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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将如脱缰之马,它高兴跑到哪里就跑到哪里,甚至把主人扔下来,踏于脚下。——译者)有许多人以为极权制度本身并不可怕,只怕它落入坏人之手。他们甚至怕这种制度将来操诸好人之手时也会发生这种危险。所以,他们要抢先一步,垄断这种制度。
我们可以想象得到,如果美国或英国实行“法西斯制度”,那末将会与意大利或德意志型模的“法西斯制度”大不相同。无疑,如果从民主制度过渡到极权制度而且不经过那施用暴力的阶段,那末可望出现一种较佳型式的领袖人物。而且,如果我们被注定了不得不生活于法西斯制度之下的话,那末我们无疑一定选择由英国人或美国人所建立的法西斯制度,而不愿生活于任何其他的人所建立法西斯制度下。(妙!——海光)然而,无论我们是生活在英美人士所建立的法西斯制度之下也好,还是生活在任何其他的人所建立的法西斯制度之下也好,从我们现在所定立的标准来看,二者俱不足以表示,一旦我们实行法西斯制度时,到头来比法西斯制度底原基型式有什么大的差异,或者更较富有宽容精神。(是!——海光)许多强有力的证据可以证明,目前呈现于我们眼前的极权制度之种种恶劣的特点,并非极权制度偶然发生的副产物,而是极权制度迟早必至发生的结果。吾人须知,即令是民主的政治家,如果在一开始的时候就为一般人底经济生活而实行计划,那末,演变所及,他必至面临一项抉择,即是,要么他僭取独裁权力,要么他放弃计划经济。同样的,一个人如果实行极权统治,他马上也会面临一项抉择,即是,他要么不顾通常的道德肆行无忌,他要么坐待失败。(但是,没有实行独裁极权的统治者自愿选择失败的,所以他铁定地要选择败坏道德或一切伦理建构这一条道路。因此,只要极权制度一行,无论以什么政治组织底形式出现,社会道德一定日趋败坏。推广来看,极权统治与社会自发的生机也是不相容的:社会自发的生机洋溢,则极权统治枯萎。所以,只要极权制度广行,则社会生机一定日趋枯萎。风俗习惯常为极权统治之障碍。因此,只要极权统治一行,也必至破坏该地风俗习惯。独自的思想判断与极权统治下之毒格码dogma尤能并存。所以,只要极权统治一行,独自的思想也一定归于消灭,至少不能发展。……总而言之,极权统治犹如癌症。癌症靠着破坏人体良好体素而扩延。同样,极权统治靠着对社会处处败坏与毁灭以维持其存续。所以,任何社会开始让极权统治者统治的一天,即是败坏与毁灭发端之时。癌症致人于死才止。同样,极权统治必置社会于败尽毁绝之境才止。这由共产统治得到证明——译者)因着这种理由,所以,在一个趋向于极权制度的社会之中,鲁莽粗放和肆行无忌的人比较容易得势。(真是一语中的。近五六十年来许多政治的激变中所表征者,地无分东西,几乎全系如此。这等人物,固可造成煊赫之声势,掀起巨大之波澜,甚至树立巍峨之殿宇,然而,一究其实,多为个人之勋业,及团体之荣枯盛衰。彼等从来不知如何妥善解决问题。恰恰相反,彼等之得势,只有加深并扩大原有的病疾。不仅如此,彼等自身不旋踵又成为问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巧说竞立,势力竞张,旗帜竞树,覆雨翻云,祸乱不已,如何得了?——译者)如果我们不了解这一点;便不能了解极权制度与自由制度之间的鸿沟;也不能了解在集体制度之下的整个“道德”气氛与个人思想盛行的西方文明中道德空气二者之间的基本差异。
所谓“集体主义底道德基础”究竟是什么,在过去曾有热烈的讨论。但是,我们现在所要研究的,不是集体主义之道德基础,而是其道德的实际结果。一般人对于集体主义之伦理的层面之讨论,涉及一个问题,即集体主义是否为现存的道德信念之所需。或者说,如果集体主义可以产生大家所希冀的实际结果,那么我们所需要的道德信念是些什么。时至今日,我们所面对的问题是,集体主义组织的社会可以产生什么样的道德观;或者,什么样的道德观才能够维系集体主义组织的社会。道德与制度是交互影响的。(一点也不错。“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的道德,只是藉抽离作用而得到的道德观念而已。这种不受任何实际情况染色与分殊的道德,在实际世界里是不存在的。如果以为它存在,那末就是把“道德的先验”与“逻辑的先验”混为一谈。有而且唯有具经验事实基础的道德才可为大家浸润于其中的道德。如其不然,便是唯心玄谈者之呓语。当然,呓语并非全无用途。至少,唯心玄谈者可以自我逍遥于其中。——译者)道德与制度之交互影响,使集体制度所产生的伦理,与引起我们需要有一集体制度的那些道德理想,二者完全相异。(此处吃紧——海光)有许多人常常以为,我们之所以需要一个集体制度系出自一个高尚的动机,于是这种制度可以孕育出最高的德目。然而,在事实上,我们没有理由来证明任何制度必定跟着我们底理想走。(世之唯心玄谈狂人昧于此理。彼等喜驰幻念,以为世界——非地球——系精神发展之形迹。既然如此,吾人可依照一理想图样或线索以建构一实际世界;或者,实际世界可依其单一的幻想曲而发展,亦若建屋者之依据蓝图然。这种玄想之形成,系昧于所谓“历史文化”乃过去主、客、内、外交互决定、反应、影响所成之实际,而单只把“精神”元素在思维中抽出以构成一单一的解释体系所致。当然,这种蜘蛛网之编成,既可省事,又可自我陶醉于其中,收娱乐心身之效。惜乎不情之词,或可以之愚愚众,但无补于时艰也!——译者)
现在,有许多人贬抑民主制度,并且实际在提倡极权制度。这一路底作为,是从另一种主张出发的。我们现在要把这种主张讨论一下。在现阶段中,大家最具决定性的看法,是要求政府采取迅速而果断的行动。许许多多人不耐烦看那迂缓而笨滞的民主程序。若干人以为,实行极权制度的个人或政党当强而有力,判断果决,足以“迅赴事机”。因而,这种人或党受到大家欢迎。这里所谓的“强而有力”,不仅意指拥有数量上的多数而已。在议会政治中,众口嚣嚣,效率低落,大为一般人所不满。大多数人所渴望的,是出现一个获得有力支持的人,他能鼓起大家信赖,使他能遂行他所要做的事,这么一来,依照军事形势而组成的新型政党,遂崛然而起。
在中欧许多国家,社会主义诸党拿半军事性的政治组织来训练人众。他们要用这类方法,尽可能地打消党员底私生活。(译者按:凡极权性的组织无不干涉私人生活。)在这类制度之下,一个团体掌握着掩盖一切的权力。(于是,大家只有两条路可走:反对,或者任其摆布。——译者)之所以要如此,就是为了把军事化的原则更加推行。这种团体不在选举时经大多数人底支持而得到力量;只藉着较小的团体之毫无保留的绝对支持而得到力量。这种较小的团体是经过彻底的组织和训练的。这类底团体一经建立,必定把它底力量科诸全体人民头上。极权的首领首先集结这群效忠于他的人在身边,然后作为统治工具,大家底灾难就会临头。这样,极权统治就形成了。(人为的灾祸也就形成。——译者)
旧式的社会主义政党会为其民主的理想所固蔽。他们没有具备那些实现他们底目标所需要的狠气。在德国和意大利底法西斯成功以前,社会主义诸政党不会掌握到政权。这是一件富有意义的事。他们不愿全心全力地采用他们所指责过的那些不光明的方法。他们依然希望出现一个奇迹,大多数人会赞同他们组织整个社会的特别计划。另外有一部分社会主义者则已经得到一项教训,即是,在一个从事计划的社会中,组织社会的问题已经不复是大多数人是否同意的问题;而是一个最大的单一团体中之分子是否同意并且立足采取统一的步骤来处断一切事情之问题。(译者按,前者即西欧早期的自由社会主义者;后者就是自列宁以来所取一党专权的办法。)
吾人须知,在一个社会中,一个人数众多,强而有力,并且具有统一看法的团体,并不常为社会中较好的人所组成,而常为社会中较差的人所组成。之所以如此,有三种主要的理由。我们现在分述如下:
第一、一般说来,各个人底教育程度和理知愈高,则各人底看法和品鉴力也愈不相同,因此各个人也就愈不容易产生一项共同一致的价值观念。(所以,许多人讨厌真正的自由知识分子——海光)这样一来,如果我们要求大家具有高度齐一的意志和相似的看法,势必降低道德标准。这样便合乎一般人比较原始的和“寻常的”本能及品鉴力。我们说这样话,并非表示,大多数的人只有较低的道德水准,而只是说,价值标准相似的最大多数人底道德水准是较低的,而且品鉴力也是较差的。(所以不得了也!——海光)如果推行集体制度时所需要的是多数人,并且要把这些人底人生观科诸别人头上,那末这类底人永远不是品鉴力极高和极特殊的人。这类底人往往最缺乏原创能力,不能独立思考和行动。他们实在别无所长,只是以人多取胜而已。(这可以说明共产赤魔所采取所谓“群众路线”为何得以横决大地。在实际上,非自由民主的地域,常常是较无思想和远见的人跨在较为优秀的人肩上。所以,这种社会难以进步,只有日渐沦落腐坏。——译者)
如果一个潜伏的独裁者必须完全靠着某一群人才能取得他底力量,而那一群人又都头脑简单,只有些原始的本能,并且可巧他们底头脑和本能都是极相类似的,那么他们在人数上虽占优势,实不足惧。彼等人数虽众,不过被此独裁者玩于股掌之上而已。此独裁者不难藉着使更多的人信仰同样简单的教条来增加其徒从之数量。(所以,凡实行极权统治者,必加紧制造同一型模及同一内容的信念,藉以制造清一色的信徒。——译者)
第二、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自己并没有坚强的信念。因此,如果有一个现成的“思想体系”,一再有人对他们灌输,他们就会信以为真。这一类底人多半是驯良的,易受欺弄的。所以,相对于这类底人而言,独裁者之计易于得售,因而也就易于得到他们底支持。在社会上,许许多多人观念模糊,而且充满了耳食。这种人底思想最易动摇,同时其情绪最易被激动。独裁者利用这些弱点,可以扩大政治组织,并且提高其个人地位。(不独现代极权统治者是耍弄这套手法;在历史上,有许多乘势创“教”的人也是利用人众这些弱点的。甚至到了现在二十世纪六十年原子时代,还有人想利用一般人常有的这些弱点来创“人文教”。照有科学头脑的人看来,不如把它叫做“新白莲教”更适合。——译者)
第三、手法精炼的政治阴谋家之处心积虑制造一个组织严密和头脑一致的团体来支持他,这也许是使坏人抬头的一个最重要的因素。(因为,垄断权力者为达到巩固权力之目标而选择分子的标准,逻辑地,当然只问是否“忠诚”,而不问贤愚。贤智而不“忠诚”,反为其死敌。于是只要对他或“组织”献效“忠诚”,常可随他或“组织”之“成佛”而“登天”。这样一来,满天飞者,尽是鸡犬。到了这个地步,人众要求活命,只好奉鸡犬为神仙。最显著的例子,是写一本宣传册子“大众哲学”便可当“哲学教授”。其他依此类推。——译者)就一般人底心理倾向说,比较容易支持反面的方案,而较少支持正面的方案。仇恨敌人,嫉妒比我们境遇较好的人,种种等等,也都是我们平常易于发生的心理倾向。极权的首领常常强调“我们”与“他们”之间的鸿沟,鼓励大家仇视团体以外的人。凡此等等,都是为了把自己底团体紧密联系起来,以从事一个共同的行动。政治阴谋家往往在群众面前强调“敌人”如何如何可恶。他们所说的敌人,是一个变数,早晚市价不同。因此,无论是“犹太人”也好,“富农”也好,或外来的人也好,对于极权的首领而言,似乎都是不可少的武库。
在德国纳粹当权的时期,希特勒提倡排斥犹太人。于是,德国许多人把犹太人视作仇敌,直到犹太人底地位被德国财阀取代才罢手。这种行动,与俄国共党之憎恶资本家因而选择富农为打击之对象,如出一辙。在德奥二国,犹太人被看作资本制度底代表。德国人