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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二爷还是三爷,他只要不再去当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庶子就行。他已经知道嫡庶代表着什么了,那些住在那个西边的小院子中的妾和庶女们,到现在没姓没名的,就是死了连个葬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埋在野地荒山中。他打了个哆嗦,他不要做那没名没姓的人,他姓吴,他要做吴家人,哪怕是吴家最没身份的一个也行。
年关开了宗祠祭祖,吴老爷抱着新出生的小儿子跪在祖宗牌位前实心实意磕了三个响头,心中发誓必要吴家长盛不衰。
拜过祖宗后,吴老爷瞪着眼睛对着满院子的人喊:“从今之后,只有一个贤二爷!就是我手里这一个!哪个敢多嘴多舌叫错了,我就拔了他的舌头扔去挖河沟!!”
离吴家屯十几里外有条小春河,名字叫小春,这河可一点都不小,绵延数百里。河道淤泥年年堆积,河床年年增高,逢每年七九之时,冰融雪化,河面就会升高,河水就有泛滥的危险,县太爷每年都会提前几个月到附近的地主家征集人手去清河道挖淤泥,有人出人有钱出钱有物出物。这不但是个辛苦活,上了河道冻掉手脚的不在少数,日夜不停的挖开冰冻的河床清淤泥,出去一百人,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五十人都是老天保佑。附近的地主家的人只要听到要抽人去挖河沟,无不求神拜佛盼着千万别抽到自己家的人。
吴老爷这句话一说,院子里的人头都低了三寸,盯着脚下的青石地瑟瑟发抖,谁都只有一条命。
两年前敬贤入宗谱时因与敬泰年岁差得太多,所以吴老爷没将他的生辰记上,清楚不了糊涂了,反正他当时上宗谱也只是抬举他。如今正经二爷出生,吴老爷端端正正的将他的生辰写在上头,虽说两年间墨迹有差别,可看到排在一起的两兄弟的名字,吴老爷仍是心潮起伏,激动不已。
吴冯氏刚出月子,身旁拢了两个火盆裹着厚棉袍子坐在旁边,看着吴老爷抱着小儿子进宗祠拜祖宗,心中倒不全是欣喜。她瞧了眼站在她身旁正像抽条的小树苗般个头蹭蹭拔高的庶子,悄悄伸出手去握了他的手将他拉到身旁,小声对他讲:“你仍是娘的儿子,娘不会薄了你半分的。”
这孩子渐大,她这心就越来越揪紧,日后这会不会就是敬泰和小儿子的一道劫?万般味道在心头,吴冯氏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这刚被夺了名字排行的男孩低了头,像抓住根救命稻草般握紧了吴冯氏的手,他此时才算是什么都没有了,若能得吴冯氏的看顾,他才能在这吴家大宅中活下去。
吴老爷将新出炉的敬贤送回吴冯氏的怀中,抬眼就看到吴冯氏握着那男孩的手,心中明白这孩子渐大,吴冯氏已经越来越怕他,这一辈的孩子中,他是长子,却偏偏不如其他弟妹,这件事处理不好,吴老爷日后归西也睡不安稳。
他牵过这个胆颤的男孩的手,走回祠堂前,按着他的头说:“跪下磕头。”
男孩懵懂着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后,吴老爷拉他起来,转身对着满院子的人说:“从今后,吴家有一个敬泰,一个敬贤,还有一个敬齐。”话音未落,他把男孩推了出去。
男孩仍不知发生何事,吴老爷搭在他肩头的手力气加大唤回他的神智,他听到吴老爷重重的说:“叫人!!”
满院的人齐声唤道:“敬齐少爷!!”
敬齐怔愣间泪如雨下,吴老爷拍着他的肩对他说:“敬齐,这个字是我给你的,齐之一字,要先有敬后才能有齐。你与你的兄弟姐妹都是我的骨肉血脉,没有分别!你要记住。”
敬齐慌忙点头,一颗心落到肚子里。
吴老爷打量着敬齐的神色,带着他回到吴冯氏身旁。
吴冯氏笑中带泪揽过敬齐,虽然吴老爷没说,可她听出来了,敬泰是大爷,敬贤是二爷,敬齐只是少爷,他没有排行。
吴老爷给了他个名字,却将他从宗谱中抹去了!
她的儿子们安全了!
宗谱中没有记名,他就不是吴家人!只要有这一点,别说一个敬齐,就是一百个敬齐也碍不着她儿子的前程了!
吴冯氏抱着敬齐默默掉泪,敬齐一辈子就只当敬齐吧,她养着他,一辈子养着他,供着他吃喝,供着他娶媳妇生儿子。只要他不来害她的儿子,她就永远是他的娘。
敬齐这辈子都没走进宗祠一步,一辈子没看到宗谱上的排行,一辈子不知道自己其实根本不姓吴。
他永远只是敬齐。不是吴敬齐。
过完年吴二姐满十一,吴冯氏笑眯眯的把她叫了去摸着她的头说:“如今你也十一了,女红针线学得怎么样了?我也不为难你,就给你的小弟弟做件衣裳吧。”
吴二姐就傻眼了,她看着吴冯氏观音菩萨般慈善的模样,一头扑过去扎在吴冯氏怀里撒起娇来。
针?线?女红?那对吴二姐来说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别说让她裁衣裳,她能绣条帕子都是吴家祖上积德了。
以前她小,吴冯氏身旁多少大事,一直顾不上管她,可眼瞧着十一了,再不教就来不及了,吴冯氏叫来针指妇人问话,那婆子可算找着机会,把吴二姐给贬得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吴冯氏当时就恨不得缝上那婆子的嘴!可是气消了一想,这事还真不能疏忽了,只好把吴二姐叫来,可被这可心意的丫头扑到怀里哼叽几声,吴冯氏这心又软了,预备好的严辞厉语是一句也舍不得说她,只好轻轻拍着她的头说:“二丫头,你该学着点了。”
吴二姐让吴冯氏一句话说的没了脾气,乖乖的坐在炕头练女红,吴冯氏也知道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拿了一堆旧衣裳让她给小儿子缝尿布垫子,虽说针脚粗陋有大有小,可好歹能用就行,拘了她半个多月,吴二姐直嚷着眼都花了手腕子都抬不起来了。
吴冯氏拿着她缝的尿布垫子瞧,夸道:“瞧我这闺女缝的,多好!”
再好,它也是一尿布垫子。吴二姐让吴冯氏夸得臊脸,规规矩矩又在炕头坐在半个月,吴冯氏拿了衣裳样子要她在小儿子的衣裳袖口领边接个边,将一些用不着的旧布或布头接在袖口领边,边指点着她怎么将针脚藏在里头,边说:“你说绣花伤眼劳神,那就算了。这接边可简单,只在袖口这么镶上个一两圈的,又漂亮又省事。”
吴二姐听话将用剩下的边角布料洗净抻平,裁出合适大小,然后一件件给敬贤的衣裳袖子接上边,小婴儿长得快,接个边倒省得再做新衣了,颜色花纹配得好也不比描金绣凤的差,穷苦仔细人家这样做权把旧衣当新衣哄着自己玩。
吴老爷家虽然是地主,可这衣裳也是新三年旧三年,除了外罩光鲜些,里面的内衣也是补丁东一块西一块的。
又过半个月,吴冯氏拿着吴二姐给小儿子改的衣裳瞧,又夸:“瞧我姑娘这眼睛利的!我就不知道桃红跟杏黄接一块竟是这么亮眼!”
吴二姐笑着不接腔,不一会吴冯氏放下衣裳转身拿过个针线筐,里面有一双做了一半的小虎头鞋,吴二姐心想要是让她把这鞋做完,花纹让她来绣,这鞋也毁定了。哪知吴冯氏也知道她的斤两,拿了鞋底给她说:“这鞋底我纳了一半,可如今年纪大了,力气倒小了,纳得我手酸腕子痛硬是扎不进去针,好女儿帮娘把这鞋底纳完吧。”
第 21 章
小婴儿的鞋底子软,还没有她掌心大,瞧着就小巧精致,这活不难也不多,吴二姐痛痛快快的把鞋底纳好了,美滋滋的捧着瞧,觉得自己这手艺是长进多了。
吴老爷掀帘子进来,一眼就看到二丫头像个大姑娘样坐在炕头做针线,心中大喜,凑过去疼爱的说:“瞧我这姑娘多能干!”
吴二姐刚得意的笑出来,吴老爷接着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穿上我闺女给我做的鞋。”吴二姐这脸就僵了。
吴老爷嘛,好歹是亲爹,是衣食父母,是她头顶的天。吴二姐脑子里闪电般只过了一瞬间就乖巧的笑着说:“立夏前我要让爹穿上新鞋!”吴冯氏在旁边坐着眯着眼睛笑,吴老爷大喝一声:“好!”抱着二丫头亲了亲,又掏出一颗手指大小水头十足一汪绿的翡翠豆角给她,这东西不过三五两银子,可却能逗自己丫头笑得像只见了鲜鱼的猫儿般两只眼睛放光,吴老爷就总爱时不时的掏出个玉啊坠啊的,就为了瞧吴二姐这副可爱样子。
吴冯氏乐得见吴老爷这般宠吴二姐,也是难得他这样疼爱一个女儿,虽说是嫡出的,可大姐就没见他这样心爱。吴老爷多疼她一分,日后她的日子就好过一分,就是离了吴家嫁出去,吴老爷也不会不护着她。
吴二姐大话出口,接下来只好继续窝在吴冯氏屋里学着做鞋,这做大人的鞋可不比做小婴儿的鞋那般简单,当吴冯氏把吴老爷的鞋样子找出来时,吴二姐差点没吓晕过去!这哪里是鞋?这是船!
吴冯氏见吴二姐一脸后悔,捂着嘴趴在炕头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又过了半个月,天气渐热,吴二姐总算在吴冯氏的指点下给吴老爷做了双夏鞋,比起冬鞋要在里面衬棉花,这个可是简单多了。做好后吴二姐雄心万丈,喜滋滋的给吴老爷捧过去得了夸奖后,回来又要给吴冯氏做双鞋,做了吴冯氏的还不够,又给吴大姑娘做了双,然后两个亲弟弟一人一双,她在这边给两个弟弟做鞋,看到吴冯氏给敬齐做鞋。
吴冯氏察觉到吴二姐的视线,叹气说:“……不管好歹他都大了,又住在我的院子里,不能太薄了他。”
几年过去,吴二姐都快忘了还有敬齐这个人。自从小弟弟生出来后他改了个名字就更是没他什么事了。二姐见他算是再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慢慢的也就不怎么在意他了。毕竟吴老爷自从几年前开始就对吴冯氏越来越好,连带着对她和大姐也是越来越亲,如今不但几乎是每天晚上吃饭更是一直在吴冯氏屋子里住着。
现在的吴家后院里,除了吴冯氏再也没有别的女人能掀起什么风浪来了。
二姐最是知道什么叫人走茶凉的,以前工作时一个老前辈退休还不到两个月,再进办公室里来那里里外外的人都有些别扭了,她再跟以前那样拿办公室的卫生纸回家用也没那么容易了,还有人特意把卫生纸藏起来不给她翻着的。
人都悄悄说:“她都退休了怎么还来啊!”
“都退休了还要拿这边的东西,要不要脸啊!”
其实以前她还在的时候,甚至办公室里的其他人拿卫生纸啊洗手液啊洗洁精啊什么的,这就像是一种福利。上面的领导不管,睁一眼闭一眼的,大家也都嘻嘻哈哈的拿着回家用。可是如今她退休了,再来拿大家就觉得不痛快了。
以前的杜梅还很是同情了一番,不过后来也对那个很不拿自己当外人的老前辈看不惯。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当初敬齐和他的姨娘没将吴冯氏她们撵下去,现在想再翻身就不可能了。那种奋发图强的人不是没有,可没那个条件的时候,光凭一腔热情那叫妄想。敬齐现在什么都没有,要是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吴家不会少他一碗饭,就是日后敬泰当家了也不会把他赶出去。
他要识相才行。
想到这里,二姐升起了一种居高临下式的同情,说:“要不我也给他做一双吧。”可是一时冲动说了这话,心中却不大情愿,八杆子打不着的一个外人她何必花那个功夫?
吴冯氏不舍得女儿辛苦,说:“有我呢,你不必忙。”
结果吴二姐做完了敬泰的鞋后,随手也给敬齐做了双,吴冯氏瞧着她熟练的裁样子,笑道:“你啊,现在不烦针线活了?”可仍是心疼她,拿过来说:“不用,我这给他做着一双呢,你歇歇吧,闲了就去玩。”
二姐摇摇头,手下不停,道:“反正我都沾上手了,给他做一双也不费什么事,好歹那也算是我兄弟嘛。”
吴冯氏假意恼了,沉下脸道:“他是你兄弟?你把敬泰和敬贤摆哪里了?”
二姐以为她真恼了,脸上的笑就吓僵了,连忙放下说:“娘!你说到哪里去了!我怎么着也不会把他看得跟敬泰、敬贤一样啊!”
吴冯氏见她急了更觉得好玩,仍是沉着脸说:“你别哄我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只怕在你眼里都是你爹的儿子,你就是真当他是个弟弟看也应该!”
二姐觉得自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她结巴着比划着一会儿就急得一身汗。她害怕,她想让吴冯氏喜欢她,不想再像以前在杜家父母面前那样不知不觉中就不受宠爱了。她这次一直是做的挺好的,一直都没什么事,今天不过是多了句嘴而已!
她干嘛要去多那句嘴?以前还没学会?那个敬齐关她什么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二姐心里恨得要死,急得要死,扯着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