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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庭芳-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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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二姐想起以前总觉得这种有怨气的吃过苦的说不定会更忠心?施个恩对人好点,不就能得个忠仆嘛。于是问吴大姑娘:“这种人会不会比较忠心啊?她以前的家人对她不好,咱买回来对她好不就行了?”
  吴大姑娘瞧着吴二姐像看着个傻瓜,拧着她的耳朵说:“你哪里来的这种念头啊?这种心中有恶念的,买回来你知道她是怨卖了她的家人还是怨买了她的咱们啊!别的不说,她心中不平,肯定不会服服贴贴的留在咱家,有哄她的功夫,教十个丫头也够了!”
  吴二姐捂着耳朵赶紧讨饶,吴大姑娘怕她没记住,又说:“记着!这丫头只能挑老实的,越老实越好!人都有心眼,挑那能干精明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你卖了!人心隔肚皮,你知道她在想什么?老实的丫头才能放心用,咱回头嫁出去,带着的只能是老实人,这样才不会让人在背后捅刀子使绊子。”
  两姐妹说的正热闹,吴冯氏使丫头叫她们出去,两人出了内室,人牙子已经退出去了,一排排的人正一拨拨往屋里进让她们挑。
  吴冯氏知道她们刚才在里屋已经瞧了院子里的人半天了,招手叫姐俩过去,笑着说:“挑几个陪着你们姐俩玩的人吧,省的一天到晚胡跑乱跳的。”
  这些被送来的女孩大多都得了人牙子的交待,见两位姑娘出来立刻低下头屏息静气规矩站好,也有那胆大心急的抬头瞧着坐在上头的母女三个。
  姐俩一人一边抱着吴冯氏的胳膊坐在炕上,倒像从来没见过人般胆小。吴二姐不纯是作戏,是真有些胆怯了。面前的人个个都用一种称得上饥渴的目光盯着她,那种渴切的目光让她不喜欢。
  吴冯氏又催了两声,吴大姑娘才指了个人说:“我瞧她的手指挺长的,不知道绣工好不好?”
  被她指着的那个姑娘像吓了一跳,恨不能立刻地上找条缝钻进去般,两只手绞在一起动都不敢动。旁边的婆子把她拉出来推到吴大姑娘跟前,凑近了看,这姑娘可能比吴大姑娘还大个几岁,脸胀得通红,紧张得直打哆嗦。
  吴二姐一见这姑娘就觉得这可能是个老实人。
  婆子拉过这个姑娘的手,掰开让吴冯氏和吴大姑娘瞧她的手指,吴二姐小心翼翼的碰了下她的手,像屋外的冰一样冷,这姑娘吓得一惊一乍的,僵得木头样。
  吴大姑娘温柔的笑着摸了摸她的手指,瞧着指肚上的茧说:“你在家都干些什么啊?”
  这姑娘扯出一个僵硬的笑,结巴着说:“……喂、喂猪、割草、砍柴、打水、浇地、掏粪、洗衣裳、下地、插秧、割麦子、捡豆子……”嘟噜噜一长串,婆子不让她说了,脸更红了。
  吴大姑娘又问:“你会干什么啊?”
  这姑娘继续结巴:“……会、会织布,会做酱菜,会、会……烧炉子……”她越说声音越低,眼圈泛红好像觉得自己会得少。
  吴大姑娘再问:“会针线吗?”
  这个姑娘吓哭了,半天才结巴出来一句话:“……会、会补衣裳,会缝尿布。”
  吴二姐头一回觉得吴大姑娘比自己有定力,这个姑娘一哭,吴大姑娘只是摆摆手让她站回去。
  吴二姐可是头一回真实感觉到人也有三六九等的分别,她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世界,哪怕就是在吴家庄内,在她的屋子里,除了她之外的那些下人丫头婆子平日里都是怎样讨生活的。这样一想,她就觉得如芒在背,全身都不自在起来。
  吴二姐又想到自己,以前听到有婆子传她的闲话,她就叫丫头告诉管事捆了送到庄子上去干活罚她们。
  那些人呢?恨不恨她?
  之前这些事就像蒙着一层布般让她看不真切,或者就是看清了也宁愿自欺。
  人人都是如此,她只是跟一般人做的一样。
  她知道这些下人婆子都有自己的心眼,可以前只是认为就跟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一样,谁能没个自己的盘算呢?
  可现在她知道了。这些下人跟她是有着本质的不同的。她让人撵了婆子也不是像小组长那样从这个屋子把人调到那个屋子去。
  她握着这些人的生杀大权,一个命令就能决定她们过什么样的日子。
  最后吴大姑娘选了四个丫头,其中就有那个姑娘,以前她在家时只是丫头傻丫的混叫,买进来后吴大姑娘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茶姑,吴二姐猜就是看着茶杯随口起的。
  等新买的丫头被婆子带下去后,吴冯氏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吴二姐的脑壳说:“纸老虎!”
  吴大姑娘头回看到吴二姐吓白了脸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
  吴二姐见屋里没了外人,又不愿意把自己的心事讲给吴冯氏和吴大姑娘知道,强撑起胆子叉腰叫:“有什么啊!下回我就不怕了!”
  吴大姑娘捂着肚子笑说:“下回就不怕了?小心牛皮吹破了!最多再过两个月人牙子就又该送人来了,到时你可别跟今天似的,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
  吴冯氏又好气又好笑,挽起袖子指着胳膊上让吴二姐掐出来的青印子说:“下回我可不让你再抓着我了!没见过挑丫头倒把自己给吓成这样的,真是个窝里横!”
  吴二姐强笑着还想再顺着她们的话说两句,吴老爷掀帘子进来,笑道:“娘仨说什么呢?老远都能听到你们笑了。”一瞧见吴二姐的脸色,吴老爷唬了一跳,走过来捧着她的小脸疼爱的说:“这是怎么了?半天没见怎么跟吓着了似的?那人牙子不干净?”吴老爷说着脸就黑了,抱起吴二姐坐到炕上,立刻感觉到这孩子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裳缩进他的怀里,要是人牙子吓着了他的姑娘,看他不把那人牙子给绑了扔河沟里!
  人牙子做的生意难免有坏良心的时候,也有人牙子哄了好人家的孩子偷去卖的,吴老爷害怕是今天叫来的人牙子嘴里不干净胡说八道吓着了吴二姐,要真是这样,那伙人牙子就别想安稳走出吴家屯!
  吴二姐看不到自己什么脸色,只觉得窝进吴老爷宽厚结实的怀里特别心安,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团在吴老爷腿上。
  吴冯氏既心痛又担忧,握着吴二姐的手把刚才的事给吴老爷说了遍:“她胆子这样小,日后嫁出去可怎么得了?”就是再有本事也架不住胆子小啊。
  吴老爷一听眉头就是一皱,若是胆子太小可不堪大用,心中成算再多到时就怯场能顶什么事?心中这样想,面上不显,仍是安慰吴冯氏道:“孩子还小,慢慢教吧。”打定主意回头要好好练练吴二姐的胆子。
  至夜,吴老爷陪着娘仨吃了顿饭,打量了吴冯氏一眼又瞧了瞧二姑娘,吴冯氏了然的一笑,对吴大姑娘说:“我刚想起来年前买进来的几匹布倒合你用,这会儿左右无事,你跟我去挑一挑,回头给你裁两件衣裳。”
  吴大姑娘看到了吴老爷的眼神,见吴二姐仍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虽然担心可仍是被吴冯氏拉了出去。
  婆子上来撤了桌子就溜了个干净,连外屋的人都赶走,里外的门一掩,将整个东正屋都留给了吴老爷和吴二姐。
  吴二姐见人都出去了也知道吴老爷是要问她今天选丫头的事,心中翻来覆去的想着要怎么跟吴老爷说。太淡了不行,吴老爷不信是小,要是让吴老爷疑了她反而更糟。可是她的那些想法心事要往深里说是以前的生活带给她的影响,她是怎么都兜不圆的。她这辈子是真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人都没见过多少,怎么说呢?总不能说是做了个梦,醒了就多了这些念头?这也太可笑了。可往浅了说吴老爷恐怕也不明白,于是为难的咬着嘴唇眼神乱瞟。
  吴老爷却不像吴二姐想的那样盘问她,他剔过牙,下炕出屋,不一会儿又回来,手中端着个盘子,里面是几只卤鸡腿和卤鸡翅,笑嘻嘻的先拿了支肥嫩的鸡腿塞进吴二姐的嘴里。
  虽然是地主家,可这肉也不是顿顿有。吴二姐才吃饱饭,闻见鸡肉香口水又流出来了。吴老爷啃着鸡翅偷笑道:“吃!吃!我藏起来的,你娘和你姐都不知道。赶紧吃!”
  吴二姐扑哧一下笑了,满腹心事顿时扔到九霄云外。
  两人大啖起来,吴老爷闲聊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吴二姐也觉得这时的气氛够轻松,半真半假的把心中想法半分半分的透给吴老爷知道。
  她也明白自己的一些想法在这里绝对是异类,如果不小心谨慎可能会惹祸上身。
  可两人功力到底有差别,吴二姐再怎么厉害也比不上吴老爷的阅历……结果一来二去就把话说了个七七八八,等她回神,抬起头来吴老爷正耸肩笑得喘不上来气。
  “爹?”吴二姐半边脸上都是卤鸡汁,不解的看着吴老爷。
  吴老爷这笑,三分真七分假。他要让吴二姐以为她的想法荒诞可笑,他不能让她继续朝着这个方向走下去,他要的是一个能管家掌事的人,不是一个悲天悯人的后宅妇人。
  吴老爷仰天大笑,几乎要笑出眼泪来:“哈哈哈哈哈!!”
  吴二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吴老爷拿走她手中的半只鸡翅,把她拉到怀里给她擦干净手和脸,抱到怀里刚喊了声二丫头,又低头闷笑。
  吴二姐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傻着脸看吴老爷。
  吴老爷拍着她的小脑袋说:“二丫头啊,你、你又不念经,哪来的这些想头?”说着又笑得收不住。
  见吴二姐仍是不解,吴老爷才慢慢跟她说:“二丫头,这人啊,自生出来的那时候起,这命就是注定的。该有多少福,有多少灾都是注定的。”
  吴二姐敷衍的点了点头,心中自是不信,她这点能耐,吴老爷当然看出来了。
  见她这样,吴老爷扳着她的手给她讲:“就说你吧,自生出来就是我吴大山的女儿。正经的嫡女,这是注定的。没有人能抹了去。敬泰、敬贤,也是自落地就注定了是我吴大山的儿子。”吴老爷又凑近她指着屋外头说,“你说,我怎么不认外头的小丫头当女儿啊?我怎么不认屋外头的小子当儿子啊?”
  吴二姐被逗笑了,吴老爷笑道:“明白了吧?这人落地是什么身份,早就注定了他的福分!你说那些丫头、婆子、下人怨恨不怨恨?不能说没有!”说到这里,他就严肃起来了,吴二姐也提起了心。
  吴老爷笑着摸她的头说:“你也不算想多了。这人心隔肚皮,谁知道是黑的还是红的?人心都是不足的,有一就想二!升米恩斗米仇!这种人多了,你爹我活了这么大半辈子,见过的人里面能有一半没有这么多心思都是笑话!”
  吴老爷紧盯着吴二姐的眼睛说:“可要说起怕来,就是傻话了!要怕也是他们怕咱,怎么会是咱们怕他?”
  吴老爷脸上带出一丝阴狠:“这些下贱人想的无非是银钱二字,他们想从主人家手中搂钱,要自己过得滋润些,就要好好的干差!这才是正道。这样的下人也是咱们能用的。”
  “要说那起黑心的有没有?自然是有。可他们绝对不敢明目张胆的欺主,为什么呢?”吴老爷换了副笑模样问吴二姐。
  吴二姐想了想说:“……因为他们的身契在我们手中?”
  吴老爷笑着拍拍她权做赞赏,又摇头道:“不全是。你知道咱家的下仆有多少吗?”他比出一只手掌,翻了几翻。
  吴二姐捂住嘴,两百多?
  吴老爷笑着凑到她耳边说:“咱吴家里外里三百二十四个人,可是在县官衙门的册子上记的人可只有三十二个。”
  私奴?
  吴二姐的脸吓白了,吴家竟蓄了近三百的私奴?
  吴老爷见吴二姐吓白了脸,笑道:“这值什么?你娘的娘家冯家庄只怕也有三四百的人,可真正登记造册的也是不到百十人。”
  吴老爷慢悠悠给吴二姐分解这么多人都是怎么来的。一个是荒年或灾年远离故土的农人,拖家带口的逃荒逃灾,离开家乡流落四方。他们没有地就没办法活下去,进了村子就要登册记名,记个逃民的名分恐怕就要将他们遣回原籍,如果不是家乡活不下去他们也不会逃出来,所以宁愿曲身为奴婢也不愿意到县衙去当个自由民。
  “而且自由民也不好当,自由民要交税,按人头课税,除了税还有徭役,逢到抽丁时十之八九要家破人亡,所以他们有时并不愿意当个自由民。”吴老爷举起一根手指:“这是一。”
  “第二种本来就是逃役过来的。不肯被抽去当兵进军队,或者不肯被抽丁而逃出家乡的人也不少,他们更不愿意让人找到,宁愿离乡背井也要在我们这里活下去。因为一旦被找到就是大刑大罪,刺配流刑都有可能。”
  吴二姐奇怪的问:“……这样的人在吴家,咱家不会有事吗?”
  吴老爷笑道:“官家的册子上都没他们的名字,谁能问咱家的罪?要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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