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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蜥蜴-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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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书斋,龙飞心头更加沉重。
  不见了丁鹤倒还罢了,见了丁鹤,他心中的疑问非独没有解决,反而增加。
  丁鹤的那一袭蓝靛花绣长衫的突然出现,自然使他联想到在那边小楼中突然出现的那个受伤的左手,自然便他联想到小楼中传出来的闷哼声,惨叫声。
  丁鹤是否就是那个人?
  他的手是否就在那边受伤,屏风上的血是否也就是他的血?
  如果都是,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他如何出现?为什么要到那边?那个水月观音与他又是什么关系?
  还有那个水月观音,那个长满了蛇鳞的怪人,那尊酷似紫竺的木雕美人到底是仙神抑或妖魔的化身还是什么?
  不是仙神妖魔的话又如何离开那座小楼?
  这些问题如果丁鹤就是那个人,纵然不能够完全解答,最低限度也可以解答其中大部份。
  当然丁鹤或者有他自己的苦衷,一个问题也不会解答。
  也当然他或者根本就不是那个人,对于那些事完全一无所知。
  龙飞几经考虑,쎺容易才压抑住那股回头去一问丁鹤的冲动。
  因为他看得出丁鹤现在的心情很恶劣,现在并非说话的时候。
  酷肖紫竺的那尊木雕美人若非魔法或者仙术幻化出来,毫无疑问就出于高手刀下。
  丁鹤长居于此,附近如果有第二个精于雕刻的人,应该不会只说出一个萧玉郎,那么那个木雕美人毫无疑问就是萧玉郎的杰作。
  萧玉郎尽管有“魔手”之称,那把刀出神入化,但是,没有真实的东西为底本,纵能得其形,亦不能得其神韵。
  那尊木美人就像是紫竺的化身。
  紫竺与萧玉郎既然有梅竹马长大,交情应该不会浅,可是裸对萧玉郎,这岂是朋友之间所能够做出来?
  万一真的是如此!
  龙飞由心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妒忌。
  那真的是妒忌,强烈到他自己也立刻发觉了。
  他不由苦笑起来。
  毫无疑问他是深爱着紫竺。
  没有真爱便没有妒忌。
  第六章 魅影
  雨终于停下。
  夜更深。
  一辆马车在凤凰镇西而后一条小路上徐徐前行。
  这正是日间险些与龙飞相撞,在龙飞追到萧家庄后门,一旁奔了出去的那辆马车。车厢中仍放着那副棺材,车座上也仍然坐着那个车把式。
  一样的白范阳遮尘笠帽遮盖着面目,一样的衣衫装束,控缰握鞭的双手长满了一片片蛇鳞。
  不就是那个怪人?
  他进入萧家庄之后便不知所踪,现在却出现在这里,仍然驾着那辆马车。
  这到底是妖怪还是人?现在他又要去什么地方?
  那副棺材中是否又仍载着那个木雕美人?
  辚辚车声与得得蹄声划破了深夜的静寂。
  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附近根本就没有人家。
  小路在大道的左侧,刚好容得那辆马车驶过。
  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幢小小的庄院,隐约有微弱的愤光透出来。
  那也并不是人家。
  整个凤凰镇只有一个人敢胆住在那里,也非住在那里不可。
  因为他是凤凰镇的乡绅出钱来看守那幢庄院的。
  他叫做何三,本来是一个仵工,年老无依,也所以非接受这份工作不可。
  那幢庄院之内的确只得何三是个活人,却有无数冤魂。
  客死他乡,无人认领或者有人认领未暇运返家乡的死人都住在那幢庄院之内。
  他们当然是不分昼夜,都卧在棺材之中。
  变成僵尸的在深夜或者会例外。
  至于他们之中到底有没有变成僵尸,那就得问何三了。
  何三却从来都没有说过有那种事情发生。
  尽管如此,没有必要,凤凰镇的人还是很少从这里经过,夜间就更不在话下。
  那幢庄院是一幢义庄。
  车马声终于停下。
  那个怪人赫然就将那辆车停在那幢义庄的门前。
  他插好马鞭,从车座上跃到后面的车厢,托起了那副棺材,抬在右肩上。
  好大的气力。
  那副棺材之中纵然没有死人,也不会轻到那里去,可是他竟然就这样托着,而且从容从车厢跃下来。
  义庄门大开。
  这幢庄院除了死人与棺材,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可偷,也没有小偷敢偷到这里来。
  疯子的当然例外。
  怪人就托着那副棺材穿门走入义庄之内。
  棺材又盖上,里面现在又载着什么东西?
  穿过一个小小的院子,就是义庄的大堂。
  一排排的长凳上放着一贝具的棺材,有的还很新,有的连黑漆都已脱落。
  近门的一张木桌子之上,放着一盏油灯。
  灯火黯淡,一种难言的阴森充斥着整个大堂。
  风从堂外吹入,灯火摇曳,灯影摇动,每一副棺材的盖子都好像要打开来。
  无论胆子怎样大的人走进这种地方,只怕都难免毛骨悚然,少耽一刻得一刻。
  那个怪人却托着棺材从容走到大堂正中,缓缓的转了一个半身。
  灯光映射下,他双手蛇鳞萤然闪着异光。
  突然,他偏身猛撞在旁边那副棺材之上!
  那副棺材被他撞得从长凳上飞落!
  隆一声巨响,棺材撞在地面上,整块地面以至整个大堂都为之震动。
  那个怪人旋即将肩托那副棺材,在空出的那两张长凳上放下。
  然后他一拍双手,坐在地下那副棺材之上,既像在歇息,但又像在等候什么。
  风吹灯影,阴森的气氛更浓重。
  大堂的左面有一间小小的房子!
  何三就住在这个房子之内。
  房子很简陋,但日用之物大都齐全。
  那盏油灯也燃着,放在窗前一张桌子上,灯旁放着一个空酒瓶。
  做仵工这种跟死人打交道为职业的人大都很喜欢喝酒。
  也许因为酒能够壮胆,又能够使人容易入睡。
  何三虽然是仵工出身,但看守这幢义庄,晚上如果没有几两酒下肚,也一样睡不阖眼。
  今夜他喝了二两。
  现在他正睡在床上,熟睡。
  二两烧刀子并不足使人醉得下醒人事,对于何三这种终年累月与酒为伍的酒徒,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只是他不能够多喝。
  因为他赚的钱只够他每天喝二两,今夜若是喝多二两,明夜便乾瞪眼等着天亮。
  所以虽然没有人管他,他也不能不自我节制。
  现在他只是睡着,并没有醉死。
  房外堂中棺材撞在地上那一声巨响,只怕醉鬼也得被震醒。
  “隆”一声入耳,何三吓得整个人从床上跳起来。
  什么事?
  他揉了一揉老眼,周围望一眼。
  房中并没有任何异样。
  不成是打雷?
  可下像。
  声音好像是大堂那儿传来,难道是来了小偷?
  小偷又那有这个胆量,偷到这里来?
  莫非是尸变,连棺材都弄翻了?
  何三一想到这里,机伶伶的连打了几个冷颤。
  可是他仍然悄悄的滑下床,穿上鞋子,蹑足往门那边走过去。
  人总难免有好奇心。
  门在内紧闭。
  何三从门缝往外瞄了一眼,并没有看见什么。
  他大着胆拉开门闩将门拉开两三寸。
  门“呀”的一响。
  这道门也实在太朽了。
  虽然明知道是门响,何三仍然吓了一跳!
  见鬼的,看老子那天将你大卸八块!
  这句话,何三其实已不知骂过多少遍,但不管怎样,他只要还干这份工作,就绝不敢弄散这道门。
  这道门虽然已太朽,但若少了它,何三以后只怕就没有一觉好睡了。
  门外并没有任何异样。
  何三诅咒着再将门拉开几寸。
  他终于看到了掉在地上的那副棺材,看到了坐在棺材之上的那个怪人!
  一股怒火立时从何三心底冒上来,一双手不由自主用力一拉!
  “依呀”的一声,门大开,何三跳着冲出去,冲到那个怪人的身后。
  那个怪人彷如未觉,始终背向那边。
  何三一收住势子,右手就指了出去,大吼道:“老子还以为尸变,原来你这个小子弄鬼!”
  那个怪人既不应声,也不回头。
  何三接着吼道:“你小子瞎了眼睛,也不看现在什么时候,棺材放在车上一晚上也不成,硬要夤夜放进来。”
  那个怪人仍然没有反应。
  何三目光落在地上那副棺材上,火气更盛,咆哮道:“好哇,居然还将别人的棺材搬下来,是谁给你的胆量!”
  怪人还是没有反应。
  何三嘶声道:“你以为装聋扮哑就成,没有这么容易!识趣的你就将地上这副棺材搬回原位,将你那副棺材搬出去,否则有你这个车把式好瞧!”
  怪人终于缓缓的转过身来,头却仍然低垂。
  他转动的姿势很奇怪,阴惨的灯光下,浑身彷佛包裹在一重烟雾之中。
  何三看着看着,满腔怒火不知怎的,竟然完全消失。
  这片刻,他已经发觉眼前这个车把式虽则一身车把式装束,与一般的车把式似乎有些不同,但他又看下出不同在那里。
  不过一个人的心情平静下来,自然就会留意到很多这之前没有留意到的事情。
  一般人绝不敢在这个时候走来这个地方,更不敢坐在死人棺材之上。
  棺材那么重,这个车把式居然能够独自搬上搬下,别的不说,就是这份气力已经惊人。
  这个虽然是义庄,也有义庄的规矩,现在这个车把式的作为非独完全不合规矩,而且独犯义庄的种种禁忌,即使并非凤凰镇的人,既然来到凤凰镇,正所谓入乡随俗,也应该知道避忌才是的,莫非就恃着几斤蛮力?
  或者根本是一个白痴?
  何三忍下住又问:“你这个车把式到底是那儿来的?”
  怪人依旧一声不发,默默站起身子。
  一声呻吟即时从堂中响起来,苦闷而凄凉,竟然是女人的声音。
  这声音飘飘忽忽,彷佛在前,又彷佛在后,彷佛在左,又彷佛在右。
  何三张目四顾,除了那个车把式之外,堂中并没有其他人!
  再一声呻吟。
  这一次何三终于听得出声音乃是在前面响起来。
  前面除了那个车把式,就只有两副棺材。
  声音不像是来自那个车把式,倒像是发自放在凳上的那副棺材。
  何三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脱口说道:“棺材里放着的究竟是死人还是活人?”
  说话到一半,怪人已转过身去,双手按在棺盖上。
  何三的目光自然亦落下,到现在他才发现怪人那双手遍布墨绿色的鳞片。
  灯光下,那些鳞片萤然闪动着一层光泽。
  人手怎会这样子?
  何三吃惊未已,怪人已经将棺材盖揭开。
  又一声呻吟!
  这一次的呻吟声比方才那两次清楚得多,仍然是那么苦闷凄凉。
  何三听得很清楚,声音的确是来自棺材之内,由心寒出来。
  他虽然仵作出身,从未遇过今夜这种事情,也是破题儿第一趟听到死人在棺材之内呻吟。
  棺材之内的也许是一个活人。
  何三尽管吃惊,还是压抑不住那股好奇,探头望去。
  不是死人,也不是活人,躺在棺材之内的只是一个木像。
  一个木雕的美人。
  也就是龙飞日间所见,先前摆放在小楼之中,烟散后龙飞闯进去又不知所踪的那个木美人。
  怎会又回到这副棺材之内?
  龙飞若是在,少不免有此一问。
  何三却不知道那许多,他目光落在棺材之内,亦下禁面色一变。
  灯光尽管黯淡,可是站得这么接近,加上眼睛早已习惯这种环境,所以何三仍然看得出躺在棺材之内的不是一个真人。
  头发眉毛眼睛嘴唇全都与肌肤同一色泽,真人又怎会这样子?
  他不觉移前一步。
  原来是一个木像。
  木像又怎会发出声音?
  他正在奇怪,那个怪人的声音忽然又响起来,呻吟着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何三脱口应道:“义庄!”
  这句话出口,他的面色又一变,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他听得很清楚很清楚,声音是由棺材之内传上来。
  棺材之内就只有那个木美人。
  莫不是妖怪?
  那瞬间,木美人面色也好像变了,尖呼道:“不要将我放在这里,不要──”说话未尽,“隆”一声,棺盖已经落下!
  尖呼声,彷佛仍然在空气中摇曳,恐怖而凄凉。
  何三面色一变再变,由青转白。
  怪人放下棺盖,缓缓的又回过身子,倏的举步,一步跨前。
  何三慌忙退后。
  怪人第二步紧接跨出。
  何三再退一步,哑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完全就不像他本来的声音,他非独面色大变,连声音也已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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