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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伏在帘子外站了一会儿,复又走了进来,沉冷的目光显得稍微柔和了些。
“阿颜。”薄唇微启,只吐出这两个字。
正在装晕的冉颜心底一颤,他冷漠而又有磁性的声音,唤她的名字显得特别动听,令她很想睁开眼睛看看苏伏现在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唤她的名字,但为了知道他为何又下迷药,还是生生忍住。
只不过这一声“阿颜”,倒让冉颜心底觉得彼此好像多年未见的老友般。
“我第一次有点后悔,为何当初不曾入仕。”苏伏俯身,修长的手指上带着厚厚的茧子,轻轻从冉颜脸颊划过。如果入仕,如今可能又是另一番光景了,他也许连妻儿都已经齐全,那个时候再遇上她,依旧是两条平行线。
就着微弱的光线,苏伏将自己这双手举到眼前,细细看着,就像冉颜每次回忆过去时,也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一般。
冉颜没有睁开眼睛,却能感受到他细微的情绪变化。
室内安静,冉颜似乎已经感觉不到苏伏的气息了,刚准备睁开眼,忽而察觉到一个气息贴近她的脸侧,他喃喃的,声音带上一层沙哑,“如果我现在亲你,算不算趁人之危。”
冉颜心脏一缩,还在犹豫要不要睁开眼睛,苏伏的气息已经逼近她的唇,可仅仅是停留在她唇部的上方而已,不到两息便离开了。
“还要装睡?”苏伏声音里染上一层笑意。
冉颜蓦地睁开眼睛,入眼便是一张带着微笑的俊颜,盛放如夏花,在黑暗之中静静地散发着耀眼的容色。
有匪君子,熠熠如星。
“你什么时候下的迷药?”冉颜想来想去,并未看见他有特别的动作,最可疑的便是他坐下那时,衣袍翩飞,带起一阵小小的风。
“你方才坐在窗前,不是喝了水?”苏伏敛起笑容,对她道:“你的防备心还是一样弱,配药的悟性倒是不错,把解药浸泡在帕子上也很好,若非是装晕的时候气息不稳,我当真会被你骗过去。”
冉颜眼睛一亮,顿时明白苏伏这是在教她自保。
苏伏看见她的神情,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丢在榻上,“是吐纳的法门,强身健体。”
“你不是说只会杀人么?”冉颜丝毫不客气地将东西收下,顺便问问还能不能学几个杀人的招式。
“杀人从不用人教,如果你痛恨一个人当真恨不得让他去死的时候,自然会想尽办法把他置于死地。”苏伏理了理衣襟,起身离开。
帘外传来他低低的声音,“但当你能随手把人置于死地时,你就会发现手上沾染的血越来越多,直到……自己都觉得肮脏。莫要轻易杀人。”
这是不能回头的事。
“你什么都明白,却为何会走上这条路?”冉颜追问道。
苏伏脚步顿了一下,淡淡道:“我母亲是别人养的死士,我会杀人很奇怪吗?”
“那副骸骨是你的母亲。”冉颜没有问,而是说了一个肯定句。
她不知道那晚验的尸骨跟苏伏带回的尸骨是不是同一具,但他宁可死也要取回的骸骨,应是他那个为杀手的母亲。
苏伏没有承认,也不曾否认,身影一闪,犹如鬼魅一样消失在屋内,只有前窗发出微弱的声响。
冉颜还未收回眼神,便觉得眼皮沉重,尚未及摸到解药便已经瘫软在榻上。
昏睡之前还在想,他又是在什么时候下的药!这么一次次的中迷药,会不会有副作用?
一夜无梦。
冉颜清晨一睁开眼,便看见放在榻边的一把素面油纸伞,还有一管长箫,她记得伞柄是一把剑,那么这管箫约莫也不是普通的乐器。
冉颜伸手拿起来寻找藏在其中的利器。
“娘子。”晚绿急慌慌地奔了进来,看见冉颜已经醒了,忙道:“衙门把影梅庵封了,四周都是官兵把守,说是要搜整个庵,已经开始搜了。奴婢伺候您起塌,说不定一会儿就搜到我们这个院子。”
冉颜片刻也不曾耽误,放下箫,起身任由晚绿帮她穿上衣物,然后坐在妆台前,歌蓝早已经端水进来。
将将收拾妥当,门板便被人拍响。
“搜院!搜院!”冉颜一脚踏出屋子,一群府兵便已经冲了进来,在院子门口站成两排。
为首的队正看了一眼戴着幂篱的冉颜,拱手道:“某执行公务,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冉十七娘多多担待。”
冉颜平淡地嗯了一声,退到一侧。
队正一挥手,身后两排府兵迅速地钻进屋内,冉颜穿了鞋子站到院中等候,屋内传来各种翻动的声音,能听得出他们还算收敛。
“听说故人在此,特来拜会。”
冉颜正想打听案情,一个醇厚略带慵懒的声音自门口传来,不紧不慢的语速,仿如羽毛扫在人的心底,微痒微麻。
第105章 萧按察使
众人转身顺着声音看过去,着一袭绯色官服的挺拔男子正负手立于门内,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昭显着强大的生命力,那双流光溢彩的璀璨星眸,此时正含着笑望向冉颜。
“萧郎君!”邢娘惊叹,上回是晚上见到他,只觉得这人气势不凡,长得亦很是俊美,却不想白天看,更加挑不出一丝毛病。
冉颜也看见了萧颂,一般人在光线明亮的地方,总会暴露出一些缺点,可他竟然借了耀耀日光的势头,越发的器宇轩昂,令人不敢直视。
萧颂朝邢娘微微颌首,转而看向冉颜道:“怎么,才月余不见,十七娘便不记得在下了?”
“按察使!”队正朝萧颂行礼。
按察使是由朝廷派遣赴各道巡察、考核吏治的官职,相当于宋代的提点刑狱。萧颂身为刑部侍郎,此时以按察使的身份出现在苏州城,出现在影梅庵,其含义不言而喻了。
冉颜觉得刘品让的刺史之职恐怕有所动摇,不过替换一州刺史,看似简单,实则其中牵扯的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真想要因这两个案子换掉他,倒也未必那么容易。
“见过萧郎君。”冉颜冲他微微欠身。
“十七娘不必多礼。”萧颂面上笑容不减,却丝毫不能减弱他的威势。他环顾四周一圈,状似无意地问道:“冉娘子住在案发现场附近,不知可曾发现可疑之处?”
这问题问得刁钻,他明明知道她一定会有见解,却偏偏这么问。
冉颜想了一下,既然你公事公办,那么我也做个普通的路人好了,“只听说案发现场有玉簪花,我知道这个院子后面不远处便有个玉簪花圃,此事我已经禀报给刘刺史了。”
“可以去看看吗?”萧颂道。
冉颜点头,转身吩咐晚绿道:“带按察使去能看见玉簪花圃的那个窗户。”
晚绿应了一声,朝萧颂欠身行礼,在侧为他引路。
萧颂走了两步,转回头淡淡丢下一句话,“冉娘子也一并过来吧,也好与本官详细解说。”
又不是旅游,需要什么解说?冉颜总觉得这个萧颂有事没事就喜欢找茬,但人家现在可是在办公,冉颜也只能配合地跟了去。
萧颂进入内室之后并未急着去那个窗户附近,而是漫不经心地打量室内环境。屋里的陈设十分简单,帷幔挂起来之后,可以说是一目了然,几个府兵还在翻找,将可疑的东西都堆在一张小几上,瓶瓶罐罐的,竟是摆了满几都是。
萧颂对这些所谓“可疑物品”好像并不感兴趣,只淡淡地扫过一眼后便转移目光,当他看到床榻时,目光顿了一下,最终定格在榻边合拢的素面油纸伞上。
冉颜心里咯噔一下,暗恨自己方才怎么没把伞收起来。她正想着,萧颂已经走到榻边将伞拿了起来。
修长有力的大手握住素面伞身,显得特别赏心悦目,可冉颜看着一寸寸地观看,心底不知怎的,竟有些紧张,但旋即一想,就算让他发现那其实是一把剑又能如何?唐律上可没规定,家里不许放上一两把剑,更没规定,不许把剑做成伞柄。
“十七娘真是好情趣。”萧颂似笑非笑地抚着泛着幽冷光芒的紫色伞柄,手握住最前头的柄端,却是没有发力,轻轻拂过之后,将伞放回原处,半开玩笑地道:“睡觉都放在枕边的伞,不会是定情信物吧?”
邢娘紧张道:“萧按察使可不能如此开玩笑,我家娘子清清白白,怎么会与人定情。”
被邢娘堵了话,萧颂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清浅一笑,抬步去了窗户下。
顺着打开的窗户,能看见不远处的坡上果然有一大片茂盛的玉簪花,远远看去像是一片未融化的雪。
“真是不错的景致,十七娘平时坐在此处都做些什么呢?”萧颂回头问道。
冉颜声音平平,“绣花。”
冉颜平素最爱坐在这里看着外面的景致想事情,但她不能这么说,如果回答“想事情”,萧颂一定又会问,想什么事情呢?想的事与案情有没有关系呢?平时天天看着花圃有没有发现异状呢?有没有发现可以人物呢?平时谁在打理花圃呢?
她回答绣花,虽然明知道萧颂不信,但总比被问来问去的好。
“我听说娘子们绣花一般一个时辰就得远眺歇一歇,你平时可曾注意到,何人在打理花圃?”萧颂仿佛全然没有察觉到冉颜的拒人于千里,继续问道。
冉颜暗叹一声,怎么什么他都能绕到上面去,声音平平地道:“萧按察使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办案讲究个效率,您说呢?”
当下一屋子人全部都怔住,连正在翻箱倒柜的府兵们,手上的动作也都僵住,掀开的箱盖也不再敢随手合上,而是轻轻放下,尽量不发出丝毫声音。
邢娘连忙道:“萧郎君,我家娘子心直口快,万望萧郎君海涵。”
萧颂不可置否的一笑,从桌子上端起茶壶,看似随意的赏玩着,“无妨,十七娘的性子我也知道一二,自然不会……唔,这个茶水的味道不太对。”
说了一半,他忽然转移话题。
茶水里昨晚被苏伏下了药,那药当时是没有任何味道,但茶水极容易变质。冉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隔夜茶味道不好,不是正常吗?难道他也懂得配药?
“很少见人把茶叶泡在壶里。”萧颂放下茶壶,掏出帕子拭了拭手,仿佛方才沾了什么东西。
冉颜心下了然,这个萧颂如果不是有洁癖,就是对药物极为了解,那迷药经过一夜的质变之后会有轻微的毒性,尤其是与茶水掺在一起,毒性是平时的数倍,虽然通过皮肤不会对人体造成很大伤害,但总不会舒服。
府兵陆续退了出去,队正过来行礼道:“按察使,已经搜查完毕,可疑的东西都放在几上了,您请看看?”
萧颂走过去,俯身拈起一只小瓶,缓缓道:“你们没听说过冉十七娘是医道翘楚?死者是因何致死?这些药为什么可疑?”
尸体浑身都是伤,还真不能说是被毒死。
他三个不咸不淡的问题,逼的队正哑口无言,只能道:“刺史说不放过一丝可疑的东西。”
“哦。”萧颂放下药瓶,闲闲地睨了他一眼,随口道:“也难怪个把月都破不了案。”
队正满头大汗,不管萧颂言外之意是指刘刺史不行,还是他们这些属下太笨,都是他所担待不起的,因为,萧颂做出这个结论可全是因为他的一句话啊。
冉颜看着有点想笑,敢情这个萧颂就喜欢找茬,恐怕是作为刑部侍郎的“职业病”吧。
第106章 萧郎君,请自重
屋内气氛静谧得有点骇人,最没有丝毫自觉的当属萧颂和冉颜,一个依旧一副闲散而又威势迫人的样子,一个隐在幂篱后,垂着眼,平静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殊不知其余人早已经汗流浃背。
外面传来一串脚步声,和刘品让询问的声音,紧接着一袭绯袍的刘品让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看见萧颂连忙拱手道:“按察使,在净垣师太的屋内搜到了一双布履,鞋底的纹状与第一个死者胸口的形状甚为相似,且布履上沾有后山泥土,已经风干脱落,很有可能是月前沾上去的。”
净垣在影梅庵中并不主事,冉颜也只见过她一次,印象中她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女尼,长相说不上好看,但给人一种平和宁静的感觉,除此之外,竟是想不起她具体的容貌。
“刘刺史做主便是。”萧颂答道。
“下官打算在庵中审问,若是脱不掉干系再带回衙门。”刘品让不知道顾忌什么,竟没有立刻将人带走。
萧颂点头,道:“那走吧。”
刘品让面上平静无波,其实心里已经要焦成一团了,这次的事情影响极差,皇上派了按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