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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赌-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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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槐不想杀这些追随者,他们的魂早就被共产党的军队吓得灵魂出窍了,他便挥挥手里的枪说:愿意跟我干的拿起枪就走,不想跟我的,马上滚蛋。这些残部一部分人当时就捡起枪跟了槐,一部分人哭诉自己上有老下有小要回家,槐不耐烦地挥挥手把另一部分人打发掉了。槐的目标是二龙山,他要鸠占鹊巢在二龙山等着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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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冯山没让他等,还没等槐在二龙山喘口气,冯山就来到了山下。槐知道,他和冯山结算的日子到了。
    文竹单枪匹马地上了二龙山,冯山本想让孔大狗陪她一同上山,被她中途拒绝了。她知道她的身边不差多一个少一个孔大狗,如果槐想要她的命,她就是带上十个孔大狗也没用。冯山把她送到山下,再往前走,就是龙脊了,那是由一组石阶组成的山路,冯山对这些石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甚至能数清从山上到山下共有多少个石阶。看到通往山顶的石阶,文竹就停下脚步,她转过身望着冯山。冯山也在望她,文竹又说:你和槐再怎么样,你是他爹,他是你儿子。看来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个山我一定得上。
    冯山绕着文竹走了一周,又走了一周,两眼定定地望着文竹道:你一定要去,我也不挽留,不过你可要当心,那小子心狠手辣。
    文竹听了冯山的话,笑了一下,笑得唇红齿白,她没再说什么,挺着身子踏上了通往二龙山的石阶。走了两步,文竹回了一下头,冯山看见了蓄在她眼角的泪水。
    冯山举起了那只独臂,风吹着他的空袖管在风中一荡一荡的。文竹回了那一次头,便再也没回过头,挺着身子,铿锵有力地向二龙山顶爬去。
    冯山立在山脚,一直目送着文竹远去,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突然想到了菊香,文竹和菊香的身影交替着出现在他的眼前,这是他一生当中的两个女人,她们都曾忠心耿耿地伴随过他。虽然他不曾娶菊香,但他刻骨铭心地爱过菊香,菊香自然也深爱过他,但菊香无法嫁给他,因为那会他是个赌徒,有谁肯嫁给一个赌徒呢?虽然无法名正言顺地成为他的妻子,但菊香对他的情感像火山一样喷发着,槐就是他们爱情的见证。
    当年他们在一起火热相爱时,菊香用火热的臂膀搂着他坚实的身体气喘着说:冯山,别赌了,只要你不赌,我就永远是你的人了。他在她的怀里慢慢地冷下来,最后硬着身子僵在一旁叹口气道:不赢回冯家的清白,我死不瞑目。
    他说完这话时,菊香背过身子,半晌,他伏过去搂住菊香,他摸到了菊香枕上的泪。菊香的身体已经像她的泪那么冷了。从那以后,一直到菊香怀上他的孩子—槐,菊香再也没有说过劝他放弃赌博的话。这是一个女人对他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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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没有文竹的出现,他一定会娶了菊香。要是那样的话,他和槐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文竹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起初文竹在他眼里就是从杨六手里赢来的一个物件,杨六手里有许多物件,他一件件地都要赢过来,最后赤条条的杨六才会真正地服赌认输。如果,文竹就是一般的女人,他赢过来也就赢了,他会给她自由,然而文竹毕竟是文竹,她不是一般的女人,她轰轰烈烈地走进了他的心里。那会儿他心里装着两个女人,沉甸甸的,纷繁复杂地装在他的心里。
    他和文竹结婚前,曾找过菊香。他说:我要和文竹结婚了。
    他的这一决定似乎在菊香的意料之中,菊香不惊不诧地说:文竹是个好女人,你娶她错不了。
    他小心地望着菊香,菊香平静地坐在山坡上,目光追随着在不远处玩耍的槐。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张口结舌地面对着菊香。
    菊香什么也没有说,似乎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目光虚虚实实地望着槐。槐正在山坡上跑着,他在追一只蝴蝶。
    半晌,又是半晌,冯山用手捂着心口说:这辈子我心里会一直有你的。
    菊香浅浅淡淡地笑一笑道:咱们也就是这个缘分,人得认命。
    久久之后,他站起来,摇晃着向前走了两步,菊香突然说:文竹那女人不错,娶她比我合适。
    他立住脚步,但没有回头。过了一会儿,他能感受到菊香投在他后背上的目光。他嚼着声音说:菊香,这辈子就算我欠你的,下辈子一定补上。
    菊香平静着声音说:咱们谁也不欠谁的,这都是命。
    最后,他还是一摇一晃地消失在菊香的视线里。
    往事如烟似雾地在他心里阴晴雨雪地掠过。此时,他站在二龙山下,心却被文竹牵走了。
    文竹一上山便被埋伏在石头后的两个士兵捉到了,被推推搡搡地带到了槐的面前。
    槐正在指挥手下的弟兄们在山顶上修筑工事。他摆出了和冯山鱼死网破的架势。他让人把文竹带到老虎嘴山洞里,洞壁上架着松明火把,哔剥有声地燃着。槐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眼前的文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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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这个女人,装在他心里好久了,一想起母亲他就会想起这个叫文竹的女人。他的心像一锅煮沸的水,文竹在他的心里那就是一块石头了。
    此时,他望着眼前被自己的心火煮过无数遍的女人,心境竟有股说不清的滋味。他甚至在文竹面前吹了两声口哨。文竹低着眼睛望着他。
    他面对着文竹的目光,突然有些紧张,结巴着说:你看我干什么?
    文竹仍然那么冷静地望着他。
    槐就说:冯山咋不来,他让你来干什么?
    文竹就说:槐,这么多年我知道你一直在恨我,恨我抢了你母亲的位置,今天我上山来就是给你一个说法。
    一提起母亲,槐受不了了,他站起来,绕着山洞转悠,他捏着自己的手,指关节吱吱吧吧地响着。
    文竹就又说:槐,我今天上山了,任杀任剐随你,等你杀了我,你就带着人下山吧,你爹冯山在山下等你呢。
    槐就暴跳着说:他不是我爹,我爹早死了,我到二龙山上来,就是想和他有个了结。
    文竹平平静静地说:槐你下山吧,冯山带着队伍把二龙山包围了,你出不去了。
    槐就说:我现在已经不是国民党队伍的人了,我现在就是土匪,哪朝哪代都会有土匪的活路。
    文竹说:槐,共产党的队伍是不会放过你的,冯山已经接到命令,十天之内消灭你们这股残兵散勇。
    槐立在文竹面前,抓心挠肺地说:要死我也要和那个姓冯的鱼死网破。我要让他先死在我的面前,然后我就下山,任杀任剐随你们。
    文竹望着近乎疯狂的槐,槐在她的印象里还是那个被菊香牵着手的小男孩,睁着一双涉世未深的眼睛。现在站在她眼前的槐,已经变成一个凶暴的男人了,为了心底的仇恨在燃烧着自己,样子有些不可理喻。她了解冯山,当年就是为了冯家的名声,为了母亲的尸骨能名正言顺地迁回到祖坟上,冯山孤注一掷,先是赌输了一条手臂,最后差点又把命搭上,为的就是一个堂皇的理由,让自己心安理得。她看着眼前的槐,仿佛就看到了冯山。眼前的槐已经钻到一条死胡同里出不来了。
    眼前的槐在文竹的眼里既陌生又熟悉,冯山认准的事情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槐和冯山如出一辙。想到这,她平静地冲槐说:你恨冯山都是因为我,你们毕竟是父子,你把我杀了,你的目的就达到了。
    槐冷笑了一声,他摇着头说:我不杀你,我要杀的人是冯山,我要让他死得心服口服,他不该让你来。你走吧。
    文竹不动,仍立在那里。
    槐就冲山洞外喊:来人!
    两个士兵荷枪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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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槐又说:把这女人送下去。
    两个士兵上前就拉文竹,文竹一把推开两个士兵,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枚手榴弹,大声地说:不要动我。
    槐和两个士兵惊怔地望着文竹。
    文竹说:槐,我是来让你下山的,你要是不下山,我死也不走。
    文竹拉开手榴弹的引信,就那么擎在手里。槐望着文竹,吃惊又欣赏的样子,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挥了一下手,那两个士兵就退了下去。文竹的手榴弹仍擎在手里。
    槐吸了口气,说话的语气柔和了一些,道:这是我和他的事,和你无关。
    文竹仍固执地说:槐,你不下山,休想让我走。
    槐呆呆地看了眼文竹,没说什么,他转过身,走出山洞。
    王大毛跑过来,冲槐说:连长,这个娘们儿太嚣张了,干掉她算了。
    槐白了王大毛一眼,王大毛立马就噤了声。王大毛是跟随槐最早的弟兄之一,在南山当土匪那会儿,王大毛就是槐手下的干将。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的,王大毛仍在追随着槐。槐说一不二,弟兄们从来不问为什么。
    槐一走出山洞,气就泄了一半,以前他对文竹的认识就是站在雪地中绿裤红袄的一个小女子,在他眼里就是个女妖,她把冯山勾引走了,让母亲痛苦失落。现在,他眼里的文竹,豪气,仗义,有种男人气,他站在文竹身旁仍能感受到从这个女人身上散发出的咄咄逼人的气息。他对文竹不能不刮目相看了。他在心中把文竹和母亲菊香又作了一个对比,也许母亲身上少的就是文竹身上那股气,如果母亲身上也有那股气,也许冯山娶的就不是文竹而是自己的母亲了。
    槐命人守住了洞口,既然文竹不想走,那就让她留在山洞里好了。他明白,文竹不下山,冯山会上山的,他和他还没有了结。那一晚,槐站在二龙山的悬崖上,望着漫天的星光,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最后王大毛蹲在他的身边也不知深浅地和他一起望天上的星星,半晌,又是半晌之后,王大毛哑着声音道:大哥,共产党的军队把二龙山都围住了,以后咱们的日子该咋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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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后的日子不仅是王大毛所担心的,也是山上的弟兄们都担心的,国民党那么多的队伍说垮就潮水似的垮了,他们不再相信国民党了,他们只相信槐,槐把他们带到山上来,他们也很清楚地看见自己的未来。他们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匪了,而是国民党队伍的残部,此时,共产党的队伍在山外已经风雨不透地把他们包围了,他们当土匪时,可以做到不知天高地厚,现在他们做了国军,和共产党的队伍打了那么久的交道,他们清楚,共产党的队伍说一不二。
    况且整个东北,国军的队伍已经逃亡得到处都是了,他们区区这个残部,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失败是迟早的事情,他们不能不考虑眼下的事情。
    半晌,槐说:山上的粮食还够吃多久的?
    王大毛掐着指头捏了半晌道:十天半个月的还够。
    槐从天空中收回目光望着空荡荡的山林道:春天了,山上也能弄到一些吃食,只要我和冯山的事了结了,咱们就下山,你们该怎么活就怎么活,我的命只有天老爷知道。
    槐这么说完,王大毛就苍凉地喊一声道:大哥,你何苦这样?
    槐就不说话了,对于槐和冯山的关系,许多弟兄都清楚。槐说和冯山有仇,那就是有仇,弟兄们心里有的只是槐。槐说什么就是什么,按理说,当年国军的胡团长率部攻打南山,他们死了三十几个弟兄,最后胡团长还是撤了,他们对胡团长的仇恨可以说不共戴天,但槐最后说投奔胡团长,他们就一举投奔了国民党,这都是槐一句话的事。这是他们当土匪时养成的习惯。最后撤到二龙山上时,那些不坚定的士兵,有的开了小差,有的被槐遣散了,剩下的都是和槐当年在南山起家的弟兄们。他们对槐忠心耿耿,槐说一不二。
    王大毛这时就说:大哥,都听你的,你说咋的就咋的,弟兄们的命就是你的命,生生死死和你在一起。
    槐突然鼻窝深处有些发热,有两行泪从眼角流了下来,天黑王大毛看不见,槐甩了一下头,把泪甩到了山崖下。好半晌,槐嗡着声音说:我和冯山了结了,咱们就各活各的。
    王大毛深深浅浅地望着黑暗中的槐道:大哥,弟兄们没说的,就是死在这二龙山上,兄弟们也不会抱怨的。
    槐立起身,拍了拍王大毛的肩道:冯山最迟不会超过明天,他就会上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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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上级只给十天时间拿下二龙山上的槐,天一亮就是第五天了。文竹上山那一夜,冯山一宿也没合眼。他立在山脚下,望着二龙山顶,山高水长,地老天荒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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