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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儿。少爷,您怎么来了?”旺秋问。
扎西把旺秋扶坐在地铺上,仔细观察他的腿伤说:“都发炎了……这是前一阵子从药王山给白玛请的跌打创伤药,正好合适你用。”
“少爷,我这又腥又臭的,可别脏了您的眼睛。”
“什么少爷,旺秋,关上门来,我的底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
“我不敢,您就是少爷,您是尊贵人。”
“半年没见,你变乖了。什么都别说了,来,我帮你把药涂上。”扎西说着,给旺秋的伤口上抹药,他问道:“疼吗?”
“凉丝丝的,好受多了。”
“我把药留给你,你每天都涂一次,然后用棉布把伤口包扎好,用不了多久伤口就会痊愈。”
旺秋望着扎西,情不自禁地眼圈红了,他说道:“少爷,我对不起您。”
“还说这些干什么。其实,我也要谢谢你,当年要不是你那一羊腿把我打晕,我哪能成为德勒少爷啊。”
“您是造化之人,是命中注定。少爷,我过去是邪魔附了体,恶鬼迷了心窍……”旺秋说着,哭了起来,悔恨不已,“要不然,我怎么会有非分之想,做出对不起您和少奶奶的丧良心的事儿。我不是人哪……”
“嘿嘿,算了,都过去的事儿。”
“您大人大量,好人有好报。少爷,那天我一进院子,就看到您和少奶奶在一起,你们俩就像酥油和茶水一样融合,就像蓝天和白云一样般配,我打心眼里高兴。”
扎西被他逗乐了,说道:“你就拣我爱听的说吧,我看你,还是不疼!”
“求觉悟者同盟”新一轮的签名仪式又开始了,江村、扎西和大喇嘛们商量,为了安全起见,请愿书的签名地点改在了夏加的家里,一些渴望改变拉萨落后面貌的有志之人纷纷前来。
请愿书上已经有了长长的一串签名,一些僧俗官员还在上面继续签名,有人签过名后离开,又有新的人不断过来,接过竹笔写上自己的名字,现场的气氛严肃而紧张。
扎西双手合十,侧立一旁,向每一个签完名离开的人行礼。
此时,帕甲正带人在胡同里观察夏加家门前的动静。胡同里很安静,但好像要发生什么。格勒带着随从骑马过来。帕甲上前汇报:“代本大人,人都进去了,僧官俗官都有,有三炷香的工夫了。”
格勒掏出手帕,拍了拍鼻子问道:“多少人?”
“他们陆陆续续来的,有二三十人,具体人数不详……”帕甲还没说完,就看到夏加家的院门大开,从里面出来两个人,他们左右张望,见没有什么异常,匆匆忙忙地走了。
帕甲回身对格勒说:“代本大人,您看。”
格勒只好下马,凑上前去观看。
一会儿,从夏加家又出来几个喇嘛,同样的张望,同样的匆忙走了。最后,夏加也出来了,他是送扎西出门的,两个人在门口寒暄。
格勒倒吸了一口凉气,嘟囔:“我这个姐夫,搞什么名堂?”他见扎西走了,赶紧骑马包抄过去。
扎西今天的心情格外的愉悦,他骑马走在路上,好像看到了改革后的新拉萨。他拐过一个路口,突然见格勒骑在马上,等在那里。扎西奇怪,上前问道:“格勒,你怎么在这儿?”
格勒没说什么,他下了马,将缰绳交给了刚珠。扎西也下了马。
刚珠明白,赶紧牵着马离开了。
扎西观察着格勒,他问道:“格勒,你好像有要紧的事儿?”
格勒叹了口气说:“姐夫,我不得不等在这里,就为了给你提个醒。”
“你是指……我跟江村孜本走得很近?”
“这些年你一直来往于拉萨和印度之间,生意越做越大,可是你离拉萨的官场也越来越远。姐夫,你根本不了解拉萨的僧俗权贵们在想什么。”
“格勒,让你为我担忧了。”
“仁钦噶伦和江村孜本现在斗得正欢,德勒家刚刚躲过一劫,你不要再卷进去!”
“我不认为这是他们的个人恩怨,仁钦抱残守缺,江村孜本标新立异,他们之间必有矛盾。噶厦政府已经是一个悖逆时代的政府,万恶之源,必须进行变革。像欧美那样,像内地那样,废除贵族专权的终身制。”
“像内地那样?你认为蒋介石、国民党能指得上?”
“至少,可以借鉴,效仿。”
“民国建立已经二十多年了,内地的军阀混战就没有停过,硝烟四起,生灵涂炭。我不知道江村孜本要效仿他们什么?相反,我雪域高原有至尊至圣的佛教保佑着,秩序井然,一片安定祥和。你说,是佛祖的教义有法力,还是孙中山的三民主义有威力?”
“格勒,江村孜本所倡导的是英式的君主立宪,他提出了一个方案,准备在热振摄政王御前进行讨论。我想,你在印度留过学,思想前瞻,应该和我们站在一起……”
格勒打断他说:“姐夫,我认为,那只是一个空想。”
“你没兴趣?”
“听我一句劝,你瞅着江村他们胡折腾,总会有人掉脑袋的。那些明哲保身的权贵们躲还躲不及呢,你何必伸着脖子往上凑呢?姐夫,到此为止吧!”
扎西失望,自嘲地笑着说:“我天真,不如你看得透彻。妹夫,人各有志,你就让我冒一次险吧!”
德吉正在梳妆镜前化妆戴首饰,女仆在边上侍候着。娜珍推门进来,赔着笑脸,她走到德吉的身后,却又故意向后退了两步才说:“少奶奶午安。”
德吉从镜子中扫了她一眼,问道:“娜珍,过来有事儿吧?有事儿就说。”
“也没什么大事儿,还不是为了我那噘嘴的骡子。没规没矩的,昨个儿惹得少奶奶不痛快,我来替他给您赔个不是。”
“都是一家人,免了这客套吧。唉,你干吗站那么远?”
“您看……那桌子上又是珍珠,又是珊瑚的,多晃眼啊。要是缺一件、少一件,我怕说不清楚。”
“瞧你说的,把自己当成什么啦?这些七零八碎的玩意儿,没什么好稀罕的。”德吉说着起身,这时她才认真地端详娜珍,见她一身简朴,于是说:“你这身上也太素净了,来来……”她伸手把娜珍拉了过来,抓过桌子上的一副玉镯,套在她的手腕上。
“少奶奶,这……这可使不得。”娜珍推辞说。
“你这小手腕跟白瓷碗似的,正配这镯子。喜欢吗?”
“喜欢,少奶奶,这得值多少钱啊?”
“可能值十头牦牛,也可能一钱不值。那得看戴在谁手上。”
娜珍装听不懂,自顾自地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德吉看着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得意。
娜珍凑近镜子,亮出手腕看着,扭头说道:“少奶奶,太谢谢您了,这可真漂亮。”
“这些东西你要是喜欢,看着拣几样吧。”
“真的?”娜珍情不自禁地拿起一串红珊瑚项链,一边往脖子上比画,一边说:“我从来没戴过,他也从来没送过我,真好看。”
德吉一听“他”,有些反感,她说道:“好看,就拿走吧。”说罢,她起身走了。
女仆不屑地冲娜珍撇了撇嘴,也跟着出去了。
德吉面无表情地走在走廊里,女仆跟在后面,嘟囔:“少奶奶,这个女人真不自量力,那么贵重的东西她也敢要。”
德吉继续在前面走着,没言语。
“您要依着她,她非得寸进尺不可……”
“你说什么呢?”德吉训斥。
女仆低下头,不言语了。
“当主子,就得有当主子的样儿。既然进了德勒府,她也是二少奶奶,对她,你们今后要放尊重点儿!你看她穿得那么寒碜,丢的是我们德勒府的脸。你明天去八廓街的店铺上给她取些穿的用的,挑好的拿。听说那家北京商店,新进了一批杭州丝绸,你去看看,扯几块回来,给她做几套像样的衣服。”
“啦嗦。”女仆应承着。
白玛的伤好了许多,他坐在房间的卡垫上读着经书,娜珍从外面进来,身上挂着几件珠宝。她把珠宝从身上摘下来,放在桌子上。
白玛看了一眼,不快地问:“哪来的?”
“少奶奶赏的,她戴旧的破烂东西。”娜珍说。
“阿妈,你过去一心向佛,不染世俗之气,现在是怎么啦?”
“你想说什么?觉得阿妈活得没点儿骨气?贪图浮华?”
白玛瞥了她一眼,不再言语,眼睛又回到了经书上。
娜珍望着儿子,心绪难平。白玛不谙世事,单纯幼稚,这让她忧虑不安。她现在还不能直截了当地告诉自己的儿子,你比德吉更有资格拥有德勒府的财富、爵位、荣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我要帮你夺回这一切!
她随手把几样珠宝抓起来,摔到地上。白玛惊讶地抬头望着娜珍,很是不解。娜珍狠狠地说:“这几个镯子、项链算什么,根本就不入我的眼!”
夜深了,外面下起了大雨,雷鸣电闪的。女仆侍候德吉上床躺下后,退出房去。扎西宽衣解带,准备上床,他伸头看了看假寐的德吉,逗她说:“睡着啦?我知道你没睡。”他见德吉不理自己,于是用手捅她说:“你装,你再装。”他又故意在德吉耳边打呼噜。
德吉笑了,推开他说:“讨厌,跟野驴叫似的,难听死了。”
扎西上床搂德吉,德吉扭捏地说:“让下人看见。”
“看就看见呗。噢,你是贵族,要注意身份。哎哟,我怎么摸上少奶奶的床了,这可是犯上啊,要剁掉手脚的,我还是外边睡去吧。”扎西说着要走。
德吉终于忍不住,扑到他怀里,撒娇:“你又念经,絮絮叨叨的。少奶奶怎么啦,少奶奶也是人,也得睡觉,让贵族见鬼去吧。”
两个人亲昵地相拥在一起,忽然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在外面?”德吉警觉地问。
娜珍可怜兮兮地推门进来,她小心翼翼地凑到床前说:“少爷、少奶奶,外面打雷我害怕,听见你们还没睡,我就来了,躲会儿。”
德吉见她冻得发抖,下床给她拿了件衣服披上说:“打雷下雨有什么好怕的,别受了风寒,快回去睡吧。”
这时,又是一个雷电闪过,娜珍一声惊叫,跳上床,钻进了被窝。
“娜珍,你这是干什么?”扎西生气地说。
“我每次遇到这种天气都吓得要命,大多都躲到姐妹的屋里去,今晚我没处可躲。少爷、少奶奶你们就别轰我了,我是让外面的雷声吓破了胆。”娜珍可怜巴巴地说。
“我看……你的胆子比谁都大!”德吉铁青着脸说。
“我不是成心要冒犯您……少爷,自从我回到府上,您就没理过我。”
“当着少奶奶的面说这种话,太放肆了!”
“少奶奶也是女人,她最理解我。”
扎西闻听,知道她要闹事,于是压着火说:“你睡这儿吧,我走!”他起身下床,朝屋门走去。德吉气不打一处来,也随扎西一起出去了。
娜珍见他们走了,笑了,她左右环顾了一下说:“走就走吧,我一个人睡,宽敞。这间屋子就是华丽,雕梁画柱的……被子也软。”说完,躺在了床上。
扎西和德吉一前一后进了佛堂,两个人的脸上全是怒气。德吉气哼哼地说:“还有这种没羞没臊的人,算我瞎了眼,当初就不应该让她进门。”
“就让她把我们俩的睡床给霸占了,不行,我去把她轰走!”扎西气愤地说。
“轰,轰什么轰?整个拉萨城都知道我们家接回来个妖精,你不是还要摆宴给她正名吗?”
“那也不能让她这么张狂啊?这今后还了得!”
德吉怀疑的目光看着扎西,她突然问:“我就奇了怪了,她为什么会这么张狂?扎西,少爷,你有事儿瞒着我吧?”
扎西低着头,半天才说:“那天……我真喝醉了,我也不知道我都干了什么。”
“真不要脸!”
“我什么都不记得,我喝醉了,喝醉了也算拉萨啊?”
“算,算,就算!”
扎西气得大声号叫:“哎哟,我扎西喇嘛一生一世守身如玉,就让她把我糟蹋啦?不行,我去把她拎出去!一刻也不能等啦,现在我就去!”他冲出佛堂,直奔卧室。
扎西刚走了几步,一抬头看见白玛站在走廊尽头,望着窗外。扎西冷静了许多,他好奇地观察白玛。白玛掏出那管汉笛,轻轻地吹了起来,汉笛的声音回响在夜色中,仿佛穿过雨幕,抒发着千古悲凉的情思。白玛沉浸在音乐之中,并没有发现他身后的扎西。
太阳照进德吉的卧室,暖洋洋的。娜珍在床上醒来,她见窗外已经风和日丽,起身去推开窗子,感到很惬意,她转身要回床上,突然吓得一声惊叫。原来扎西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冷冷地盯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