
郕王摇头失笑,戳了戳少年若隐若现的小梨涡。
说话间,池子里开始冒出气泡,血祭阵法启动了。有姝连忙盘坐在池边连掐法诀,将所有妖核一一炼化。可怜那蝎子精还准备一举夺得千年道行,好再延寿千年,等紫微帝星再次转世便重新排布“九龙摘星”阵法,哪料他身边竟跟着那样一个奇人,轻而易举便破了局。
紫微帝星果然气运逆天,不是谁都能动的。
众妖的怨气与血气融合在一起,化为冲天煞气,又尽皆被妖核吸收,两个时辰后,血池里已干干净净,唯余许多黑色的宝石在闪耀光芒。有姝广袖一招,宝石就飞到他掌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像个得了新奇玩具的孩子,这个拿起来看看,那个放在鼻端嗅闻,然后冲郕王摇晃几下,显得极为快活。郕王将他揽入怀中揉·捏,脸上荡出笑意。
其他几位藩王连同文武百官早已解除药效,却不敢擅自离开,只得站在一旁耐心等候。父皇的丧事要不要办?太后的丧事要不要办?因妖核破损而侥幸留得一命的老十四又该怎么处理?这些都需要询问过鬼医大人之后才好定夺。既然璃王妃是妖怪,那么自己身边会不会也有妖怪?事后还得求大人去府上看看才好。
因心里存了许多事,大家脸色都有些难看,等了一刻钟才见鬼医将妖核放进褡裢里,牵着郕王率先离开灵堂。众人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途中发现许多动物躺倒在路边,身上披挂着太监、宫女、侍卫的常服,应当是蝎子精的小喽啰。有姝见一只补一刀,走出去上百米才渐渐干净了。
但这并不代表宫里便没了妖怪,只能说肤毒的雾气蔓延不到更远的地方,若想彻底驱走它们,还得再找几株来熏一熏。然而这些事与有姝无干,他只操心主子的身体。今天又是受惊又是吹风,得赶紧回家给他煮一碗姜汤喝。
太上皇的丧事还得继续办,太后的讣告也发了出去,与太上皇一块儿出殡。皇上因思虑过重已经病倒,再过不久恐会追随父皇、母后而去。最近,宫里的气氛实在紧张,许多宫女、太监莫名其妙地消失,因人手不足而导致丧事频频出错。
但也有好消息传来,本还斗得跟乌眼鸡似的众位藩王竟格外友爱,尤其是对郕王,恭敬中还透出一点同情之意。为了夺位,他的牺牲太大了,竟愿意出卖美色与身体,果然对自己够狠。鬼医能力超凡,在床·上恐怕不容易对付吧?
思忖间,鬼医已牵着郕王走入灵堂,把他安置在软椅上,嫌垫子不够厚实柔软,又给加了几层,仿佛生怕触及他后面的“伤口”。众位藩王眸光变幻,终是心平气和了。
“老七,昨儿晚上怕是不好过吧?”齐王低声道。
郕王额角抽·搐,却也并不解释,只得干笑拱手。齐王自以为猜测没错,心里别提多舒爽,继续道,“等父皇下葬,咱们兄弟几个就各自回封地,你留下照顾老十四,顺便帮他处理政务。”话中之意不言自明,便是让他留下登基。
郕王对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没有丝毫兴趣,连忙摆手拒绝。他宁愿带着有姝四处游山玩水,也不愿被困在皇城中案牍劳形。但别人只以为他在装模作样,并未当真。等十四皇子暴亡,找不到继任者,大家才发现郕王那厮竟然带着鬼医跑了。
诸王立刻举起大旗赶赴京城,自是好一番混战,却有志一同地避开郕王的藩地。郕王有神仙护着,无论谁登基,都得好好供着他,哪敢碰他一根头发?最终齐王取得胜利,花了七年时间坐稳皇位,把几个兄弟杀的杀,贬的贬。朝臣也一力主张削藩,奏请皇上收回所有藩地的主政权,却仿佛没看见偌大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