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身上有树的香味。墙旮旯里已经是黑黑的了,可是我能看得见窗户。①我蹲在墙旮旯里,手里拿着那只拖鞋。我看不见它,可是我的手能看见它,我也能听见天色一点点黑下来的声音,我的手能看见拖鞋,可是我看不见自己,可是我的手能看见拖鞋,我蹲在墙旮旯里,听着天色一点点黑下来的声音。
①〃当前〃。在书房里。
原来你在这儿,勒斯特说。瞧我这儿有什么。他拿出来给我看。知道我从哪儿弄来的吗。是昆丁小姐给我的。我知道总不会看不成戏的。你一个人躲在这儿干什么。我还以为你溜到外面去了呢。你今天哼哼唧唧、嘟嘟哝哝还嫌不够吗,还要蹲在这空屋子里呜噜呜噜个没完。快上床去睡吧,免得戏开场了我还不能赶到。我今天晚上可是要少陪了。那些大喇叭一吹响,我就要颠儿了。
我们没有回我们自己的房间。①
①大姆娣去世那晚。
〃这是我们出麻疹时候睡的地方。〃凯蒂说。〃干吗我们今儿晚上得睡在这儿呀。〃
〃你们管它在哪个房间睡。〃迪尔西说。她关上门,坐下来帮我脱衣服。杰生哭了。〃别哭。〃迪尔西说。
〃我要跟大姆娣一块睡。〃杰生说。
〃她在生病。〃凯蒂说。〃等她好了,你再跟她一块睡。是不是这样,迪尔西。〃
〃好了,别哭了。〃迪尔西说。杰生住了声。
〃咱们的睡衣在这儿,别的东西也都在这儿。〃凯蒂说。〃这真象是搬家。〃
〃你们快快穿上睡衣吧。〃迪尔西说。〃你帮杰生把扣子解掉。〃
凯蒂解杰生的扣子。他又哭起来了。
〃你欠打是不是。〃迪尔西说。杰生不吱声了。
昆丁,母亲在楼道里说。②
②〃当前〃。康普生太太怕昆丁出去鬼混,每天晚上都要锁上她的房门。
什么事,昆丁隔着墙说。我们听见母亲锁上了门。她朝我们房间里看了看,走进来在床上弯下身子,在我的额上吻了一下。
等你让他睡下了,就去问问迪尔西她反不反对我用热水袋,母亲说。告诉她要是她反对呢,那我就不用算了。告诉她我只想问问她的意思怎么样。
好咧,您哪,勒斯特说。过来,把裤子脱了。
昆丁和威尔许进来了。①昆丁把脸扭了开去。〃你哭什么呀。〃凯蒂说。
①大姆娣去世那晚。
〃别哭了。〃迪尔西说。〃你们大家都脱衣服睡吧。你也可以回去了,威尔许。〃
我脱掉衣服,我瞧了瞧自己,我哭起来了。②别哭了,勒斯特说。你找它们有什么用呢。它们早不在了。你再这样,我们以后再不给你做生日了。他帮我穿上睡袍。我不吱声了,这时勒斯特停下了手,把头朝窗口扭过去。接着他走到窗边,朝外面张望。他走回来,拉住我的胳膊。她出来了,他说。你可别出声。我们走到窗前,朝外面望去。那黑影从昆丁那间房的窗子里爬出来,爬到了树上。我们看见那棵树在摇晃。摇晃的地方一点点往下落,接着那黑影离开了树,我们看见它穿过草地。这以后我们就看不见它了。好了,勒斯特说。哎唷。你听喇叭声。你快上床,我可要撒丫儿了。
②〃当前〃。班吉看到了自己被阉的下身。
房间里有两张床。③昆丁爬上了另一张床。他把脸扭了过去,对着墙。迪尔西把杰生抱到他那张床上去。凯蒂脱掉了衣裙。
③大姆娣去世那晚。
〃瞧瞧你的裤衩。〃迪尔西说。〃你真走运,因为你妈没看见。〃
〃我已经告发过她了。〃杰生说。
〃你还会不告发吗。〃迪尔西说。
〃你告了又捞到什么好处啦。〃凯蒂说。〃搬弄是非。〃
〃我捞到什么好处啦。〃杰生说。
〃你怎么还不穿睡衣。〃迪尔西说,她走过去给凯蒂脱掉了背心和裤衩。〃瞧你。〃迪尔西说。她把裤卷起来,用它来擦凯蒂的屁股。〃全都湿透了。〃她说。〃不过今儿晚上没法洗澡了。穿上。〃她帮凯蒂穿上睡衣睡裤,凯蒂爬上床来,迪尔西走到门口,手按在开关上。〃你们现在都别出声了,听见没有。〃她说。
〃听见了。〃凯蒂说。〃母亲今天晚上不来看我们了。〃她说。〃所以大家还得听从我的指挥。〃
〃行。〃迪尔西说。〃好了,快快睡吧。〃
〃母亲病了。〃凯蒂说。〃她和大姆娣都在生病。〃
〃别出声了。〃迪尔西说。〃你们快睡吧。〃
房间变黑了,只有门口是亮的。接着门口也变黑了。凯蒂说,〃别响,毛莱,〃她伸出手来摸摸我。于是我就不吱声了。我们能听见大家的出气声。我们能听见黑夜的声音。
黑暗退开去了,父亲在看着我们。他看了看昆丁和杰生,然后走过来吻了吻凯蒂,把手按在我的头上。
〃母亲病得厉害吗。〃凯蒂说。
〃不厉害。〃父亲说。〃你好好当心毛莱,行吧。〃
〃好的。〃凯蒂说。
父亲走到门口,又看看我们。接着黑暗又回来了,他站在门口,变成了一个黑影,接着门口也变黑了。凯蒂搂住了我,我能听见大伙儿的出气声,能听见黑夜的声音,还有那种我闻得出气味来的东西的声音。这时候,我能看见窗户了,树枝在那儿沙沙地响着。接着黑暗又跟每天晚上一样,象一团团滑溜、明亮的东西那样退了开去,这时候凯蒂说我已经睡着了。
一九一零年二月六日(一)(1)
窗框的影子显现在窗帘上,时间是七点到八点之间,我又回到时间里来了,听见表在滴嗒滴嗒地响。这表是爷爷留下来的,父亲给我的时候,他说,昆丁,这只表是一切希望与欲望的陵墓,我现在把它交给你,你靠了它,很容易掌握证明所有人类经验都是谬误的reducto absurdum①,这些人类的所有经验对你祖父或曾祖父不见得有用,对你个人也未必有用。我把表给你,不是要让你记住时间,而是让你可以偶尔忘掉时间,不把心力全部用在征服时间上面。因为时间反正是征服不了的,他说。甚至根本没有人跟时间较量过。这个战场不过向人显示了他自己的愚蠢与失望,而胜利,也仅仅是哲人与傻子的一种幻想而已。
①拉丁语,正确的拼法应为reductito ad absurdum,意为:归谬法。
表是支靠在放硬领的纸盒上的,我躺在床上倾听它的滴嗒声。实际上应该说是表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来。我想不见得有谁有意去听钟表的滴嗒声的。没有这样做的必要。你可以很久很久都不察觉滴嗒声,随着在下一秒钟里你又听到了那声音,使你感到虽然你方才没有听见,时间却在不间断地、永恒地、越来越有气无力地行进。就象父亲所说的那样:在长长的、孤独的光线里,你可以看见耶稣在对于地前进。还有那位好圣徒弗兰西斯②,他称死亡为他的〃小妹妹〃,其实他并没有妹妹。
②指弗兰西斯·德·阿昔斯(Francis di Assisi,1182-1226),意大利僧侣,他著有《咏日》,里面把〃死亡〃称为〃小妹妹〃。
透过墙壁,我听到施里夫③那张床的弹簧的格吱格吱声,接着听到他趿着拖鞋走路的沙沙声。我起床,走到梳妆台前,伸手在台面上摸索,摸到了表,把它翻过来面朝下,然后回到床上。可是窗框的影子依然映在窗帘上,我差不多能根据影子移动的情形,说出现在是几点几分,因此我只得转过身让背对着影子,可是我感到自己象最早的动物似的,脑袋后面是长着眼睛的,当影子在我头顶上蠕动使我痒痒的时候,我总有这样的感觉。自己养成的这样一些懒惰的习惯,以后总会使你感到后悔。这是父亲说的。他还说过,基督不是在十字架上被钉死的,他是被那些小齿轮轻轻的喀嚓喀嚓声折磨死的。耶稣也没有妹妹。
③昆丁在哈佛大学的同学,与昆丁台往一套宿舍,是加拿大人。
一等我知道我看不见影子了,我又开始琢磨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父亲说过,经常猜测一片人为的刻度盘上几根机械指针的位置,这是心智有毛病的症象。父亲说,这就象出汗一样,也是一种排泄。我当时说也许是吧。心里却是怀疑的。心里一直是怀疑的。
如果今天是阴天,我倒可以瞧着窗子,回想对于懒惰的习性,父亲又是怎么说的。我想,如果天气一直好下去,对他们在新伦敦④的人来说倒是不错的。天气有什么理由要变呢?这是女人做新娘的好月份,那声音响彻在
④美国康涅狄格州滨海一小城,哈佛大学与别的大学的学生的划船比赛在该处举行。
①她径直从镜子里跑了出来,从被围堵在一个角落里的香气中跑了出来。玫瑰包玫瑰。杰生·李奇蒙·康普生先生暨夫人为小女举行婚礼。②玫瑰。不是象山茱萸和马利茇那种贞洁的花木。我说,我犯了乱伦罪了③,父亲,我说。玫瑰。狡猾而又安详。如果你在哈佛念了一年,却没有见到过划船比赛,那就应该要求退还学费。让杰生去念大学。让杰生上哈佛去念一年书吧。
①昆丁在这里联想起妹妹凯蒂结婚那天(1910年4月25日)的情景。〃那声音响彻在〃是英国诗人约翰,开波尔(John Keble,1792-1866)的诗歌《神圣的婚礼》中的半行,全句为:〃那声音响彻在伊甸园的上空,人世间最早的一次婚礼。〃
②昆丁想起了他父亲寄来的宣布即将为凯蒂举行婚礼的请柬。
③昆丁想起在妹妹与推销员达尔顿·艾密司有了苟且关系后,他自己去向父亲〃承认〃犯了乱伦罪(其实没有)的情形。
施里夫站在门口,在穿硬领,他的眼镜上泛出了玫瑰色的光泽,好象是在洗脸时把他那红红的脸色染到眼镜上去了。〃你今天早上打算旷课吗?〃
〃这么晚了吗?〃
他瞧瞧自己的表:〃还有两分钟就要打铃了。〃
〃我不知道已经这么晚了。〃他还在瞧他的表,他的嘴在嗫动。〃我得快些了。再旷一次课我可不行了。上星期系主任对我说——〃他把表放回到口袋里。我也就不再开口了。
〃你最好还是赶快穿上裤子,跑着去,〃他说完,便走出去了。
我从床上爬起来,在房间里走动着,透过墙壁听他的声音。他走进起坐室,朝门口走去。
〃你还没有穿好?〃
〃还没有。你先走吧。我会赶来的。〃
他走出去了。门关上了。走廊里传来他那越来越微弱的脚步声。这时我又能听到表的滴嗒声了。我不再走来走去,而是来到窗前,拉开窗帘,看人们急勿匆地朝小教堂①奔去,总是那些人,挣扎着把手穿进逐渐胀大的外套袖管,总是那些同样的书和飘飞的翻领向前涌去,仿佛是洪水泛滥中漂浮的破瓦碎砖,这里面还有斯波特②。他把施里夫叫作我的丈夫。啊,别理他,施里夫说,要是他光会追逐那些骚娘们,那跟我们又有什么相干。在南方,人们认为自己是童男子是桩丢脸的事。小青年也好,大男人也好。他们抓瞎吹。童贞不童贞,这对女人来说关系倒不大,这是父亲说的。③他说,童贞这个观念是男人而不是女人设想出来的。父亲说,这就跟死亡一样,仅仅是一种别人都有份的事儿,我就说了,光是相信它也是没什么意思的,他就说,世界上一切事情之所以可悲也正在于此,还不仅是童贞的问题,于是我就说,失去贞燥的为什么不能是我,而只能是她呢,于是他说,事情之所以可悲也正在于此;所有的事情,连改变它们一下都是不值得的,而施里夫说④。他不就是光会追逐那些小骚娘们吗;我就说,你自己有妹妹没有?你有没有?你有没有?
①哈佛大学原来是为培养牧师而设立的学府,宜至二十世纪初,宗教气氛仍然十分浓厚,学生每天上课前均需去小教堂作一简短的礼拜仪式。
②昆丁的同学。昆丁看见了他,想起了有一次与他吵架的事。
③昆丁想起他向父亲〃承认〃自己有罪那次,父亲跟他说的话。
④又回想到与斯波特吵架那一幕,现在是施里夫在劝昆丁不要为斯波特的自我夸耀生气。
斯波特在人群中间,就象是满街飞舞的枯叶中的一只鸟龟。他的领子竖起在耳朵旁。他和往常一样迈着不慌不忙的步子。他是南卡罗来纳州人,是个四年级生。他爱在俱乐部里吹牛,说他第一从不跑着去小教堂,第二上教堂没有一次是准时的,第三四年来他没少去一次教堂,第四是不论上教堂还是上第一节课,他身上都是不穿衬衫,脚上不穿袜子的。到十点钟光景,他一定会上汤普生咖啡馆去要两杯咖啡,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袜子,脱掉皮鞋,一面等咖啡凉一面穿袜子。到中午,你就可以看到他和大伙儿一样,是穿着衬衫和袜子的了。别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