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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一遍又一遍安抚心里的绝望与恐惧之时,老妇已把他带到后院,打来一盆井水,劝说道,“小兄弟,瞧你这一身脏乱的,快洗洗干净吧。”
有姝茫然应诺,往盆里看去,却发现水面上映照出一张稚嫩而又秀丽的脸庞,那是十六岁的他。为了保护他不被诸星坠落时的余波震碎,玄光帝不由分说把所有能量渡了过去,助他凝结实体。
若是再也找不到主子了,要这具身体又有何用?不如飞灰湮灭来得痛快!他越想越悲痛欲绝,双手撑住盆沿呜呜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落入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老妇看得鼻头发酸,一面拍抚他一面低声询问,“小兄弟,你这是咋了?与家人走散了?”
“走散了,还在找。会找到的,一定会找到的。”有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目光却越来越坚定。
老妇连声附和,待他捯饬整齐才把他引到屋内,说是去准备饭菜。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躲在窗台下偷偷看他,目光里透着好奇与一丝灼热。她踩着小碎步挪进来,傻呵呵地道,“你长得真俊啊,像一幅画儿似得!”
痛哭的场面竟被一个小孩看去了,有姝有些赧然,招手唤她过来,“没你长得俊俏。到这儿来,叔叔有话问你。”因身上的衣服都是法力凝结而成,并无携带财物,他只得用竹篮里的丝线编了一个中国结,送给小姑娘,顺便套话。很快他就从对方嘴里知道,这里是大燕国都城,具体是哪一年,大燕之前又有些什么朝代就一无所知。
有姝想找几本史书来看,但苦于身上没钱,只得暂且按捺,见老妇端了许多家常菜进来,连忙拱手道,“这位老人,方才多谢您好心收留,在下告辞了。”
“吃了饭再走吧?”老妇连忙阻拦。
“可是我没带银子,怎好白吃。”有姝表情尴尬。
“嗐,一顿饭菜算什么!来来来,别跟我客气。”老妇伸手去拉,小姑娘也抱住他双腿极力挽留。
有姝拗不过,只得留下,心道日后赚了钱再把今天的恩情还上,哪料刚吃了几口饭菜,就觉浑身发痒,骨头剧痛,继而慢慢收缩,竟变成了一只巴掌大的雪白小狗。他低头看了看短小前爪,又看了看高不可攀的餐桌,满心都是惊骇与不可置信。
比他更不可置信的还有祖孙两。老妇把椅子里的小狗捞起来,呢喃道,“怎会变成一只狗?我造畜造了许多年,还从未造出过狗!”
“姥姥,快给我看看,快给我看看,他长得那样俊,连变出来的畜生也与别个不同。”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去摸小狗。
造畜?竟然是造畜?有姝终于明白自己遇见了什么情况。所谓的造畜是一种妖术,可以把人变成牲畜,然后拉出去卖掉。自己千防万防,竟没防住老弱妇孺,历经三世,他果然已经忘了末世里的保命准则:千万不要小看老人和小孩。
更糟糕的是,他只知道有这种妖术,并不懂得如何破解,也就是说他现在唯有束手待毙。若是变成牛、马、羊之类的畜牲还可以撒开蹄子逃命,变成一只巴掌大的小奶狗该怎么办?
被老妇捏住后颈的有姝一脸沮丧,下一瞬却又怒火高涨,只听老妇喟叹道,“一只狗能顶什么用?不如再把他变回来,卖去小倌馆。”
“不嘛不嘛,留下让我养着吧!”小姑娘扯着老妇裙摆撒娇。
祖孙二人商讨之时,外面传来一阵喊叫,“孙婆子,孙婆子?给爷几个上一壶龙井!”
老妇把有姝往孙女怀里一扔,连忙迎出去。小姑娘如愿以偿,很是欢喜雀跃,把有姝搂在臂弯里,蹦蹦跳跳地跑出去玩耍。可怜有姝被颠得头晕脑胀,只能无力地蹬着小短腿儿,连叫都叫不出来。
几名身穿常服的年轻男子正坐在外面聊天,个个面白无须、嗓音娇柔,显然是宫里的太监。此处距离宫门很近,办完差事的太监宫女常常坐在这里等待还未归来的同伴。
老妇虽身怀妖术,却也不敢招惹宫里的人,忙前忙后地张罗茶水点心。小姑娘则蹲在角落,用木棍戳弄有姝的屁股,嘴里“狗儿狗儿”地喊个不停,一旦有姝想跑就会把他一巴掌摁住,狠狠揉几下。尝试了几次之后,有姝终于放弃了,生无可恋地趴在地上,鼻头发出呜呜悲鸣。
一个太监被叫声吸引,走近了细看,当即变了脸色,“孙婆子,这狗不是你的吧?”
“邻居家的狗生了崽,送我一只。”
“你放屁!”那太监忽然爆喝一声,把众人吓了一跳。
老妇连忙低头,掩饰自己惊恐不安的表情。她只会造畜这一种妖术,并无自保之力,若招惹到宫人头上,必定会被扒皮抽筋。
“怎么了这是?”其余几人立刻围拢过去,看见地上嗷嗷直叫的有姝,惊讶道,“这狗儿好生可爱,毛色也非常纯净,似乎,似乎……”
他们全在猫狗坊当差,大燕国所有名贵猫狗,看一眼就能分辨。领头那人小心翼翼地把有姝抱起来,翻翻他眼耳口鼻,又揉揉他肚皮与小爪子,惊声道,“这竟是一只臧袖犬,且是毛色发生变异的稀有品种。一般的臧袖犬多为黑、褐二色交杂,它却是通体雪白,无一丝瑕疵,当真世所罕见!”
确定了有姝的“高贵血统”,太监逼视老妇,诘问道,“孙婆子,这臧袖犬乃西藏贡品,宫中贵人想养都不可得,你一介庶民怎会有?说,你是从哪儿偷来的?”
眼见一顶“偷盗贡品”的帽子压下来,若罪名落实,扒皮抽筋都算轻的,没准儿还会被凌迟处死,偏老妇又不能把人给变回去,只得抱起孙女,掷出手里的弹丸,消失在一阵黑烟中。
几个太监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去报官,然后把这只纯白的臧袖犬带入宫中。有姝起初还觉得倒霉,得知自己“高贵不凡”的身份又暗暗庆幸。若非如此,他早晚有一天会被那小姑娘玩残,甚或玩腻以后杀死。在那种妖妇手里长大的孩子,耳濡目染之下根本不懂什么叫人性、怜悯。
猫狗坊与人类社会一样,也有贵贱之分,虽然都是市面上少有的名贵品种,但贡品与非贡品之间有着天渊之别,毛色与性情方面也存在天然的差距。有姝不但是贡品,且毛色纯净罕见,性情温顺乖巧,乃极品中的极品。
猫狗坊的太监总管迅速把此事报予皇上,免得各位嫔妃都看中这只臧袖犬,叫他难做人。
有姝刚被关进笼子里,还来不及适应环境就又被抱出来,称了重量之后装入一个更为小巧精致的金丝笼带了出去。负责护送他的两名太监边走边低声交谈,“皇上果然还是最心疼七皇子,听说得了一只纯白臧袖犬,立刻就让咱们送去甘泉宫,别的贵人连看都没能看一眼。”
“再怎么说七皇子也是代皇上受过。当年若非他喝了本该呈给皇上的毒粥,也不会落得个半身不遂的下场。他人都废了,给些好东西不值什么。”
“倒也是。皇上如此宠爱慧妃和八皇子,也是托了七皇子的福。但七皇子性情乖僻,虽行动不便,却极为反感活物近身,怕是不会养狗。”
“他若是不喜欢,皇上转手就会送给八皇子。别宫贵人又该眼红了。”
“嘘,小声点。”
二人左看右看,沉寂下去,并没有注意到笼子里的小狗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甘泉宫内,大燕国主景帝正与慧妃闲聊,身旁坐着两名十二三岁的少年,其中一个笑容灿烂、性情开朗,还有一个坐在轮椅里,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只露出一张侧脸,却是剑眉入鬓、高鼻深眼,容貌极其俊美雍容。当有姝被带入正殿时,开朗少年疾步走过来,围着笼子惊呼,他却只淡淡瞥了一眼,目中满是冷色。
主、主子?有姝盯着忽然放大的一张俊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他也曾想过入宫会不会遇见主子,却没料如此之快。感谢上天眷顾!他从蔫哒哒的状态立刻转变为生龙活虎,迈开小短腿跑到笼子边,冲少年哼哼唧唧直叫。
“父皇,它喜欢我!”开朗少年得意洋洋地宣示。
“这是送给你皇兄的,你若喜欢,朕让人再寻一只。”景帝柔声道。
皇兄?有姝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还坐着一个人,长相竟与主子一模一样,他们是双胞胎?那么问题来了,究竟哪一个才是?亦或者两个都是?被糊弄了一辈子的有姝已彻底懵了,偏着头左看右看,又抬起小爪子挠脑袋,动作十分憨傻可爱。
面如冰霜的少年见此情景,竟罕见地勾了勾唇角。一直关注他的景帝龙心大悦,招手道,“把小狗带上来让七皇子好生看看。”
八皇子还不死心,央求道,“父皇,儿臣也很喜欢这只小狗,不能送给儿臣吗?”
“这样吧,你们各自拿着东西去逗它,它若是跑向谁,谁就是它的主人,这样可好?”慧妃笑嘻嘻地道。
此时,有姝已经确定,坐在轮椅上的少年才是自己的主子。主子绝不会一面觊觎别人的东西,一面装作天真无邪;绝不会欺负一个不良于行的人,更何况对方还是他的兄弟。
明知同胞兄弟身体有疾,更需要呵护关爱,开朗少年却依然去争去抢,品行好坏一目了然。更可气的是慧妃。身为母亲,她不该更照顾弱势一些的孩子吗?怎还提出那种建议?有姝气坏了,方才还冲开朗少年撒娇,现在却倒退几步,汪汪吠叫。
可惜他愤怒的表情掩盖在绒毛里,谁也不看见,惹得八皇子低笑道,“母妃快看,它在叫我呢。”
“朕已经说了,这是送给老七的东西。”景帝无奈。
“让他们一块儿玩嘛。”慧妃打圆场。
七皇子终于开口了,“既然皇弟喜欢,那就给他吧,儿臣洁症严重,恐怕受不了猫狗的脏乱。”
说话间,太监已把笼子打开。有姝见主子想把自己送给别人,连忙迈着小短腿跑过去,人立而起,用两只肥肥短短的前爪不停抓挠主子衣摆,发出委屈至极的哼哼声。
七皇子暗沉双眸微微放出亮光,视线不知怎的,竟无论如何也无法从小狗身上移开。它雪白雪白的一团,跑起来像一颗滚动的球,极其可爱,比他曾经见过的所有造物都要可爱。它的表情还那样灵动,仿佛有些委屈,又有些焦急,更有无数的欢喜与雀跃。看得出来,它很喜欢自己,比喜欢老八多得多。
七皇子心尖一颤,连忙弯腰把小狗抱起,轻轻托住它绵软的屁股。想象中的恶心感并未出现,他还来不及松口气,小狗已经扑到他脸上,拼命舔舐他眼睑、鼻头、嘴唇等处,弄出一片湿漉漉的水光。
“哎呀!快把小狗抱过来,小七会受不了的!”慧妃惊叫。
景帝却遣退宫人,露出欣慰的笑容。儿子很好,自从瘫痪之后,他从未这么快活过。他正在低笑,轻轻抚摸小狗的脑袋和肚皮,试图凑近了回吻它濡湿的眼眸与鼻尖,脸上柔情满溢。他终于又有了一丝少年人的朝气。
八皇子拢在袖中的手用力握拳,故作轻快道,“看来小狗也很喜欢皇兄,那咱们一块儿养吧?皇兄,把它放到桌子上来,咱们喂它一点东西。”
“它吃过了吗?”七皇子看向猫狗坊的太监。
“启禀七殿下,来之前吃了一碗肉糜粥,这会儿应该还能再吃一点。这是猫狗坊专门配置的糕饼,需得掰碎了喂食。刚出生的小狗肠胃十分娇弱,牛乳、生鸡蛋、太甜、太咸、太硬的食物都吃不得,会生病。”太监大略解释一番。
七皇子认真聆听,末了吩咐道,“待会儿走的时候你把注意事项写下来,越详尽越好。”然后接过宫女递来的糕饼,掰碎了慢慢喂。
小狗吃东西的时候完全靠舌尖一点一点卷走,剩下的残渣也一并舔干净,那细小温软,带着少许倒刺的舌苔滑过皮肤时留下一串酥麻痒意,令七皇子心尖直颤。这感觉绝对不是恶心,而是享受与沉迷。
他喂了一小块,紧接着又喂一小块,对皇弟要求自己把小狗放到桌面上的话置若罔闻。桌面冰冷坚硬,会把它冻坏的,还是自己的怀抱最温暖舒适。况且,他很不喜欢别人触摸小狗,即便多看一眼也不行。
八皇子央求了好几遍也没得到皇兄回应,不免用委屈的眼神朝父皇、母妃看去。慧妃心疼地拍抚他脑袋,景帝却摆手道,“你皇兄难得看上什么东西,你还跟他争?你怎如此不懂事?”
八皇子脸色微微一变,连忙说自己知错了,是小狗太可爱,自己太过喜欢云云。慧妃也跟着责备小儿子,教导他要兄友弟恭。景帝这才满意,略坐一会儿便匆匆离开。慧妃与八皇子站在廊下恭送圣驾,等人走得不见踪影才慢慢回转。
八皇子拿了一块糕饼,凑到皇兄身边逗弄小狗,却被他冷着脸推开。
虽然容貌相同,有姝却极为厌恶八皇子。他龇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